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完Jessica Coon,我們重新認識了《降臨》裡語言學家的世界

2021-01-11 機器之心Pro

機器之心原創撰文:微胖採訪:李九喻編輯:劉燕

在電影敘事中,語言成為一枚強大的武器,但是,Jessica Coon 認為語言僅僅是語言,讓語言的回歸語言。

Jessica Coon,加拿大麥吉爾大學語言學副教授,加拿大句法與原住民語言研究主席(Canada Research Chair in Syntax and Indigenous Languages,一種政府榮譽職位),瑪雅喬爾語專家。主要從事句法和詞法研究,對作格、分裂作格、格位與呼應系統、名詞化、田野研究方法等尤為感興趣。2004 年畢業於裡德學院語言學—人類學專業。MIT 語言學碩士、博士,導師為著名語言學家 David Pesetsky,他也是喬姆斯基的學生。2011 年起,任教於麥吉爾大學語言學系。2015 年成為麥吉爾大學語言學副教授。

「整個語言學界都對這部電影感到興奮,因為《降臨》真正將語言學以某種方式帶到臺前,這在好萊塢並不常見。」Jessica Coon 說。這位加拿大麥吉爾大學語言學副教授,由於專門研究稀有語種,成為科幻電影《降臨》導演 Denis Villeneuve「欽點」的影片科學顧問。

Jessica Coon 在為影片工作

這部改編自作家姜峰楠獲獎短篇小說《你一生的故事》的科幻電影,講述了語言學家露易絲(Amy Adams 飾)和物理學家伊恩(Jeremy Renner 飾)合作破解外星人語言之謎的故事。伴隨電影的熱映——全球票房累計達 1.97 億美元,語言學這一併不被大多數普通人所深究和真正了解的專業,一夜之間引發大量關注。

在此之前,很多人並不理解語言學,以為語言學就是學習一門語言。「語言學是用科學方法研究語言,並不要求學習的人掌握特定語言或者會說這門語言。我們不是光鮮亮麗的翻譯,語言學研究的是語法系統。」

一般說來,語法系統包括詞法(morphology,單詞的形成與組成),句法(syntax,決定單詞如何組成短語或句子的規則)以及語音(phonetics,聲音系統與抽象聲音單元的研究)。它們規定了語言的零部件如何組裝成整體。

通過尋找語言系統結構,露易絲完成對另一種交流體系的破譯和運用,這種探索語言運作規則的過程,呈現出語言學作為一種認知與生命科學的隱蔽存在,也傳遞著它與機器智能實現之間的微妙關係。這或許就是語言學能夠成為科幻故事底色的原因。

「我主要為劇本提供反饋意見,也會和布景組合作,為影片的場景設計提供素材,露易斯辦公室原型就是我同事的辦公室。有時還要去片場『救火』,(電影主要在加拿大的蒙特婁拍攝——作者注)。」Jessica Coon笑著說,「高中時讀過原著小說,我算不上這部電影的超級粉絲。但(這是)很有趣的經歷。」

以Jessica Coon同事辦公室為原型設計的場景。我們可以看到蘋果電腦、桌上放著喬姆斯基的書(綠色封面),書架上喬姆斯基的照片。

電影在 Max Richter 的《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音樂)中緩緩拉開序幕。

語言學家露易絲在一所大學任教。一天,十二艘外星飛船突然降臨地球,全球恐慌,學校停課。她的辦公室迎來一位不速之客:軍方的韋伯上校。他希望露易絲幫助軍方破解外星人語言。

在辦公室裡,韋伯上校播放了一段「對話」。人類科學家用英語問外星人為何而來?聽得懂他們的話嗎?外星人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露易絲一臉茫然。「(它們有)幾個?」「有沒有嘴巴?」

她的問題讓韋伯上校有點不耐煩,他只想知道答案。

露易絲說,不知道。僅憑一個音頻文件,無法翻譯,必須現場與他們交流。

負責設計七肢桶發音的語音學家,麥吉爾大學的 Morgan Sonderegger

這個細節非常真實,Jessica Coon說,「作為語言學家,我們對語言更抽象的屬性感興趣,但是你不能直接得到這些屬性。你要和母語者互動,無論是人類語言還是外星人語言。」

2000 年,Jessica Coon進入裡德學院(Reed Colledge)學習語言學。談到選擇專業的初衷,「其實和大多數人情況差不多。」她告訴我們,「我本來就對語言感興趣。考慮專業時,並不想選擇諸如德語、西班牙語這樣的專業,因為我對外國文學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語言本身,比如語言結構。後來發現了語言學這門學科,當時對它一無所知,但覺得名字很有趣,好像也和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有關,就去上了一節課,結果被迷住了。」

大學期間,Jessica Coon師從語言人類學家 John B. Haviland,他也是瑪雅索西語(Tzotzil)專家。Jessica 研究的是瑪雅喬爾語(Ch'ol)。

裡德學院語言學與人類學榮譽教授,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人類學教授 John B. Haviland

瑪雅語是五千年前就開始使用的人類語言,如今至少仍是六百萬人的母語。原始瑪雅語和現代瑪雅語還有很大的不同,不過兩者一脈相承,後者是從前者中衍生發展出來的。

瑪雅語系有不同語支系。索西語(Tzotzil)和喬爾語(Ch'ol)屬於瑪雅語的喬爾澤套語支。其中,喬爾語為墨西哥喬爾族人的語言,塔巴斯柯地區的喬爾語支最接近書寫記錄古瑪雅文獻所用的「原瑪雅語」,因此,喬爾語在語言歷史上佔據重要地位。喬爾語曾廣泛地使用於中美洲,但現今只在墨西哥的恰帕斯州及瓜地馬拉地區使用。

2004 年,Jessica Coon發表論文,研究了喬爾語的名詞性結構和分裂作格。她對作格、分裂作格的興趣與熱情一直持續到現在。

瑪雅語系分布圖。索西語(Tzotzil),喬爾語(Ch'ol)屬於喬爾澤套語支。祖赫語(Chuj)屬於坎合巴祖赫語支,主要分布於瓜地馬拉西部,屬於瓜地馬拉少數群體講的一種瑪雅語。

在飛往蒙大拿軍事基地的飛機上,露易絲與同樣受邀前來破解外星人語言的物理學家伊恩相遇。伊恩正在拜讀露易絲的新書,他不贊同露易絲認為語言是社會基石的觀點。在他看來,這塊基石顯然應該是科學。

飛機降落在蒙大拿基地。冰島電子音樂家 Jóhann Jóhannsson 打破傳統的「非線性」音樂形式將露易絲與七肢桶初次見面的不可思議烘託著淋漓盡致。

初次接觸田野調查對象的興奮與緊張,Jessica Coon並不陌生。2002 年,大二暑假期間,Jessica Coon前往墨西哥的恰帕斯州研究喬爾語,這是她第一次進行田野調查。她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們沿著山路,驅車 6 個小時來到一個叫 Campanario 的村莊,村子裡的人說喬爾語。商量好我在村子裡的住處後,John Haviland 教授就要開車返回城裡了。我的西班牙語(當地官方語言)餘額不足,對喬爾語一無所知,我有點慌了。我反覆向 John Haviland 教授確認自己的任務。John Haviland 說,待在村子裡和村民做朋友,再學點喬爾語。」

一切從最基礎的東西開始。

露易絲與七肢桶的交流也從最簡單的單詞開始:「Human」、「露易絲」,「伊恩」…… 為了讓七肢桶明白「露易絲」是她的名字,露易絲乾脆脫掉生化防護服,走進七肢桶,指著自己說「露易絲」。

Jessica Coon對這個場景印象很深刻。「她是第一個摘下頭盔試圖用真正有意義的方式與外星人交流的人。這麼做非常真實。」調查前,通常要做多個計劃,A 計劃、B 計劃……以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狀況,因為你不知道工作夥伴情況,也不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你不能直接到社區裡問些大的理論問題。首要的工作就是建立積極的工作關係。這也是 Jessica 在墨西哥進行田野調查的主要工作原則之一。

露易絲打算繼續教授其他單詞:「eat」、「walk」……

韋伯上校很不解,時間緊迫,為什麼要教這些小學的內容?

露易絲說,為了避免誤解。既然我們想讓他們明白「what is your purpose on earth?」這句話的意思,那麼,七肢桶就得知道什麼是問句,懂得區分「你」和「你們」、目的和本能,當然,最重要的是具備基礎詞彙量。

「她解釋的很好。在科學中,我們不能直接去解決某個大的理論問題,必須從簡單而又堅固的基礎開始。」Jessica Coon說,「你必須先理解簡單的東西,簡單的東西往往有很大的理解空間,你需要確認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

human

影片中,露易絲的工作狀態讓人感覺壓抑。但是,在實際田野調查工作中,因為語言不通而互生誤解也是語言學研究有趣的地方。

在接受某國外採訪時,Jessica Coon講述了第一次田野調查過程中發生的糗事。「住下後,我開始學習喬爾語。我一邊學著讀,一邊問他們,我這麼讀,可以嗎?他們說很好。就這樣過了幾天。有一天,我問他們,這個這樣讀,對嗎?他們說,很好。突然,我好像開竅了,開始反問他們,你們也這麼讀嗎?結果他們說,絕對不是這樣的!」Jessica Coon笑著說,「在初學者中,我的發音可能算是不錯的,所以為了鼓勵我,他們一直說不錯,很好。他們太慷慨了。」

「田野調查是吸引我繼續從事語言學研究的重要推動力。」她告訴機器之心,「我喜歡走進社區與當地人交流,以這種方式理解一門語言,這非常有趣。你知道,一些語言是無法從書上閱讀到的,我是研究瑪雅語的。當然,從理論上研究語法結構、比較差異也很有趣,但是,田野調查能讓你感受到語言對身份認同,社區紐帶的重要意義。」第一次田野調查結束後,Jessica Coon不僅與一些當地居民建立了終身友誼,還有了教子。

帶著對語言學的熱情,2004 年,Jessica Coon進入 MIT 攻讀碩士、博士學位。MIT 擁有世界上最好的語言學專業,也是語言學巨擘喬姆斯基的「基地」。Jessica Coon師從著名語言學家 David Pesetsky,他也是喬姆斯基的學生,精通句法,主要從事生成語法框架研究。

David Pesetsky

六年裡,Jessica Coon繼續研究喬爾語。先後在頂尖語言學期刊(Natural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Lingua,Linguistic Inquiry 等)發表數篇重要論文,比如喬爾語中的 VOS(動-賓-主)作為謂語前置(VOS as Predicate Fronting in Chol Mayan)、喬爾語中的疑問領有名詞與帶領移位問題(Interrogative Possessors and the Problem with Pied-piping in Chol.),等等。被引用量最高(根據 Google Scholar)的研究是她的博士學位論文《(瑪雅)喬爾語的補足性:分裂作格理論(Complementation in Chol (Mayan): A Theory of Split Ergativity)》)。在博士論文的致謝中,她將合作過的瑪雅喬爾語的母語者放在了首位。

掌握了第一個七肢桶單詞(「Human」)後,露易絲開始出現「幻覺」:她看見一個在草叢裡玩耍的可愛小女孩。被破解的七肢桶語言越多,露易絲的「幻覺」症狀就越嚴重。她時常可以看到一些生活片段:一個女孩兒玩耍、教她學習語言……這些片段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露易絲的狀態引起了伊恩的注意,他和路易斯聊起了著名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語言相對論)。露易絲顯然不太贊同這一假說,她並不認為自己的幻覺和七肢桶的語言有關。

當露易絲用七肢桶的語標文字詢問對方來意時,七肢桶給出的答案驚呆了所有人: 「offer weapon(提供武器)」。

weapon(武器)

但是,露易絲的職業素養不允許她有誤解,也許他們說的是工具呢?在軍方開始撤離基地時,她又去見了七肢桶。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交流。「幻覺」之謎終於解開:她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未來所要發生的一切,她已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看到伊恩會成為她的丈夫,他們還有孩子,孩子在 25 歲時死於意外……這就是七肢桶所說的「weapon」。

原著作者姜峰南沒有語言學背景,但一直對語言學很感興趣,也讀過田野語言學家解讀一種新語言方面的書。他想,如果人類掌握了擁有先進技術物種的語言後,會不會變得更進步?這也是他創作這部小說的主要動機之一。

這一理論假設可以追溯到 20 世紀 30 年代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Edward Sapir)和 沃爾夫(Benjamin Lee Whorf)。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認為,人類的每種語言都有獨特的模式和形式,不同的語言結構會影響該語言使用者的思維習慣,導致他們用不同的方法去觀察世界,從而對世界產生不同的認識。語言不但是思維的工具,也強烈地影響和制約著思維。

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並非空想,而是基於薩丕爾、沃爾夫以及其他學者對世界各種語言的研究所積累的語言事實(如沃爾夫對霍比語等印第安語的田野調查),假設的形成也經歷了漫長的時間(一直到上世紀 40 年代才形成),具有一定的理論淵源。 

但是,上世紀 70 年代後,喬姆斯基的語言學革命幾乎淘汰了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論認為:所有語言具有普適的基本深層結構,各種語言只不過是把這一深層結構規劃成特定的不同樣式。所以,語言影響和制約思維也無從談起。假說過分誇大了語言的差異性。

「露易絲的這種情況不可能變成現實。類似這樣的語言可以出現在科幻故事中,比如,喬治·歐威爾《1984》中被設計用來控制思想自由的新語言。」Jessica Coon對我們解釋說,但事實上,人類大腦似乎固定在某類人類語言上,舉個例子,比如克裡奧爾語(不是指代某種具體語言,而是對混合語言的統稱。無論何時何地,混合的語言成分有什麼不同,在語法系統上,克裡奧爾語都會呈現不少一致性。——作者注)。兩個語言群體相遇(通常因為殖民或者商貿),他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為了彼此溝通就會自然發展出一種語言——皮欽語,它既不完善,也不正式,也有限,跟一般語言比較起來,皮欽語的地位通常較低(當皮欽語進一步發展成為母語,出現完整文法,就形成進化版本的皮欽語——克裡奧爾語。作者注)。但是,在這個語言環境中長大的嬰兒會無意識地補充不完善的地方,掌握新的完善的語言,這意味著裡面有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似乎某種語言就內置於大腦連接中。

「研究不同語言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你,但不是薩丕爾-沃爾夫假設所說的那樣。研究一門外語確實會給你的生活帶來一些積極影響,比如遇見有趣的人或者開啟一些新的機遇,比如工作機會。但是,目前並沒有科學證據證明語法系統能夠以任何有意義和重要的方式影響人的世界觀。」影響世界觀的因素,或許應該從文化、社會層面去找,Jessica Coon說,幾乎所有的語言學家都認為這個假設不正確。它直接違背了喬姆斯基的教義(普遍語法論——作者注)。研究喬爾語,的確有助於審視現有的語言學理論,但沒有影響到她的世界觀。

最近二十多年來,不斷出現一些實驗數據,試圖證明語言影響了思維。2011 年《科學美國人》刊登的一篇由史丹福大學Lera Boroditsky 副教授撰寫的科普文章介紹了這些研究。其中一項研究正好來自 Jessica 曾經的指導老師 John B. Haviland 教授。過去二十年裡,John B. Haviland 和荷蘭內梅亨大學馬克思·普朗克語言心理研究所的 Stephen C. Levinson 一直主持著一項研究證明,即使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或建築內,那些母語中依賴絕對方向的人在記錄他們的行程時也相當精準。他們比那些說其他語言的當地人記得更清楚,事實上也超越科學家們對人類此項能力的預期。他們的語言要求加強訓練了這項認知能力。

但是,文章介紹的那些實驗成果還遠遠不能證明語言和思維之間存在強相關性。Lera Boroditsky 介紹的研究能否撼動如今近乎常識的主流觀點,仍然值得懷疑,事實上,這些研究並沒有引起主流的關注。

在喬姆斯基的影響下,如今,大部分語言學家認為了解一個新的語言只是語言學家的一小部分工作(就像《降臨》裡所涉及的),工作重點不是某種語言的細節問題,而是更大的問題,例如語言如何被學習。

在接受《機器之心》的專訪中,Jessica Coon 也提到:「大腦如何讓我們擁有其他動物所沒有的語言能力?為什麼嬰兒可以輕鬆掌握任何一種語言?無論是紐埃語、喬爾語或者俄語、西班牙語?」

喬姆斯基

喬姆斯基最早給出的理論假設是:孩子的基本語法知識肯定是與生俱來的——一個「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er)」——就寫在人類的 DNA 中。有了這種天生的語言傾向,學習語言之間(諸如英語和法語)表面上的區別,相對容易多了。由於嬰兒具有語言本能:一套適用於全世界所有語言的語法工具包,因此,這一學習過程也會湊效。腦中某些先天的語言習得機制對輸入語料的自動完善與發展,是人類獨有的生理現象。

但是,後來一些學者對「作格(ergative)」語言(比如,巴斯克或者烏爾都語)的研究,質疑了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因為他們發現作格語言的句子主語被使用的方式非常不同於許多歐洲語言。

作格語言是一種比較有趣的語言,比如巴斯克語(一種孤立語言,使用於巴斯克地,也就是西班牙東北部的巴斯克和納瓦拉兩個自治州,以及法國西南部,與印歐語系差異非常大,很難學習)。作格語言,對及物動詞的賓語與不及物動詞的變元(「主語」)做同樣對待、即二者之格位標記相同,並區別於這個及物動詞的施事者(agent,「主語」)的語言。

與其相對的是主賓格語言,比如英語。及物動詞的施事者和不及物動詞的單一變元(叫做主語)被同樣對待,並保持同這個及物動詞的賓語的區別。

以英語為例,英語是一種主賓格語言:

I traveled; I invited him to travel

假設英語是一種作格語言 (注意:這裡只是為了說明而假設),上面的句子表達就會變成:

Me traveled; I invited him to travel

為了能夠解釋這些語言現象,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喬姆斯基和他的追隨者大規模修改了普遍語法概念,「迭代」為「原則和參數(principles and parameters)」理論:由一組控制語言結構的普遍原則取代了囊括所有世界語言的一種單一的普遍語法。人類各種語言之間共性(原則)是主要的,語言之間的個性(參數)是次要的。

有關人類語言原則和參數理論都是以得到更好研究的英語和法語為基礎的,但是,語言學家據以提出和驗證理論假設的語言類型要有譜系上的多樣性。Jessica Coon說,「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如果我們作為語言學家的目標是研究人類語言如何運作,那麼,僅僅只考察少數印歐語系的語言並不能說明我們的研究是客觀的。為了徹底了解普遍語法,對那些沒有被充分研究過的語言詳加研究,很關鍵。」

這一思想始終貫穿她的研究中。研究喬爾語、作格等語法現象成為Jessica Coon檢驗、補充主流語言學理論假設的主要手段。

Jessica Coon的博士論文研究了喬爾語分裂作格,亦即探索喬爾語在某些狀況下呈現作格語言 的特性,在某些情況下呈現主賓格語言等其他種變位法的特性。任教麥吉爾大學語言學專業後,Jessica 出版專著《分裂作格(Aspects of Split Ergativity)》(書名似乎是為了致意喬姆斯基的《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2011 年至今,她在重要語言學刊物上發表的論文仍以作格研究為主,比如從瑪雅語角度研究作格以及提取的複雜性(Ergativity and the complexity of extraction: A view from Mayan)、 TAM(Tense Aspect Mood)的分裂作格。2015 年,Jessica Coon成為麥吉爾大學語言學副教授,同時也是加拿大句法與原住民語研究主席(一種政府榮譽職位)。

這些年來,Jessica Coon也在研究祖赫語(Chuj),屬於坎合巴祖赫語支,主要分布於瓜地馬拉西部,瓜地馬拉少數群體講的一種瑪雅語。她說,「如果我們想要有一個全面的人類語言的理論,我們需要走出這種局限性,真正理解外來語和較少學習語言的語法和性質。我研究的就是這種語言的結構性質,看看目前的語法理論是否足以捕捉到我們在瑪雅語言中看到的所有差異,或者我們是否需要在某處做些修改。」

但是,一個嚴峻的事實擺在我們面前:很多語言瀕臨滅絕。現在,世界上大概有 6000 到 7000 種語言,然而根據預測,本世紀末,高達 90% 的語言可能不復存在。我們正在失去關乎人類語言如何運作的某些重要拼圖。「現在正是語言和語言學的關鍵時期,我們希望人們對這一主題更感興趣。」Jessica Coon說,要讓世界關注語言學,看到語言學所面臨的這一困境。為此,她仍願意繼續參與到其他以語言學家為主角的影片製作中。

Jessica Coon研究的語法處於語言學研究的核心,也是傳統研究對象。語言學核心的外圍是一些新興的分支領域,比如語用學、語篇分析等。進一步往外擴展,我們就來到了語言與其他學科的交叉領域。一方面,語言學與神經科學聯繫起來,比如,認知語言學、神經語言學等;另一方面,語言學也與計算機技術聯繫起來,比如計算語言學(包括機器翻譯)、語料庫語言學、語音識別與合成等。

對人類語言感興趣的不只有語言學家,還有計算機科學、機器學習研究人員。近幾年,深度學習研究碩果纍纍。比如 AlphaGo,在自然語言處理方面,谷歌的 GNMT 大幅提升機器翻譯工具性能,翻譯效果讓人驚豔。通過人工智慧、計算語言學和計算機科學的結合,自然語言處理正讓機器逐漸理解自然語言,未來,這些翻譯工具是否會讓人類學習語言變得不再有必要了呢?

Jessica Coon說,她也對機器學習很有興趣,不過,她對機器學習的了解主要來自她的一位朋友。「朋友認為,要想讓機器學習掌握語言,理解語言的多樣性與差異非常重要,現在的機器學習技術都是大語種為基礎,但是,大語種的語言系統結構都比較相似。」她說,「這個觀點讓我印象很深。」

但現實是,對與大語種語法系統差異很大的語種研究還很不夠,這方面的數據也少,要讓全世界 6000 多種語言都沒必要去學,恐怕還不太可能。另外,翻譯工具很出色,但是,翻譯不等於溝通。只有那些真正掌握了一門語言的人才能在工作中更加讓人印象深刻,建立密切關係。

按照喬姆斯基的觀點,既然普遍語法根植於人類大腦,那麼,沒有類似組織結構的物體可以掌握人類語言嗎?比如七肢桶?計算機?神經網絡研究進展似乎表明,機器也可以學習語言。但是,機器真的可以掌握人類語言嗎?

「我對機器學習的理解是,開發一種算法,輸入足夠多的數據後就能生成近似人類的語言。」Jessica Coon有點糾結,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的「學習(learning)」。「我只能間接從語言學的角度推導答案。對於語言學家來說,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大腦如何讓掌握某些語言系統成為可能,為什麼有些語言系統人類無法學習,但我們能表明機器可以掌握它們。所以,我的答案是機器理解語言的方式可能與人類不同。」

雖然與古老語言打交道,但是,語言學家的研究裝備並不老派。十幾年前,Jessica Coon用筆記本記錄句子,日積月累後,再要查找一些資料就變得很不方便。有了資料庫後,輸入、存儲和提取資料就方便多了,還可以與課題類似的研究人員共享語言資料。現在,Jessica Coon 的大部分研究都是基於瑪雅語喬爾語的數據進行的。不過,現有的資料庫工具對喬爾語這樣的小語種並不友好,要麼太貴、要麼難學或者不適合它們。她說,「我們正在開發適合我們的工具。」現在,語料庫的使用也越來越多,特別是在計算語言學領域。但是,最大的語料庫仍然是有關大語種的,這方面的數據太多了。

語言學家研究離不開計算機工具

2016 年 5 月,姜峰南在《紐約客》上發表一篇短文《糟糕的漢字(Bad Character)》。大意是中國存在的一些問題,漢語要附上一部分責任,因為漢語不是表音文字。這一觀點與《降臨》嘗試的主題似乎沒什麼本質不同。

Dan Jurafsky 教授的《食物語言學》饒有興趣地從語言學角度比較了中西飲食習慣,書中最後一段這樣寫道:

「我們自己宗族或國家的語言和飲食習慣,不能使用到所有的宗族或國家中。但是,所有的語言和文化都有一種本質上的相關性,那就是作為人類所有的社會及認知特質。這些方面——尊重差異,相信我們共有的人性——是悲憫情懷的原料。這也就是食物語言學的最後一課。」

想必,Jessica Coon看到這樣的觀點,也會點一點頭。

Jessica Coon 現身機器之心GMIS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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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降臨》海報電影《降臨》雖然是四年前的科幻電影,但是在一眾超級英雄和怪物科幻片等軟科幻面前,確實顯得相當硬核。所以本次解讀只選取其中一個局部,主要講講降臨的外星人,看看它們和我們人類有什麼不一樣。略去小說裡面第二人稱講述的部分和大部分女主和男主探索解謎的過程,這樣的話大家就直接感受到小說的非凡部分,但是還是推薦大家去讀一下原著。
  • 什麼是語言學家?對(Linguist)語言學家存在最深的5大誤解
    當您告訴別人您是語言學家時,有時他們對您很有趣,就像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更糟糕的是,當人們知道你是語言學家的時候或者取得語言學的學位的時候,他們的反應通常是:哦,你知道的,我討厭語法或會問您會說幾種語言?人們對語言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所以讓我們來解開這些誤解。
  • 《降臨》影評:最強大的武器是溝通
    《降臨》我是懷著觀看佳片的想法去看的,期待值很高。看了之後我卻發現無從下筆,實在沒有什麼很好的切入角度。它不是爆米花電影,不是情節特別突出場面特別火爆的那種,有點小清新帶著哲學思考的情節,也沒有盜夢空間那麼燒腦。這不算是一部觀影感覺特別強烈的片子,全片的氣氛瀰漫著一種遲疑、執著而又略帶傷感的感覺,它就像是一個很折中的作品。
  • 《降臨》:外星語言學習高階指南
    可以說,《降臨》的文本基礎來源於認知語言學理論中的一個假說——薩丕爾-沃爾夫假說。這個假說認為一個人的思維完全由其母語決定,他只能通過其母語設定的範疇和區別定義來認識世界,即語言決定論;語言結構有無限的多樣性,不同語言系統所編定的範疇與區分差別迥異,即語言相對論。在《降臨》中也提及了這個假說。外星生命「七肢桶」的文字即是這種語言與思維影響下的產物。
  • 看懂《降臨》,就看懂了雷特症
    神,佛,聖人……他們預測未來的本領只是傳說剛上院線的《降臨》裡的外星人倒也會預測未來,他們像長著七條下肢的肉水桶他們預見到3000年以後會有大麻煩屆時需要人類的幫助所以先來地球建立星際外交手繪/白小刺其實,我也會預測未來。
  • Arrival 降臨——文字是交流的橋梁
    Arrival 降臨 導演:德尼·維爾納夫作為一部科幻文藝片來講,大基調在那裡,煽情,以小論點切入,插入大的世界觀。整部作品的節奏非常緩慢,不適合想要看類似於《星際穿越》《地心引力》這種視覺追尋的觀眾。
  • 睡不著丨《降臨》:一部只成功了一半的電影
    《降臨》劇照這樣說,如果讀過原著,那麼《降臨》是很不錯的補充視覺體驗;如果沒有,那麼看完電影後最好也去讀一讀原著。你會發現,華裔科幻作家特德·姜(Ted Chiang)的這部曾獲1998年星雲獎和斯特金獎的中篇小說,帶來的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認識世界的方法。
  • 《降臨》摸到了科幻片的天花板?影片演示出何謂「燒腦」
    更奇妙的是七肢桶語言背後的感知世界的方式。跟地球語言完全不同。人類語言依照前後順序感知世界,並將各個事件之間的關係理解為因與果;而「七肢桶」則同時感知所有事件,過去、現在、未來在他們眼中沒有界線,既可以先看「因」,也可以先看「果」。由於影片中拯救地球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破解「七肢桶」外星人的語言密碼。而片中女主角的身份就是語言學家。所以,很多觀眾把她的壯舉譽為「文科生拯救地球。」
  • 《降臨》(生肉版)直面人生的勇氣來自於心底的愛!豆瓣7.8!
    那麼今天給大家帶來的是一部和外星飛船有關的科幻電影——《降臨》(生肉版),這部影片是根據華裔科幻作家姜峰楠的原著小說《你一生的故事》改編,講述了12個神秘的外星飛船降臨在地球上時所發生的故事。   地球的上空突然出現了十二架貝殼狀的不明飛行物,懸浮在十二個不同的國家的上空,外星人向人類發出了訊號,但人類卻並不能夠解讀。
  • 燒腦科幻電影:女主是語言學家,研究了外星語言,學會了預測未來
    這部電影中的女主是一位語言學家,一次外星生物的降臨,她得以機會學會了外星語言,並以此可以預測未來。今天要推薦的這部作品便是2016年美國科幻電影《降臨》,不知你有看過嗎?電影《降臨》基本信息導演: 丹尼斯·維倫紐瓦;編劇: 埃裡克·海瑟爾;主演: 艾米·亞當斯 / 傑瑞米·雷納;類型: 科幻;製片國家: 美國;語言: 英語 / 漢語普通話;
  • 電影降臨故事梗概劇情解析:UFO降臨帶來了什麼?
    電影降臨故事梗概劇情解析:面對未知或已知的未來我們同樣忐忑.UFO降臨帶來了什麼?  《降臨》講述了一個有關溝通的故事,有地球人和外星生物的溝通,也有地球人的現在和未來的溝通,這兩種溝通,因為都不在同一個緯度,而顯得異常艱難。
  • 被重新認識的昆蟲世界 沈 學 印
    [每日閱讀心情好]被重新認識的昆蟲世界沈 學 印因為它的外表既無招搖醒目的牌匾,又無華麗無比的時尚裝潢,夾雜在高高大大的辦公樓群裡很顯普通,更見一般,若不是門前標有清晰的「楓林路300號″的門牌號和得到門衛工作人員的證實,根本不會讓人想到這裡競然還有一個上海昆蟲博物館在此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