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提示:若中國不是立足於民主,而是通過復興大一統的歷史記憶來追求權力的合法性,走的是以民族主義為動力的近代化模式,並未能新創出克服其弊端的獨特發展模式,這裡面他就有點憂心。
鳳凰衛視12月30日《開卷八分鐘》,以下為文字實錄:
梁文道:我們昨天提到要怎麼樣去正確的認識,或者說比較深入的去認識韓國人怎麼樣看中國人,我們也希望讓韓國人更了解我們對他們的看法,做好這些基礎工作,目的也是要發展一個更廣闊區域性的認同,這個區域性的認同是什麼?這就是這幾年非常流行的,在許多批判知識分子界裡面,相當熱門的話題,就是為了東亞共同體,或者東亞共同這樣的論述。
今天我給大家繼續介紹韓國學者白永瑞的這本《思想東亞》,這樣的一個課題在最近幾年,臺灣、中國大陸、日本、韓國有一群學者他們聯合起來,常常做各樣的研討、各樣言論的發表,去思考到底我們有沒有可能這個東亞,嚴格講是東北亞三國,能夠發展出一套想法是能夠打破我們過去結下來的歷史的梁子,同時又能夠超越一個短視的民族國家利益的問題,建立起一個東亞地方上的共同思考方式,因此就有了這樣一本《思想東亞》這本書。
在這本書裡面第一章就叫做東亞共同體論述,這個東亞共同體論述裡面白永瑞教授首先回頭梳理了我們東亞這個地方原來有的一些秩序是什麼。他就說到我們這邊的秩序,其實簡單講,就三個帝國,哪三個帝國?第一個就是過去的中華帝國,建立的朝貢體系,這我們昨天也稍微說過,今天就不再詳談。
第二個當然就是日本帝國,日本帝國當時也有個東亞論述,這個東亞論述是什麼?就叫做大東亞共榮圈,我們都知道。可是我們也都知道這個大東亞共榮圈除了早期出現過一些不同版本是比較進步的左翼的東西之外,到了後來就完全是個戰爭的藉口,是個帝國主義者的意識形態。
而且這裡面還說到,比起過去的中華文明帝國,這個中華文明帝國提供了一個文明標準,提供一個價值,使得東亞這些地方卻接受了他這個文明標準,可是這裡面就說到,大東亞共榮圈或者是日本卻缺乏這樣的價值觀提供給大家,他說而且在經濟上也缺乏基礎,怎麼講?日本帝國不能像中華帝國那樣,依靠自身豐富的經濟力吸引周邊國家,反而是為了處於帝國勢力圈中心,而資源貧瘠的日本本國攫取資源,掠奪周邊國家,換句話說,這種秩序構造中所標榜的共榮,只能靠軍事力量實現。
最後一個帝國是誰呢?那就是美帝國主義者,特別這裡面就說到,美國的帝國秩序比較特別,第一,他不是像過去日本一樣,用直接統治殖民地,取而代之的是採取地域統和的方式,通過與各個國家單獨締結同盟,而對東亞進行間接控制,雖然也直接在必要的地方設置軍事基地,駐紮美軍,然後推行把日本當成下位夥伴的戰略。
由於美國的這個做法,美國塑造出一個很獨特的地理概念,這就今天我很喜歡講亞太,亞太這樣的說法其實過去是不存在的,亞洲加太平洋這個概念是美國人創造出來的地緣政治概念,這樣的一個地緣政治概念是有利於它搭建這樣的帝國秩序。然後這裡面還注意到一點,就是我們為什麼要談東亞共同體,這裡面有幾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就是看到過去帝國秩序之後,我們現在首先發現是這個地方的權力均勢最近幾年有點變化,首先三國經濟發展都很好,三國的互動也很頻繁,三國都已經離開了某種冷戰之後的狀態,可是我們仍然有很核心的問題,這核心的問題是什麼?就是朝鮮半島的和平跟安全,或者將來怎麼樣克服分段的問題,當然還有我們中國的統一問題,就是大陸跟臺灣的統一問題。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後面還要注意到,中國最近幾年的崛起,白教授這邊就說到,中國能不能像過去中華文明帝國那樣,提供文明的標準,並且為周邊國家所接受?對中國這樣的軟權力、軟實力還不容樂觀,若中國不是立足於民主,而是通過復興大一統的歷史記憶來追求權力的合法性,走的是以民族主義為動力的近代化模式,並未能新創出克服其弊端的獨特發展模式,這裡面他就有點憂心。
可是這裡面我覺得更重要一點就是,東亞共同體,除了是個很模糊的好像是政治現實的講法之外,他也提到,示意很多人文學者也很關心的,很多人文學者常常把東亞共同體想像為是我們三個地方的市民百姓自發推動的,是一個人格聯合性質的烏託邦,從這樣的角度來探索他實踐的途徑,社會科學家則關注狹義的,注重與國家政策意義上的東亞共同體,他們更傾向於集中分析在國家和資本的主導下,政治和經濟領域相互依存度日益增強的地域現實。
可是我們的白永瑞教授他就有一個想法,在這裡面他要講東亞共同體,最主要談的是什麼?就是要把東亞當成一個知性實驗,意思就是不要把東亞看成是個已經存在的實體,而是要把它看成自我省察過程中流動著的某種東西,某種的作為知性實驗的東西,他是一種思考的方式,也就是一種橫向開展的思考方式,比如說對我們中國人來講,也許我們不能夠以後每次想東西、想問題的時候,一想就想到我們中國,然後跟著我們接下去更大的面就是世界,你比如說我發現一些中國的學者,中國知識分子或者一般中國人,的確像白永瑞所談的,我們很少橫向視野,也就是說中國一開始往外看,就是看到所謂的全世界,很少注意到其實我們也是東亞一分子,很少注意到跟我們鄰邦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樣的關係,我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區域的人,如果把我們統合起來看的話,我們透過這樣的統合的視角,會不會為我們看我們自己的歷史,我們現在跟未來有不一樣的想法?
在這裡面我覺得白永瑞很受到日本思想家竹內好的一些影響,比如說他講東亞作為一個思想的實驗,就有點像把亞洲當成一個方法一樣,這裡面想的是什麼?就是說也許我們東亞三國能夠探索一個離開過去歷史上給我們那種文明進化史觀的影響的東西,探索出一些我們本來就有,而且一方面適應現代,但是一方面又能夠超越它的東西,那個東西是什麼呢?現在還沒有答案,但是試著這麼想總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