今天的人們常以「驢」喻惡劣、聒耳之事物。如誰的嗓子粗沙難聽,就叫「驢嗓子」;誰的脾氣暴躁,就叫「驢脾氣」;誰的臉長難看,就說是「驢臉」;誰胡說八道,就叫「驢唇馬嘴」 ……
但在中古以前的民俗觀念和語言中並非如此。 古代人們認為驢鳴悅耳,每每喜聞之。考其開風氣者,應為後漢戴良(字叔鸞)的母親。範曄《後漢書·逸民傳》載戴母「喜驢鳴」,兒子戴叔鸞「常學之,以娛樂焉」。戴叔鸞是位孝子,可以想見,為了讓母親高興,他學習驢叫一定是學得惟妙惟肖。魏晉時期的風流名士們,多喜模仿驢鳴,認為有音樂感,競相延習,並不以為粗俗聒耳。
孫子荊(孫楚)恃才傲物,很少有他看得起的人,唯獨敬重王武子(王濟)。王武子去世後,名士們都來弔唁。孫子荊後到,撫屍痛哭,客人們也受感染跟著流淚。孫子荊哭罷,對著靈床說:「你生前喜歡聽我學驢叫,今日我再為你學一次吧。」說著,竟真的學起了驢叫,果然是惟妙惟肖,把別的賓客都給逗笑了。孫楚對他們說:「你們這些人為什麼不死,而讓王濟死去!你們笑,你們笑,老天真是瞎了眼!」 孫楚說完又作驢子長嘶,奔跑著走了。
曹魏時著名大文士「建安七子」之首王粲是個大名人。王粲字仲宣,過目不忘,文思敏捷,擅長辭賦。王粲少有才名,為著名學者蔡邕所賞識。有一次,王粲去見蔡邕,蔡邕聽說王粲來了,便趕緊出門迎接,連鞋子都穿倒了。成語「倒履相迎」就是這樣來的。
王粲於建安十三年歸順曹操,得到重用。荊州平定後,曹操任命他為丞相掾,賜王粲爵關內侯,王粲又被調任軍謀祭酒。而且他同曹丕、曹植的關係也相當密切,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曹丕、曹植非常尊重王粲,他們之間經常有詩賦往還。
王粲喜聞驢鳴之聲,卻不聽著名醫生的建議。早年,王粲和張仲景交往密切。在接觸中,張仲景憑自己多年的醫療經驗,漸漸發現這位僅有二十幾歲喜聞驢鳴之聲的大文人隱藏著可怕的「癘疾」的病源。
有一天,他對王粲說:「你已經患病了,應該及早治療。如若不然,到了四十歲,眉毛就會脫落。眉毛脫落後半年,就會死去現在服五石湯,還可挽救。」可是王粲聽了很不高興,自認文雅、高貴,身體又沒什麼不舒服,便不聽他的話,更不吃藥。
過了幾天,張仲景又見到王粲,就問他:「吃藥沒有?」王粲騙他說:「已經吃了。」張仲景認真觀察一下他的神色,搖搖頭,嚴肅而又深情地對王粲說:「你並沒有吃藥,你的神色跟往時一般。你為什麼諱疾忌醫,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這樣輕呢?」
王粲始終不信張仲景的話,二十年後眉毛果然慢慢地脫落,在隨曹操南徵孫權,於北還途中病逝,終年四十一歲。
當時的曹丕還是世子,親率眾文士為其送葬。為了寄託對王粲的眷戀之情,曹丕對王粲的生前好友們說:「王粲平日最愛聽驢叫,讓我們學一次驢叫,為他送行吧!」於是,一片驢鳴之聲響起。這就是著名的驢鳴送葬。葬禮之後,曹植又作《王仲宣誄》,可見二人其交情確實非同尋常。
從現代人們的眼光看,驢鳴自然難登大雅之堂。但在魏晉這個充滿叛逆精神的年代,驢鳴也變成了高雅。古代文人有一些特殊嗜好,或愛長嘯,或愛驢鳴。
驢常被人罵成笨驢、強驢、黔驢,但牠的率性本分,不加掩飾,卻又是牠可愛的一面,這大概就是這麼多人喜歡模仿驢鳴,而有所寄託的原因。所以王安石在《驢二首》詩中認為:驢鳴聲正音純,坦率無邪,「臨路長鳴有真意」。在張載的「見聞之知」和「德性之知」中,驢性也是屬於德性之知的。愛驢者們認為:身處世界如何紛繁複雜的無措之中,只要像驢一樣,堅守本心中那個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基本原則,大致上就可以隨心所欲,而不逾規矩了。
啟功先生是當代著名書畫家、教育家,被稱為「詩、書、畫」三絕,他也曾公開在課堂上學驢叫。他在《漢語詩歌的構成及發展》一文中論述道:「注意到漢字有四聲,大概是漢魏時期的事。《世說新語》裡說王仲宣死了,為他送葬的人因為死者生前喜歡聽驢叫,於是大家就大聲學驢叫。為什麼要學驢叫?我發現,驢有四聲,這驢叫有éng、ěng、èng,正好是平、上、去,它還有一種叫是打響鼻,就像是入聲了。王仲宣活著的時候為什麼愛聽驢叫,大概就是那時候發現了字有四聲,驢的叫聲也像人說話的聲調。後來我還聽王力先生講,陸志韋先生也有這樣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