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行為經濟學是怎麼來的?
好,我們先講第一個問題,就是行為經濟學的由來。你可能聽說過丹尼爾·卡尼曼,他2002年拿了諾貝爾經濟學獎,而且他是一個沒有受過經濟學訓練的心理學家;2013年,羅伯特·希勒又拿了諾貝爾經濟學獎,他是做行為金融學的;然後最近的2017年,理察·泰勒也拿了諾貝爾經濟學獎,他做的是純粹的行為經濟學。
可能因為最近的這些諾貝爾獎獲得者都是做行為經濟學的,你會覺得行為經濟學是一個比較新的課題,但這是一個誤區,其實行為經濟學並不是一個新的學科,我們首先要破解這個誤區。
現代經濟學之父叫亞當·斯密,他在寫他的《國富論》的17年前就寫過一本書,叫《道德情操論》,裡面就引進了很多行為的概念。當然,還有凱恩斯,他也是宏觀經濟學之父了,他有很多關於行為經濟學的概念,比如說他提出過動物精神、選美,說股票就像選美一樣。所以早期的這些經濟學的大佬,其實都是非常承認人是有感情的,不是完全理性的。
但是後來在70年代初,芝加哥大學的羅伯特·盧卡斯和一些其他的人,比如說愛德華·普雷斯科特和託馬斯·薩金特,這些人都拿諾貝爾獎了。他們在70年代引進了理性人的概念,叫做rational expectation。而且這些模型是非常優美的。我當年轉學金融其實就是被這些模型吸引。我本來是學概率統計的博士,因為學了這門課發現太優美了,所以說這些模型立馬就受到很多的關注。
在這些模型裡面,有幾個最重要的假設:第一個就是假設人都是理性的,不光是假設每個人都是理性的,還假設我知道你是理性的,還知道你也知道我是理性的,所以說它是非常多層的理性的概念。
第二個假設就是這些人都能夠做優化,能夠最大化他們的效用函數。這些模型當時提出來之後,確實是能解決當時的一些問題。所以基本上到70年代、90年代,壟斷了整個經濟學,這樣使得行為經濟學當時比較難生存。
比如說我自己的一個親身例子。2006年我把我和一個合作人的論文提交到一個雜誌上,結果雜誌的回稿是:這個論文我聞一下就不對。這是非常侮辱學術界人的事情。
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比如說2008年的金融危機,更早期的還有2000年的網際網路泡沫。像金融危機、網際網路泡沫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違反有效市場假說的一些極端例子,使大家意識到市場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有效,人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理性。所以說這也是後面導致大家重新重視理察·泰勒、羅伯特·希勒那些人早期的工作,這也是他們拿諾貝爾獎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實我是這麼理解理性經濟學和非理性經濟學,也就是行為經濟學的關係。我覺得理性經濟學就像咱們中學學的物理模型,那裡面沒有空氣阻力,一切都很理想。所以說我們能看見早期的物理模型,確實能解釋現實中的很多現象,比如說兩個鐵球從上面扔下來,它們到達地面的時間其實是差不多的,因為空氣阻力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在很多其他情況下,空氣阻力是極其重要的,像飛機如果沒有空氣阻力從後面推它,都飛不起來。行為經濟學也是類似的,就像飛機起飛一樣。
所以你看,其實行為經濟學一直都在,如果你看一下曼昆經典的《經濟學原理》這本書,會發現幾十章裡面其實只有一小節是講行為經濟學。那個時候大家沒有重視。最近由於很多人拿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和金融危機這些事件,導致大家對行為經濟學更加重視。
但是行為經濟學並不是要顛覆傳統的經濟學原理,你可以把它看成一個擴展補充,更結合實際,而且我們這個課會引進很多行為經濟學的元素,這些元素可以給你帶來一個全新的視角,去理解我們生活中發生的事情或者是金融市場中發生的事情。
2.行為經濟學和理性經濟學的區別
好,光梳理了歷史還是不夠的,我們還需理解一下行為經濟學和傳統經濟學到底在爭論什麼,很多人可能對「非理性」這個詞也理解得不夠深刻。這裡面我會通過兩個博弈論中的例子,去讓你更加深刻地理解理性到底意味著什麼,非理性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們先講第一個例子,叫做最後通牒遊戲,一個非常有名的遊戲。在這個遊戲中,兩個人A和B,給他們100塊錢。A是提出分錢方案的人,B決定同不同意A提出的分錢方案。比如A說A拿90塊,B拿10塊,B如果不同意,大家一分錢都沒有。B如果同意,B就拿10塊,A就拿90塊,所以它叫做最後通牒遊戲。那你覺得如果大家都是理性的,應該怎麼分這個錢?
你想一想,如果B是理性的,而且A知道B是理性的,那A就給B一塊錢,A自己拿99塊錢就行了。如果他拒絕這個分錢方案,他一分錢都拿不到,所以他肯定會接受這個分錢方案。
現實中大家是怎麼分錢的呢?如果讓你去提出分錢方案,你會怎麼分?我覺得你可能就會50:50這麼分,很多人也都會這麼分。後來有個做研究的人把最後通牒遊戲用在商學院的教授身上,很多教授參加了這個實驗。誰分的錢最多或者誰分的錢最少?結果是經濟學、金融學、會計學這些教授們分的錢最少,那些市場營銷的教授反而表現很好。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經濟學、會計學、金融學的這些教授,他們假設人都是理性的,他們提出的方案可能就是他們拿99塊,別人拿1塊錢,那別人肯定把他們拒絕了,因為別人覺得不公平,公平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概念,回頭我們會細講。
同一個實驗也在學生中去做。結果發現考試拿A的學生就像經濟學、會計學、金融學的教授一樣,表現很差;那些考試拿C的學生反而直接上來說五五分吧,所以他們反而分的錢最多。這個結果告訴了我們,不能像理性模型裡面一樣假設別人是理性的,而且假設別人知道你知道別人是理性的。
當然上面講的這個博弈是兩個人之間的博弈,你不能假設對方是理性的。其實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是很多人之間的博弈,像股票市場就是很多參與者互相博弈。
下面講一個例子,就是理察·泰勒很早的時候在《金融時報》上,讓大家做一個猜數遊戲,《金融時報》的讀者選一個數字,0到100的整數,選這個數字的目的是要贏這個遊戲。誰能贏這個遊戲呢?就是誰的數字離所有人的平均數的2/3最近。
這有點抽象,我講一下理性均衡是怎麼回事。你想要離所有人平均數的2/3最近,如果你假設大家都是亂來的,0到100隨便選,均值就是50,那你應該選多少?你應該選33。但是如果你假設別人會覺得其他的人都是亂選的,所以別人都會選33,那你就應該選22,所以選22是第二層理性。但是,你可能又會繼續往前想,萬一別人知道,別人會選22,你應該選多少?所以說你一直往下走,最後真的均衡只有0或者是1,就是說你一直得往小的數字走。所以,0或者1才是真的均衡,這是理性均衡。
現實中《金融時報》的那些讀者,選的數字是多少呢?有一個奇怪的分布。很多人選99和100,這就是瞎搞了。選99、100是不可能贏這個遊戲的,因為哪怕大家都選100,平均數的2/3也是66,但是就是有很多調皮搗蛋的人。更多的人選33,確實這些人是第一層理性的人,他們假設大家都是亂選的,均值是50,所以他們選了33。但是更多的人選22,也就是第二層理性的人更多,可能是他們沒有很多時間去思考,覺得大家會選33,所以他們選22。然後還有一撥人選0和1,選0和1的人就是那些理性經濟學學得特別好的人,可能是太好了。
那真的贏了這個遊戲的人是選了多少呢?是13,因為均值是18.91。這個遊戲給的獎金還挺多的,是兩張紐約到倫敦商務艙的往返機票,所以大家還是很認真地去思考這個問題,最後選13的贏了。
所以這裡面一個重要的思想就是,0和1雖然是理性的,但是你不能假設別人是理性的。市場上也是這樣的。你不能假設別人是理性的,你得去猜別人不理性的程度,這是非常難的。像這個例子裡面贏的人是選13,但選13肯定是有運氣的成分,因為這個遊戲非常難贏,你要猜別人非理性的程度,這是非常難猜到的。但是你至少要意識到這個市場上存在一些調皮搗蛋的,選99、100的人,然後你去猜大家非理性的程度大約是什麼樣。
其實我經常在班上跟很多學生玩這個遊戲。經過多次玩這個遊戲之後,我發現時間越長大家越理性,時間越短的話就越不理性,越不理性的話,你猜的數字大一點,就能贏。
你可能會說剛剛這兩個例子都是實驗室裡面的例子,離現實生活太遠,下面我給你講一個生活中的例子。人也會有一些偏差。假設你現在去沃爾瑪買鞋,這雙鞋是200塊錢,但是你在買之前突然發現,隔壁家樂福只要100塊錢,你這個時候會不會不買這雙200塊錢的鞋,而去家樂福買100塊錢的鞋?比如說你去家樂福要10分鐘的時間。我覺得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去家樂福買這雙100塊錢的鞋,省下100塊錢。
下面再看第二個例子,同樣你在沃爾瑪買一臺電腦,這臺電腦是20500塊錢,就在你要付錢的時候,你突然知道隔壁的家樂福只要2萬塊錢,少了500塊錢,這個時候你會不會花10多分鐘的時間去隔壁家樂福買這臺電腦?很多人這個時候會選擇算了,就500塊錢。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個時候500塊錢相對於2萬顯得特別少,但是第一個例子雖然只省下100塊錢,但是顯得特別多,省了50%。
現實生活中很多東西都是相對的,但是在傳統的理性經濟學裡面研究的都是絕對的,沒有研究相對的東西,相對的東西對你的影響比絕對的東西會更大,回頭我們會細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