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醜與美。 羅森克蘭茲是黑格爾派美學家,他受到了德國古典美學的辯證法的影響,在醜與美的辯證對照中對醜展開論述。一方面,他提出「醜的美學」的概念同「美的美學」的概念相對應,明確地將醜和美對立且並列起來。他認為,醜是一個和美地位平等的美學概念,醜與美一樣同「屬於美學理論的範圍」,醜是美學中的一個獨立的分支。他堅持認為醜是獨立於美的輪廓鮮明的對象材料,醜有著自己的價值和作用,它不僅僅是作為美的陪襯物來彰顯美的輔助工具,因為美並不需要任何襯託或黑暗的背景。另一方面,他又認為醜本身是美的否定,它始終是與美相關的,二者具有不可分割性,也就是說在審美活動中醜是在與美的對照中存在的,它不能單獨成立,美是醜得以成立的條件,醜若要顯示其審美價值,就必須將自己投射到美那裡,在與美的比照之下來實現。他說,「倘若沒有美,也就沒有醜,因為醜是作為美的否定而存在的。美是神性的、原初的觀念,而醜,即美的否定本身只是一個依附的存在。」
值得注意的是,他這裡提到的「依附」並不是指陪襯之意,而說的是醜與美的相關性,羅森克蘭茲對於醜的思考是在美這個「原初性」概念的前提下進行的,因此,醜在他這裡並非是完全獨立的。在醜發生的可能性問題上,羅森克蘭茲是從藝術表現完美理念的角度出發進行闡釋的。他認為藝術為了完整地表現理念,就必須有醜的參與,純粹的美表現的觀念是片面的,因而,藝術不能缺少醜,必須有醜。他說,「如果藝術不想單單用片面的方式表現理念,它就不能拋開醜。純粹的理想向我們揭示的東西無疑是最重要的東西,即美的積極的要素。但是,如果要想把具有全部戲劇性的深度的心靈和自然納入表現中,就決不能忽略自然界的醜的東西,以及惡的東西和兇惡的東西。」因此說,基於這個原因,他認為藝術「要想完整地描繪理念的具體表現,它就不能忽略對於醜的描繪。」若是,藝術「要把自己局限於單純的美,它對理念的領悟就會是表面的。」 由此看出,羅森克蘭茲的觀念裡,美或者醜在藝術中就是為了實現完整表現理念,而僅僅只有美根本達不到這個要求,因此,藝術就必須接納醜,必須讓醜參與其中。此外,他還強調,參與到藝術中的醜仍然是醜,而且它必須具備一些條件,即在藝術中醜必須美來襯託,它不能在藝術中孤立存在。他認為,存在著獨立自主的美,美是「神性的」、「原初性」的概念,美並不需要醜再襯託;可醜卻需要美來襯託,醜必須在美的燭照下才能被藝術所接納,醜是不可能絕對獨立的,它只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同時,醜和美都是由於藝術為了完整地表現理念而存在的。
(二)「醜」的形成和展開。 1、波德萊爾論「醜」。 美學界普遍承認現代詩人波德萊爾是「審醜」時代大門的開啟者。在 1857 年問世的波德萊爾的充斥著醜的意象的「醜詩歌」——《惡之花》則成為現代西方醜美學、醜藝術的先聲。他以一種新的姿態譜寫了人類的審美理想,審美就是把玩和欣賞醜。波德萊爾沒有有關醜的專門理論著作,他對於醜的看法散見於他的藝術理論中。 波德萊爾明確指出,「美總是古怪的」,「美總是令人驚奇的」,「不規則,就是說出乎意料、令人驚訝、令人奇怪,是美的特點和基本部分「,」最完美的雄偉美是撒旦——彌爾頓的撒旦「,」憂鬱才可以說是美最光輝的伴侶「。 從這些觀點可以看出,到波德萊爾這裡人們的審美活動發生了質的改變,美與醜的評判標準完全不同於過去,傳統美學所追求的和諧、有序、單純已經悄然退場,取而代之的是」古怪「、」不規則「、不和諧。不難看出,波德萊爾以上所作出的這些」美「的判斷其實質上就是在定義醜,他對於」美「的詮釋實際上也是對」醜「的詮釋。首先,這幾句話簡明扼要地揭示出,醜已經揚棄了近代時期在崇高範疇中的美醜轉換,它不在躲躲閃閃,而是直接地本真地進入到了人們的審美視野,成為了審美活動的核心;其次,波德萊爾還指出,醜感是一種引起劇烈震顫、矛盾的痛感,就如同」彌爾頓的撒旦「給人的衝擊。醜感是一種否定性的審美體驗,審美主體直接地擁抱醜與惡,直接地迎接醜和惡的刺激與衝擊,並在對於醜和惡的沉醉中飽含著一種痛楚與憤怒的理性之思;最後,他所說的」撒旦「式的美以及」憂鬱才可以說是美最光輝的伴侶「指出了醜這種否定性的美感體驗,它在內容上是陰暗的、鄙俗的;形式上是反和諧的混亂、乖張等。
波德萊爾的貢獻就在於,他不僅以其審美實踐為人類掀開了一個全新的審美篇章,而且用理論說明在現代美學中醜已經完全替代了美而一躍成為審美活動的核心,現代人美醜觀念的轉變,醜已經取美而代之,雖然波德萊爾本人沒有直接指明他所論述的是醜;此外他的貢獻還在於他認識到醜是一種否定性的美學範疇,醜感是一種包含著痛感的體驗;最後,他提出的撒旦式的雄偉美以及」光輝「的憂鬱在後來尼採的美學中得到了最為豐富的闡釋,這可以看作是尼採觀點的萌芽。
2、尼採論「醜」。
尼採的美學是建立在其非理性哲學的基礎之上的。尼採所推崇的是一種勃發向上的生命意識,他認為,面對悲苦的現實世界,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在不斷的反抗和徵服痛苦中最大限度地發揮生命的價值,體驗生活的歡悅。因此,他提出了「權力意志」,這是一種不受任何約束的創造力量,是一種與道德無關、與理性無涉的自由的力量。尼採並沒有關於醜理論的專著,他對於「醜」的認識散見於《權利意志》、《悲劇的誕生》和《偶像的黃昏》等這幾部作品當中,主要涉及到了醜的實質、醜的形式特徵、醜感和醜的分類幾個方面。 在現代西方美學中,從波德萊爾和尼採開始,「醜」概念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並且「醜」直接被看作是可以與美相抗衡的、對立的概念,「醜」本身具有其獨立美學價值,醜已經上升為西方現代美學的核心範疇。在他們之前的羅森克蘭茲雖然系統的對醜作了討論,但那只是說明當時對於醜的問題有了足夠的重視,而且討論的範圍也僅僅是限於形式上的醜,並沒有真正地觸及現代美學中醜的實質性內涵。 而在波德萊爾和尼採這裡,醜則是一種承載著非理性的、殘酷的意志的存在,對於醜的賞析也不再需要在與美進行對照或者辨證轉換中進行,而是直接陶醉於其中感受著魔鬼般的刺激,在對抗鬥爭中體驗和享受這個瘋狂而又飽含生命力的對象。而尼採則徹底摒棄了美學一直以來堅持的傳統理性和道德信仰,他直接沉浸在強力意志的勃發、摧毀和生成中,這強力意志橫行無忌、以徵服者的姿態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