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陶醫生從原上海醫科大學預防醫學專業本科畢業,揣著復旦大學的文憑,進入了上海市疾控中心。
我進入免疫規劃科,從事與預防醫學專業最對口的疫苗接種管理工作,在這個崗位上幹了16年。後又調動到本單位辦的一個專業雜誌社,當了兩年期刊編輯。2018年5月,因理念衝突,向單位主動提交辭呈,之後從事疫苗自媒體至今。
方舟子及其粉絲一直造謠我是被上海市疾控中心開除的,現在我正式澄清,這事不存在。
為何會出現和單位的理念衝突呢?這事要從2010年說起。
2010年之前,我是免疫規劃科業務骨幹,上海市疫苗接種領域的很多規範和信息化工作都是在我手裡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
下面這個從2020年1月1日開始執行的上海市地方標準《疫苗產品編碼規則》,是我從2002年起一手建立起來的,能看到我的勞動成果和智慧結晶被官方以標準的方式認可,我很滿足了。
可以說,如果不是2010年那件事,我的職業生涯應該會非常順利。
2010年9月,衛健委對全國1億兒童發起麻疹強化免疫活動。漏種疫苗的孩子確實應該補種疫苗,但沒漏種孩子不該接種額外劑次。強化免疫本質上就是一刀切,要求所有兒童都再接種疫苗,這就導致絕大多數兒童將被接種了額外劑次的疫苗,其中也包括5歲的陶寶。
強化免疫之荒謬,下面這個電子接種記錄可以證明。這個孩子一共接種了12劑脊灰疫苗(吃了12粒糖丸疫苗),其中前4劑來自標準程序,是應該接種的;後8劑全部拜脊灰疫苗強化免疫所賜。陶醫生實在無法想像,接種醫生給一個沒漏種疫苗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服用脊灰糖丸疫苗,竟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還能準確記錄在接種檔案裡。
糖丸劑型的脊灰疫苗雖然口感很好,但那畢竟是疫苗,是一種藥品,不是糖,怎能如此濫用?就好比你孩子在幼兒園已經吃過午飯,老師再給你孩子塞上N口飯,這有必要麼?
我思考了很久,無法忍受這種對科學的不尊重,內部多次反映無果,所以開微博和博客公開實名制批評這種做法在科學上站不住腳(論強化免疫是否應該執行?)。當時,中國疾控中心免疫規劃中心主任打電話給我,我們中心主任也找我談希望我放棄,但我堅持這樣做。
我努力了,但麻疹疫苗強化免疫還是如期進行。陶寶沒有參加,但其他小朋友都參加了。最終,中國在10天內完成了1億兒童的麻疹疫苗接種,創下人類歷史上最龐大、最高效的公共衛生行動記錄,每天接種1000萬劑次。這也算是為即將開展的COVID-19疫苗大規模接種提前練兵了。
2012年,我升副主任醫師沒有通過評審,一位中專畢業同事卻通過了,評委組長是我們中心主任。
我知道從做出那個決定開始,今後一定會遇到麻煩。我不求職稱或官銜上進步,但不斷鑽研疫苗,在網絡上開闢了疫苗自媒體科普。
做自媒體很多年後,我悟出了一個道理。自媒體之所以是自媒體,就在於其有極強的個人風格,而不是官方風格。官方風格是只讚美好的對的,不批評差的錯的,自媒體如果也是這樣,那就失去了生命力。
做科普自媒體,就要把握科學底線,醫學科普更是事關人民健康,容不得半點偏差。我認為,科普需要做好兩件事:力挺正確,批評錯誤。也就是要激濁揚清,雙管齊下。很多科普自媒體能做好前者,但很難做到後者,因為批評錯誤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我的問題,就是不怕麻煩,願意幹髒活累活。在批評錯誤的過程中,我會經常指出疫苗接種工作中的各種問題,導致同行和領導下不來臺。領導經常找我談心,希望我能夠收手。一來二去,理念衝突不可調和,最後我選擇了主動辭職,走自己的路。
在辭職信裡,我表達了這樣的意思:我不埋怨單位,完全理解單位的苦衷,組織與個人做事情的方法不一樣,只要是為了公眾健康,今後還可以互相合作。
我離職後2個月,就發生了轟動全國的長春長生狂苗造假事件,山東省疾控中心因為與長春長生近期有合作而被網友罵的狗血淋頭,中國的整個疫苗接種體系都陷入了網絡風暴。
負責疫苗質量的是藥監局,不是疾控中心,藥監局發合格證,疾控和接種單位依據疫苗合格證使用疫苗,疾控中心明明是無辜的,卻成了眾矢之的。山東省疾控中心有一位同志因為壓力太大,注射胰島素過量而去世。
然而詭異的一幕是,沒有任何疾控中心和疾控中心在職人員敢於發聲為自己辯護。我當時每天工作到凌晨,寫文章分析問題,回答各路記者提問。
記者們找疾控中心採訪,都被婉拒了,只能來找我。我當時寫了支持山東省疾控中心的文章( 疫苗負面事件上,我要替山東同行說點公道話),自稱微博一蛆不怕黑,文章自然被不少網友罵個狗血淋頭,但我不怕啊,不在體制內,沒人找我麻煩。
我由此深刻明白,體制內的機構和個人承擔不住這種輿論壓力,如果被投訴,很可能惹麻煩,於是業內誰也不說話,眼睜睜看著疾控體系被黑。甚至我寫的文章,同行們只能默默點讚和打賞。悲哀的是,他們告訴我:感謝陶醫生為疾控發聲,但被領導警告不得轉發,因為一旦轉發就可能惹麻煩被問責。
更讓我想不到的,一位老前輩來上海找我,希望我這個最了解疾控、最了解疫苗的前專業人員和自媒體大V,能為中國疾控發聲,不讓疾控背黑鍋。
我想了想,在那個輿情洶湧的時點,恐怕也只有我這個自由人,以及經受過方舟子團夥無下限攻擊考驗的自媒體人,才能無所顧忌地說出事情的真相,還疾控中心一個清白了。我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這個任務,於是就有了上面這篇文章,其實我早就醞釀此文,只是老前輩推了我一把。
此外,我還配合同行寫了一些討論疫苗接種策略的文章,從外部製造輿論推進科學接種策略的儘快落實。
這些事使我深深地體會到,體制內和體制外的做事方法不一樣,但只要目標相同,完全可以互補。
具體而言,體制內的做事更加權威,更具有執行力,但也更慢節奏,經常趕不上輿論的變化,顯得比較被動。關鍵一點是體制內不太可能公開認錯,好在多數情況下能意識到錯誤,然後悄悄糾正,即所謂只做不說。比較讓我擔心的是,如果沒人指出錯誤,或者是某種政治正確性的科學錯誤,這種錯誤可以存在很久而得不到解決。
體制外的優勢就是:只要不是攻擊體制,幾乎可以暢所欲言,特別是可以有理有據地指出體制存在的問題,形成輿論監督。體制內人士當然也會發現問題,但一些問題積弊已久,利益關係錯綜複雜,從體制內部推動改革,往往是徒勞的,推動者甚至被不公正對待。
我覺得,我的疫苗自媒體路可以一直走下去。
2020年,我們遭遇COVID-19疫情,這是人類進入21世紀後遭遇的最大傳染病危機。危機也是機會,病毒性傳染病正是疫苗大展身手的機會。地球上,還沒有哪一種傳染病,能夠被人類窮盡所有可能的技術路線去研發疫苗。毫無疑問,這將是一場疫苗爭霸賽。
就在昨天,中國國藥集團北生生物的滅活COVID-19疫苗,以優異的安全性、友好的冷鏈適應性、以及79%的保護率,被批准附條件上市,開啟了人類絕地反擊的序幕。
這一年裡,我寫了43篇COVID-19疫苗科普,很可能是這個領域科普作品數量最多的人。
我還接受了國內外各種媒體的採訪,包括環球時報、中國國際電視臺、鳳凰全球連線、香港南華早報、美國紐約時報、法國路透社、法國解放報等。
不管是接受國內媒體採訪,還是問題比較刁鑽的外媒採訪,我都本著科學、理性、客觀的態度介紹COVID-19疫苗領域的技術進展和政策解讀。
2020年末,我有480萬微博粉絲,22萬微信公眾號粉絲,還有今日頭條、一點號等平臺。
基於這些自媒體,在欣欣向榮的疫苗時代,我可以活的很好,也確實活的很好。
12月25日,我參加無償獻血(血小板),這是我2020年第11次獻血,人生第110次獻血。你們看我活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