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億人的中國只有一家專業發表科幻小說的雜誌,那就是《科幻世界》。
我第一次來到《科幻世界》編輯部,是在1989年10月,我正讀研究生二年級。我應編輯部邀請來成都開筆會。那時雜誌還叫《科學文藝》,但正準備改名為《奇談》。
雜誌社在成都人民南路4段11號的省科協大樓中辦公,給我的印象是條件很差,就幾張桌子,不到十人,也沒有電腦,請客吃飯都很節省。
雜誌正苦苦掙扎,以求生存。關於《奇談》,一些作者私下不以為然,說這個名字,預示了中國科幻的末途。「奇談」之後便是「怪論」了。我也這樣想。
副總編譚楷帶作者來到青城山下,住進一個招待所,舉行筆會,也就是關起門來寫作,為《科學文藝》或《奇談》提供內容。
很奇怪的是,許多人並不是寫科幻的。比如我跟一個叫金平的人住一個房間,他是寫報告文學的。另外,還有劉繼安,也是寫報告文學的。
我努力寫科幻,寫了一個外星人與人類關係的故事。但編輯認為寫得不行。
編輯們對科幻作家非常失望。倒是那些報告文學作家很受歡迎。
我把1988年7月完成的《宇宙墓碑》手稿交給編輯。他們也覺得不行。
《科幻世界》創刊於1979年,當時就叫《科學文藝》。這是託了改革開放的東風。中國每到社會轉折點,科幻就會興旺一番。
第一次是清未民初,中國要建立現代國家。第二次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建立起了現代國家。但每次興盛都為時不長。
第三次,趕上1978年3月全國科學大會召開,鄧小平提出科學技術是生產力,人們說,科學的春天來到了。
但這股春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據科幻科普界元老董仁威回憶,到1982年,《科學文藝》的印數就從從最高峰時的22萬冊下滑到7萬冊。
也就是說,在1983年科幻被當作「精神汙染」遭到清除之前,它就已經衰落了。
「清汙」致使科幻進一步走向末途,全國科幻雜誌紛紛停刊。1983年,《科學文藝》的發行量僅剩下一萬冊。
但那時候,像我這樣的作者,都還在埋頭寫。劉慈欣他們也在埋頭寫。不明白為什麼要寫科幻。也許是年輕人覺得未來還有希望吧。
雜誌苦苦支撐,畢竟沒倒。有人問及譚楷,《科學文藝》為何能夠倖存,他說:「因為當時看到僅剩這一家了,我們要停刊了,中國的科幻也就沒有人搞了。所以咬咬牙堅持了下來。不過,說句心裡話,當時國內要是還有第二家,我們也就不搞了。」
上級也打算放棄它。1984年,《科學文藝》與主管單位四川省科協脫鉤,完全自負盈虧。沒有了公費醫療,工資要自己掙自己發。這樣的情況,在當時還是少見的。
這年,經過民主選舉,楊瀟擔任了主編,後又任社長。她最終讓《科幻世界》復興並走向興旺。但紅火之後,社長又變成上級委派了。
從1987年第六期《科學文藝》上,可以看出稿荒的嚴重。編輯部不得不用非科幻作品湊數。該期共登了三篇紀實報告文學,還有一些歷險記、訪問記、「成就動機」隨筆、雜記科學散文和科學詩等。科幻小說有八篇,但四篇是微型小說。八篇中僅有兩篇是中國人寫的。譚楷也親自上陣,為雜誌寫文章。
那時,雜誌社要靠做少兒圖書來養活自己。編輯們都推著板車上街賣書。
我再次來到編輯部,是1991年5月。世界科幻協會年會(WSF年會)在成都召開,由《科幻世界》承辦。這時情形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許多國際大牌都來了。在參觀都江堰時,我問一個老頭兒,世界科幻中,關於政治的主題是怎麼寫的。他的回答我已記不得了,卻漸漸知道,這人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新浪潮代表人物奧爾迪斯。
我與張勁松住在科協招待所的同一房間。這個上海年輕人獲得了銀河獎。他很講究,為領獎,大熱天的,還帶了件黑色西服來。
頒獎那天,舉辦了隆重的儀式,還有文藝演出。
會議由四川省外辦、省科協和《科幻世界》雜誌(這時已由《奇談》改成這個名字了,並一直延用至今)聯合舉辦,四川省省長張皓若、副省長韓邦彥以及世界科幻協會主席馬爾考姆·愛德華茲出席會議並分別講了話。規格夠高的了。會議的宗旨是「科幻·和平·友誼」。
我能來與會,非常榮幸或幸運。《科幻世界》的邀請信到達時,我正在武漢大學上入黨培訓班。學校決定提前讓我從黨校結業,去開大會。
不過,那時,我連去成都的路費也難湊齊。譚楷副總編於是寫了一封信給他並不認識的武大校長齊民友。信封上客氣地寫著「校長臺鑑」。信中稱我是大有希望的科幻作者,來成都開會很重要。
經校長特批,學校資助了400元錢。當時,這筆錢是個不小的數目。同學中在外企工作的人收入最高,當時一個月拿600元。
校長是齊民友是一位數學家。我寫這篇文章時,查了一下百度,看到齊民友有一段話:「人們曾經不只是為了某個具體的目的去研究一個個具體的數學問題,而是追求深層次的真理,又怎樣由此而造出美好的世界。這就是創造。」
這跟科幻的主張有些相像。
在大會上,我被安排作了一個發言,講了中國科幻與傳統文化的關係。其實到底有什麼關係,我到今天也沒弄明白。
對我很重要的是,在會場上,遇見了呂應鐘,臺灣的重要科幻作家和不明飛行物研究的開創者,那年40歲。
我把《宇宙墓碑》的退稿交給呂應鐘,想請他看看。結果他帶到臺灣,交給了張系國、張大春他們,又參加了《幻象》的世界華人科幻文藝獎。最後,這篇小說獲得了小說類金獎,獎金為10萬元新臺幣,相當2.5萬元人民幣。我是到獲獎時,臺灣那邊到處打電話找我,才知道這回事。
那段時間,我接到《科幻世界》不少退稿。後來都不知弄哪兒去了。當時都是手寫。我是1992年開始,才在電腦上寫科幻的。
我和張勁松很想找呂應鐘聊天。他在接受《中國日報》採訪。我們就等。很晚了,他回到賓館,還與我們聊天。我們感到這個臺灣人很親和。我說:「我們是作為真正的科幻迷來找你的呀。」我就坐在他的床上。後來張勁松說,他今晚會換一張床睡的。
會上還見到了鄭文光,坐著輪椅。還見到葉永烈,他坐在一個客房裡,是張勁松的科幻老師。很多人圍著他,我進去,他們向他介紹我,我和他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很軟。
隨後,載有中外代表的長長車隊,由警車開道,奔赴臥龍自然保護區。許多衣衫襤褸的農民擁到公路邊觀看,露出面對外星人似的神色。他們不知道車中坐著中國僅存的幻想家。
我們這些兩眼炯炯有神的外星生物,在臥龍自然保護區的燦爛星光下,點燃了象徵亞歐美三大洲團結的「科幻篝火」。工資都快發不出來的《科幻世界》編輯,大聲談論著下一個超級文明到來的日期。
保護區弄出一頭大熊貓,放在草地上,供我們近距離接觸。大熊貓長得白白胖胖,科幻作家卻大都很瘦,有的面色蠟黃,像大病初癒。
我跟一個日本作家聊天。他向我介紹安部公房的《櫻花號方舟》,並用漢字寫在紙上。後來才知道這是一部很了不起的作品。
也是後來才知道,這次會議在中國召開很不容易,它是《科幻世界》社長楊瀟1989年上半年受WSF當屆主席諾曼·斯賓雷德之邀,赴聖馬利諾參加世界科幻大會時,憑藉兩本簡明漢英、英漢詞典,用結結巴巴的英文,爭取來的。
這是中國面孔第一次出現在世界科幻大會上。聽了楊瀟的介紹,WSF對陌生的中國發生了感興趣,決定把原定在波蘭開的年會,挪到四川成都來開。
但沒想到,楊瀟剛回國,國內便有人寫了一封誣告信上告,稱《科幻世界》勾結境外不明組織要舉辦非法活動。
經過種種努力,包括由四川省科協領導帶楊瀟、譚楷進京申訴,才把此事擺平了。國家科委下達了同意在成都召開國際科幻大會的批文。
誰知,那年春夏之際發生了一場風波,受其影響,國際科幻協會表示1991年不來中國了,仍在波蘭開會。
四川省急了,再次組團,由楊瀟任團長,赴荷蘭海牙參加1990年世界科幻大會,一定要奪回1991年世界科幻大會的主辦權。
為節約經費,楊瀟等三人從中國坐火車經俄羅斯去海牙。一路上,楊瀟暈火車,吐得一塌糊塗。
WSF各國代表驚訝地看到楊瀟一行坐了八天八夜火車,雙腿腫脹來到海牙會場,以為是外星人來了呢。這種極其科幻的場面感動了評委,大家表決這屆年會仍在成都召開。
年會上,楊瀟對前來採訪大會的《中國日報》記者楊毅談起辦刊感受:「我刊已創辦12年。遇到了財源和稿源枯竭兩大難題。我們千方百計尋找出路,成立了圖書發行組,人人當搬運工,打包工,硬是靠汗水補貼了每年數萬元的虧損,在經濟困難的情況下,我們還組織了五次筆會,三次銀河獎徵文,豐富了稿源,擴大了隊伍。八十年代是我們求生存的10年,九十年代將是我們求發展的10年。隨著我國科技的進步,科幻小說必將繁榮,魯迅先生的遺願必將實現。」
我感到,會議給中國科幻打了一劑強心針。從那以後,中國科幻重新走上了軌道。
1997年,我再次來到成都,情況已經大不同了。
這一年,《科幻世界》舉辦國際科幻大會,先是在北京開,除了科幻作家,還請來了多名俄羅斯和美國太空人。
北京會議結束後,又移師成都,在月亮灣度假村繼續舉行夏令營。俄羅斯太空人列昂諾夫和別列佐沃依與中國演員同臺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美國太空人香濃·露西德熱情回答科幻迷的提問。美國科幻作家大衛·赫爾為夏令營營員籤名留念。
幾千名青少年來了,包括許多很小的孩子,由父母帶著。太空人連續幾小時為科幻迷位籤字,長長的隊伍讓人震驚。我在旁邊看著,目瞪口呆,就像看見虔誠的教徒接受洗禮一樣。
實際上,1992年,也就是臥龍會議後的第二年,《科幻世界》還沒有馬上復甦。這年第六期,一共48頁,但有31頁用來刊日本人畫的科幻卡通。幾篇科幻小說給人的印象不深。
譚楷回憶說,他當時到北京,請楊鵬等科幻作者吃飯,在席上,他甚至擔心付不起飯錢。
但是,到了1993年,有了新氣象。雜誌由雙月刊改為月刊,並進行改版。定價調為1.5元人民幣。
改版後,雜誌確立了新的戰略,即向中學生傾斜。此舉大獲成功。
科幻作家、科普出版社原社長金濤稱改版是中國科幻界的一件大事,因為《科幻世界》創刊伊始,「幾度易名,幾度起落,決不是孤立的現象,而是集中反映了中國科幻小說走過的風風雨雨的艱難旅程」。他希望改版將結束中國科幻作品「實在太少太少」的局面,培養一大批具有新世紀眼光的科幻作家。
像是印證他的話,1993年,大器晚成的王晉康登上舞臺。發表在《科幻世界》上的《亞當回歸》成為當年的壓軸之作。隨後一段時期,幾乎每期都有他的作品。王晉康後來成為中國最受歡迎的科幻作家之一。
之後,《科幻世界》堅持校園科幻的評選,搞名著欣賞,刊登科幻美術和連環畫,吸引了大批中學生。編輯部還推出了《林聰講科幻》的連載,指導青少年如何寫科幻。
金濤談到,九十年代中國科幻的復甦,與政治氣候的變化有很大關係。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市場經濟發展,中國的經濟增長達到了驚人的地步,國家也更加開放。這都為科幻發展提供了溫床。
1995年應被視為中國科幻的又一個重要年頭。
年初,江澤民在全國宣傳部長會議上強調重點抓好長篇小說、電影電視和兒童文學創作。這被稱作繁榮文藝「三大件」的指示,被文藝界認為「抓住了當前文藝工作的主要矛盾,指出了繁榮文學的根本方向」。
為了落實這個指示,1995年3月15日,由中國少兒出版社出面,邀請中宣部、文化部、團中央、新聞出版署、中國作協等部門的領導與在京部分著名作家、評論家共同探討兒童文學的發展道路問題。
會議認為,中國有四億少年兒童,兒童文學在培養和教育下一代、提高中華民族的思想文化素質方面,有著巨大的作用。
在中國,科幻一直被認為是兒童文學的一個分支,因此再度受到重視。
科幻作家也應邀參加了這個會議。吳巖在會上介紹了近年來國內外科幻文學的發展和中國惟一的科幻雜誌《科幻世界》的情況,並呼籲全社會對科幻文學予以關注和支持。
就在這一年,科幻圈也發生了重要變化:新生代隆重登場。這主要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以後出生的人。他們的價值觀和寫作方式與老一輩有較大不同。
1995年4月8日,呂應鐘設立的科幻文藝獎在成都頒發。獲獎者有王晉康、何宏偉(何夕)、星河等人(注釋1)。
獲特等獎的王晉康在發言中說:「十幾年風雨,中國科幻已經不是那株幾乎夭折的小苗了。我相信在中華民族五千年文化的沃土上,它一定能長成參天大樹,與西方科幻大國並立於世界文化之林。」
譚楷說,這次獲獎者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九十年代崛起的「新生代」,他們像一群報春的燕子預告中國科幻的又一個春天來臨。
頒獎會後的研討會上,大家認為,科幻的題材如外星人、機器人、時間隧道等已形成一種「模式」。中國科幻要出新,一方面需要從最新的科技成果中獲得養料,另一方面要從現實生活的「碰撞」中獲得靈感,還要注意借鑑中外科幻和文學名著。
即將成為中國科幻巨星的劉慈欣,這時已經在大膽實踐這些想法了。他的一些最牛的作品,都是在八九十年代寫成的,其中一些作品,當時已遠遠超出了同輩人的水平。(注釋2)
1996年12月26日,《科幻世界》編輯部給國家科委主任宋健發傳真,匯報雜誌的發展情況。宋健當即對其取得的成就給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讚揚,並指示社會發展科技司復函轉達他的衷心祝賀。
僅過一周,社會發展科技司即發來復函,其中說,雜誌社一直致力于振興祖國的科幻事業,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成為全球發行量最大的科幻雜誌。
1997年國際科幻大會後,編輯們對雜誌的市場前景有了更大自信。《科幻世界》設立的銀河獎一直是對中國原創科幻實績檢閱的最高獎。1998年,它從專家投票改為讀者投票。
1999年銀河獎,收到有效選票5980張,其中個人票5620張,各地科幻迷協會集體票332張,網上投票28張。編輯部把每篇作品的得票數公布。
編輯部在編者按中說:「中國科幻的發展已經不再是幾個編輯一群科幻作家默默無聲的筆耕生活,而是由許多公眾共同參與構建的一個精神會所,一個日益擴展的文化市場。」
編輯部說,之所以從去年開始,把掌握在編輯與專家手中的投票權交到了讀者手中,是因為讀者最終的購買行為,決定了科幻作品的傳播幅面,決定了一個科幻作家知名度的高低,最終也決定了科幻文化市場的大小。這也成為今天科幻的指針。
1999年,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這年,全國高考的作文題是《假如記憶可以移植》。而高考前一周出版的《科幻世界》第七期竟與高考作文題「不謀而合」——該期卷首刊登的是《科幻世界》主編阿來的文章,講述記憶移植實現人類長生不老的夢想。同期的「每期一星」欄目發表的《心歌魅影》,也是一篇以記憶移植為題材的科幻小說。這再一次引發科幻熱。
1999年,《科幻世界》定價為5.00元。發行量從1995年不到10萬冊,增至36萬冊。在許多城市,它已成為街頭書報攤上的一個不可缺的品種。
「每天我們要接到大袋大袋的信件,一封封看完很費時間。」後來擔任《科幻世界》社長的阿來說。
《科幻世界》辦了科幻迷俱樂部。編輯們深入學校,辦起了自己的網站。雜誌還適時推出科幻文化衫、帽子。
1999年,《科幻世界》,產值達到兩千萬元。雜誌社開始置地建樓。
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到編輯部的機會就更多了。我應邀參加銀河獎、星雲獎頒獎儀式,《科幻世界》雜誌還給我報銷火車票,提供住宿,從最初的兩個人合住,到提供單人間。編輯部也改造成了大平面,編輯都用電腦,桌上擺滿世界科幻的各種書籍資料,讓人羨慕。
2007年由《科幻世界》主辦的世界科幻大會,聲勢更大了。我見到了巖上治,見到了尼爾·蓋曼。科幻作家們在毛澤東站像後的省科技館裡,進行學術討論。大量的粉絲從全國各地趕來,見到劉慈欣,眼含熱淚。他們在廣場上,表演《三體》中的人列計算機,其熱情,讓外國人非常吃驚,如知成都才是世界科幻真正的聖地。
這次會議剛結束,我又與吳巖及《科幻世界》社長秦莉、總編姚海軍赴日本橫濱出席世界科幻大會,大開眼界。
推動《科幻世界》在新世紀繼續發展、再創輝煌的,有阿來和秦莉兩位社長。阿來就是那位獲茅盾文學獎的藏族作家。最初我見到他,只是一位站在門口,代表《科幻世界》,向記者發紅包的「打雜工作人員」。阿來時期,科幻創作的文學性得到了增強。
2002年,《科幻世界》推出了新生代作家的專刊。主要的科幻作家,包括劉慈欣,每人都有一輯。我也有一輯。有《看的恐懼》、《天下之水》等。
新世紀中國最重要的科幻事件,是劉慈欣的橫空出世。他實際上正是《科幻世界》培養的作家。
2006年《三體》開始在《科幻世界》連載,2008年出書。
在發掘劉慈欣的過程中,《科幻世界》主編姚海軍起到了關鍵作用。1997年,我第一次見到姚海軍。他本是黑龍江伊春市伊敏林場的一名普通職工,從小熱愛科幻,1986年自辦科幻刊物《星雲》,在科幻圈影響很大。他最終成為中國科幻領軍人物,被稱為中國的坎貝爾(世界級的科幻編輯,培養了一系列科幻大師),堪稱「中國夢」的代表。
1997年,姚海軍當時正在流浪。他說,他連回黑龍江的車費都不夠,還是韓松等人湊錢給他的。但這個事我記不得了。
大劉的幾乎所有成名作,都發表在《科幻世界》上,包括被人津津樂道的《地火》、《流浪地球》、《鄉村教師》等。
他的長篇也主要是《科幻世界》出版的。我聽劉慈欣說,很奇怪,如果不是由《科幻世界》出版的,就賣得不太好。
在姚海軍的主持下,《科幻世界》推出了兩項重大的工程:中國科幻基石叢書和世界科幻大師叢書。中國本土原創科幻長篇小說有了發表平臺,而世界上幾乎所有有影響的科幻名著都被譯進了中國。
除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推出王晉康、劉慈欣、何夕等新生代作家,在新世紀,《科幻世界》還培養出了中國的更新代作家,包括陳楸帆、飛氘、江波等年輕人。(注釋3)
但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進入了網際網路時代,人們的閱讀選擇多樣化,《科幻世界》發行量再次下降。2014年不到20萬冊。
我聽雜誌社的編輯說,很多作者不會寫故事,不知道怎麼精彩地表述一件事,打動讀者的心。不知道這跟中國近年的學校教育質量有何關係。
另外,這與科幻出版的重心轉向圖書也有一定關係。2012年後,每年中國出版的科幻書都在100種以上。而科幻第一大國美國大概是400種。
雜誌還遇到了別的衝擊。
秦莉之後,擔任社長的是四川省科協「空降」而來的李昶。
2010年3月21日,署名「《科幻世界》全體員工」的一封公開信在網上流傳,「隨著李昶同志走馬上任,《科幻世界》這本原本極具雄心和視野的雜誌,很快變成了井底之蛙、鼠目寸光。《科幻世界》既沒有近期目標,更無法奢談長遠規劃!」 「如果繼續容忍雜誌社一把手李昶同志不懂裝懂瞎指揮、不作為乃至胡作為,剛過而立之年的《科幻世界》很快就將面目全非。那不僅是讀者的悲哀,更是中國科幻的悲哀。」
這封信列舉了李昶的種種「劣跡」,包括一言堂、瞎指揮,要求編輯代作者寫小說,壓縮作者稿費,把封面變成校園廣告,出賣廣告資源,出賣刊號,等等。
這便是轟動一時的「倒主編」的事件,引起全國不少媒體甚至外電的關注。這在中國新聞出版業的歷史上是少有的。
我也參與了進去,在博客上發表文章,督促四川方面快些解決問題,讓《科幻世界》活下去。當年我來到成都參加銀河獎典禮時,也在講話中發表了這樣的意見。
說不清楚,做這樣的事,是科幻還是不科幻。這件事最終以李昶被停職而告結束。
李昶之後的社長,是另一位由四川省科協「空降」而來的萬時紅。
2014年8月,楊瀟、譚楷、莫樹清、田子鎰、向際純等以《科幻世界》創辦者、退休職工的名義,聯名發表公開信,向四川省紀委、省委宣傳部等舉報萬時紅,這封信的標題是《救救科幻世界雜誌社》,再次引起輿論大譁。公開信要求調查萬時紅大吃大喝數十萬元、違規購買超標汽車、拖欠印廠和作者稿費三百多萬、製造科幻產業園圈地神話等問題。
此外,還有網友在微博發文,披露萬時紅此前的「貪汙案和倒賣新聞記者證案」。
翻開2015年《科幻世界》雜誌第一期,社長萬時紅的名字消失了。副社長劉成樹主持工作。據透露,萬已被停職。
2015年1月8日,四川省新聞出版廣電局和四川省版權局發布《2014年新聞報刊行政處罰案件(十一)》,因其具有史料價值,全文轉載如下:
2012年9月至2014年4月期間,科幻世界雜誌社以「四川科幻世界雜誌社」的名義,分別與成都翰昌廣告有限責任公司、成都望子成龍外語培訓學校、成都確認廣告傳媒有限公司、北京學海飛舟文化傳媒有限責任公司等4家單位籤訂協議,轉讓期刊《飛》的刊號,出版了《飛·奇幻世界》、《飛·駕趣》、《飛·教子有方》、《飛·BOSS伯仕》、《飛·素質教育》5種期刊,允許成都確認廣告傳媒公司法人代表、成都望子成龍外語培訓學校法人代表分別出任《飛·BOSS伯仕》、《飛·教子有方》的「主編」。上述5種期刊超越了《飛》的辦刊宗旨和業務範圍,並且《飛·駕趣》、《飛·教子有方》、《飛·BOSS伯仕》和《飛·素質教育》的版權頁載明的主編、編輯等人員均未取得出版專業技術人員職業資格。科幻世界雜誌社的上述行為違反了《出版管理條例》第二十一條第一款,《期刊出版管理規定》第三十六條的規定,違法情節嚴重,依據《出版管理條例》第六十六條第一項的相關規定,四川省新聞出版廣電局於2014年11 月21日給予科幻世界雜誌社和四川科幻世界雜誌社警告、罰款985600元、責令《飛》停刊整頓4個月的行政處罰。
罰款98萬元,這對於一家雜誌社,是相當重的。這在世界科幻史上絕無僅有。所以這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科幻事件。
《科幻世界》的發展史,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國社會現實的科幻性。
4月下旬,劉慈欣的小說進入美國雨果獎最佳長篇提名。
最高興的人之一,就是姚海軍了。他在在微博上發文稱讚。
我覺得,美國人如果知道,《三體》這樣的科幻傑作,是在中國是這樣一種環境下創作出來的,怎麼也應該給它一個獎吧。這是遲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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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寫於2015年7月,劉慈欣獲得「雨果獎」之前。
注釋1:1995年,呂應鐘設立的科幻文藝獎在成都頒發。獲獎者有王晉康、何宏偉(何夕)、星河、柳文楊、袁英培、裴曉慶、孫繼華、李凱軍、任志斌、金霖輝、鄒萍和阿恆。
注釋2:劉慈欣寫於八九十年代的作品:1985年 《宇宙坍縮》 ,1987年 《微觀盡頭》,1989年 《中國2185》(長篇) ,1991年 《超新星紀元》(長篇,作家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 ,1997年 大藝術三部曲:《夢之海》、《詩云》(又名《李白》)、《歡樂頌》(未發表)、 1998年 《西洋》、《微紀元》、《天使時代》(又名《波斯灣飛馬》)、《光榮與夢想》、《地球大炮》(又名《深井》) ,1999年 《鯨歌》、《帶上她的眼睛》、《信使》、《混沌蝴蝶》。
注釋3:除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推出王晉康、劉慈欣、何夕、綠楊、星河、楊鵬、柳文楊、潘海天、趙海虹、凌晨、劉維佳、鄭軍等新生代作家,在新世紀,《科幻世界》還培養出了中國的更新代作家,包括陳楸帆、飛氘、江波、遲卉、錢莉芳、夏笳、寶樹、拉拉、長鋏、七月、萬象峰年、程婧波、郝景芳等年輕人。
題圖故事:
2015年5月6日,科幻小說《星際戰爭》(The War of the Worlds)原著插畫在美國公開拍賣。英國作家赫伯特·喬治·威爾斯的名作《星際戰爭》自1898年開始通過雜誌連載,以尖端的武器對抗侵略地球的火星人為故事,徵服了世界所有科幻迷,還徵服了一個世紀的科幻題材電影的發展。
這些插畫一共32幅,價值53萬美元,都出自葡萄牙畫家恩裡克·阿爾賓·柯海爾之手。自1903年恩裡克與《星際戰爭》作者威爾斯會面後,兩人成了形影不離的夥伴,並開始了他們的創作之旅。恩裡克出身於葡萄牙貴族,但生活在巴西,當巴西宣告獨立後,他又不得不逃亡到比利時。緊接著不顧家族反對,義無反顧地結了婚並開始以作畫為生。與威爾斯會面後,恩裡克的人生有了轉機,但卻因肺結核於1910年去世,年僅34歲。恩裡克創作的《星際戰爭》插畫影響了整整一個世紀的其他科幻作品的創作和發展。
題圖插畫名為「Martian in the Forest」,估值在7000至9000美元之間。圖片來自CFP。
韓松在北京的辦公室。攝影/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