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第24章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孔子對多個學生的暱稱,大意就是:「你們幾個小子。」如果只指一個人,稱「女(通汝)子。」大意就是:「你這小子。」如「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論語》中多次出現「二三子」的稱呼,都是此意。
以:用也。從反巳、從人。象形兼會意字。以()與「巳」同源。以的甲骨文是「巳」的倒文,即頭朝下的胎兒。表示已經成形,要降生了。金文另加人旁,以強調其為胎兒。
篆文承接甲骨文和金文並稍加繁化。隸變後楷化分別寫作「」與「以」。如今規範化,以「以」為正體,「」只作偏旁,作偏旁時有的寫作「厶」。
本文中的「以」是「以為」,「認為」的意思。
隱:隱瞞的意思。以我為隱就是「以為我有所隱藏」的意思。錢穆:「諸弟子疑孔子或有所隱匿,未盡以教。」
包鹹:「聖人知廣道深,弟子學之不能及,以為有所隱匿,故解之。」
爾:東漢·許慎《說文》:「爾,麗爾,猶靡麗也(華麗的樣子)。」如《詩經-小雅》:「彼爾維何?維常之華」。
毛傳(研究《詩經》的著作,作者為西漢的毛亨):「爾,華盛貌。」「爾」的原意為「華麗的窗格子」。後來「爾」被假借為第二人稱代詞,「你」、「你們」的意思。「爾」也可用作語氣虛詞,置於句末。
「爾」也可以作為「邇」的通假字,「近」的意思,如我國辭書之祖、儒家十三經之一的《爾雅》,其「爾」就是接近的意思。「爾雅」的意思是接近、符合雅言,即以雅正之言解釋古漢語詞、方言詞,使之近於規範。
又如「道雖邇,不行不至」。
行:行為的意思。無行而不與:此句孔子用雙重否定來做極為肯定之辭,語氣強烈,以見孔子之為人。
錢穆:「此處孔子特地提出一『行』字,可謂深切之教矣。諸弟子不求之行而求之言,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
全文理解為:
孔子說:「你們幾個小子認為我有隱藏嗎?我對你們沒有任何隱藏。我沒有什麼行為是不和你們一起的,這就是我孔丘啊。」
不愧是「萬世師表」、「至聖先師」,孔子教學是全心盡力,毫無保留的,關於本文,後世有極多評論。
明代理學大師劉宗周(浙江紹興人)曾曰:「二三子以言語求聖人,而終無以見道也。則疑聖道有隱,不知道無容隱也。道在日用動靜語默之間,森然不隔。」
日本德川時期(相當於明末)的儒學大師伊藤仁齋曰:「《論語》二十篇,其一言一行,皆莫非吾師也。蓋聖人之道,不高不卑,非難非易,通於天下,達於萬世,而不得須臾離,實為中庸之極也。其以聖人為高而不可學者,固不知道焉;謂近而不足學者,亦異端之流,益不知道者也。」
伊藤仁齋認為,孔子的思想通行天下,萬世不朽,一刻都離開不得。
《論語註疏》曰:此章言孔子教人無所隱惜也。《論語正義》曰:夫子以身教,不專以言教,故弟子疑有所隱也。
朱子曰: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聖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
總之,孔子敎學生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這就關係到師德的問題,現在的社會確實存在這個問題,有些老師,為了利益,課堂上不講重點,要留到課外補習時講,令人氣憤,令人深感師道之不存。
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唐代的韓愈曾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在孔子之前的時代,傳道授業解惑的人是在統治階級內部,也就是貴族才能接受教育,得到教育後的貴族又成為為政者,所以說道統和治統是統一的。
道的傳播起源於黃帝。最早依靠心傳(口口相傳),歷經兩千年的心傳後,只留心法(各種經典)不見心傳,從老子而分支形成了兩支中國的古老的思想體系,即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
儒家傳道的脈絡上接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老子,到了孔子形成儒家學派,傳至子思、孟子。
從上面的統序可以看出,到了孔子時代,道統和治統開始分離了,孔子之前的傳道之人都是帝王,也就是統治階級。
「道統"一詞是由朱子首先提出的,他曾說過:"子貢雖未得道統,然其所知,似亦不在今人之後。"
朱子又說:"若只謂『言忠信,行篤敬』便可,則自漢唐以來,豈是無此等人,因其道統之傳卻不曾得?亦可見矣。"
朱子還說"《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
朱子雖然最早將"道"與"統"合在一起講"道統"二字,但「道統說」的創造人卻並非朱子,而是千百年來眾所公認的唐代的儒家學者韓愈。
道統和治統分離後,它們之間相對獨立,又相互依存,道統可以為治統提供統治合法性的依據,為治統設計為政標準等。治統又可以為道統提供保護。
孔子和孟子在周遊列國期間,都能得到各國領導人的高規格禮遇,孔孟有時對治統毫不客氣,甚至當面訓斥、指責。就是因為他們尊重道統,道統和治統是平起平坐的。
學生們的學習傳統又叫學統,它和道統、治統的關係如下:
傳道之人就是「師」,師有師「道」,師道包括師責、師法、師本、師德等。在古代,一個尊師道的老師是非常受人尊重的。
左丘明的《國語》有這樣的記載:「民性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長,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一事之」。
在這裡左丘明沒有提到「天」和「地」,卻是著重說明了「君」、「親」、「師」三者的意義,正所謂「民性於三,事之如一」。
後來的荀子在《荀子》中有講到「天」和「地」,並且對「天地君親師」五者做了闡述:「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則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由此可見「天地君親師」的觀念可以一直追溯到荀子所在的戰國時期,著名國學大師錢穆先生曾指出:「天地君親師五字,始見荀子書中。此下兩千年,五字深入人心,常掛口頭。其在中國文化、中國人生中之意義價值之重大,自可想像」。
古人常把「天地君親師」的牌位放在家裡最顯眼的位置供奉,稱老師為「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見「師」地位之高。
到了清代,道統和學統逐漸式微,皇帝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裡,帝師還要自稱為「奴才」,皇帝當眾罵自己的老師、甚至治自己老師罪的事時有發生。另外,大興文字獄,讀書人生活在恐怖之中,道統和學統被治統踩在腳下。
那麼,有了「教師資格證」就算受人尊敬的老師了嗎?錯了!韓愈曾在他的《師說》中提到:「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他明說了,敎人識文斷字的老師,不是傳道解惑之師。
師分為「經師」和「人師」。《禮記》有云:「經師易得,人師難求」。傳授專業知識的「師」只能算「經師」。而傳統意義上說的「師」指「人師」,人師就是掌握道統的人。
學、師,重要是在道德、人格高度層面上來說的。用朱熹、王陽明的話講,知識分為「聞見之知」和「德性之知」,前者對應知識性學習,後者對應德性。
西漢文學家揚雄在《法言·學行》中說,「師哉,師哉!桐子之命也。務學不如務求師。師者,人之模範也」。師範一詞源於此。這裡提出,老師是人之模範,很明顯,老師必須要「有才」也要「有德」。
北宋思想家、宋明理學鼻祖周敦頤曾說:「或問曰:曷為天下善?曰:師,先覺覺後覺,暗者求於明,而師道立矣;師道立,則善人多」。意思就是老師要先「覺」,然後「覺」人,自己先「明」,然後「明」人。
對於整個社會而言,善人的多少,又直接相關於師道是否能夠確立。可以說,「師」就應當是匯集天下之善的化身,直接關乎社會的興衰。
老師是肩負教化社會從善責任的,「師」是可以讓「萬人崇敬」的。
韓愈曾說:「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不管是經師還是人師,為師者,千萬不能脫離師道。並非因為我們是教師,社會就應該無條件地給予尊重,重要的是你的身上有沒有「道」。「德行」是,「道」的具體表現!
那麼,什麼是德行呢?《周禮》有言,「德行,內外之稱,在心為德,施之為行」。司馬光在《資治通鑑》裡講: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如果無「道」,那不過就是一個空殼,甚至是一個惡人,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尊重他?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韓愈在《通解》中說「以一身立教,而為師於百千萬年間,其身亡而其教存」真正的合格的老師,就是「其身亡而敎存」。
中國傳統師道是人類文明的一份寶貴遺產。不管社會怎麼日新月異地發展,人不可能不需要老師,所以我們沒有理由不好好地把師道繼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