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丨吳蠻:即興本就是很多民族定義音樂大師的標準

2020-11-26 澎湃新聞

吳蠻,國際舞臺上最知名的中國琵琶音樂家。外國人說起中國琵琶一定會想到她。她生就一張白描線條般乾淨古典的中國面孔,抱一把琵琶,不用穿傳統服飾,就很中國。

對中國琵琶來說,吳蠻意味著什麼?她是重要的推廣者沒錯。旅美之前,已是中央音樂學院象牙塔中「關了十多年、只懂琵琶」的國內頂尖演奏者。之後旅美數十年,吳蠻重新開始,從社區、學校的業餘舞臺彈起。邊彈,邊與不同國族的音樂家交談切磋,因為距離的優勢有了遠觀和思考的空間——何為中國琵琶,何為中國音樂。

琵琶是天生的混血兒,自古波斯傳入中國後,便流著傳統中國文化的古老血液。在這裡,和其它傳統民族樂器一樣,琵琶的演變並沒有停止。現在的中國琵琶更接近西方的十二平均律。清朝的時候,琵琶的音域還很窄,音級更寬,聲音低沉,更像一件中音樂器。

但也能稱她為堅守者嗎?住在西方世界,總是行在路上的吳蠻,手中的琵琶反而更接近它古老的樣子。她拒絕跟隨潮流往下加小品位(拓展高音區),並非刻板地守舊,只是對自己的音樂語言有信心。與不同音樂的對話中,吳蠻聽到西塔琴的細微,都塔爾的低沉,塔布拉美妙的滑音。它們各不相同,偏離西方主流音樂的審美體系,但都值得尊重。

吳蠻

1990年代初到美國時,吳蠻做了很多先鋒現代派的嘗試。在約十年的時間裡,她做了很多委約作品,常與美國樂團合作新的琵琶協奏曲。從這段密集經歷中吳蠻認識了西方音樂體系,其間亦穿插與電子、爵士樂的合作。

世界音樂的風潮興起後,她轉向這塊唱片工業為便於分類而「創造」的新領域。

她有了一個重要發現,「世界音樂的靈魂就是即興」。西方古典音樂體系中曾誕生《波萊羅》這樣極度偏執,又極度自由的作品。而民間音樂中,這是習常。只給你四個音,怎麼打散重組,輾轉變化,奏出一個小時的美妙樂曲,原本就是很多民族定義音樂大師的標準。在很多傳統音樂中,「並沒有配器的概念,配器就是即興」。它所具有的哲學意味和開放態度才是最好玩的地方。

吳蠻一面週遊世界各地,一面常常要回國採風,尤其是與她的成長環境相差巨大的中國北方(她來自江南)。她把採風當作人生經歷,不是非要以此出「成果」。帶皮影戲和華陰老腔去國外巡演時,吳蠻就充當樂隊班子的一員,和師傅們一起奏樂。班子裡月琴的位置由她的琵琶替換。其實原本就是琵琶,但因攜帶不便和演奏難度的關係才換成月琴。吳蠻的「還原」,讓師傅們很開心。

2020年春天,吳蠻和印度西塔琴演奏家Purbayan Chaterjee將有一場合作音樂會。她去過兩次印度,了解印度古典音樂。印度很多拉格(raga,印度古典音樂中的旋律體系)都是五聲音階,與中國音樂同為東方音樂的代表。自然親切,也期待碰撞。

「傳統音樂沒有配器,所謂配器就是每個人的即興」

澎湃新聞:

這次和印度音樂家Purbayan的合作契機是什麼?

吳蠻:

和印度音樂家的合作對我來說不是第一次,在國外很多不同的場合已經有過多次合作。2004年,雅典奧運會委約美國作曲家Philip Glass寫了一個很大的作品,那個作品就包含了幾大洲不同地區代表性的音樂和音樂家,亞洲就有我(琵琶與樂隊的作品),還有Ravi Shankar(西塔琴和樂隊的作品)。

印度音樂對我來說是非常接近的,並不遙遠和陌生。這次音樂會的契機是因為Sid,今年初在上海音樂學院上課,中間休息吃飯的時候他直接闖進來介紹自己(所以說印度人的熱情哈),說他做了很多印度和中國的文化交流活動,給我推薦了這位西塔琴演奏家Purbayan(2018年,他來過上海世界音樂季),而且他就住在上海。我被他的熱情打動。一般合作前我會經過思考,了解對方的音樂質量和音樂家的背景。我看了他發的資料,答應了。

澎湃新聞:

第一次聽到印度音樂,聽到西塔琴是什麼場景和感受?

吳蠻:

音樂其實都是相通的,印度音樂和中國音樂在很多方面非常接近,音樂的語言和表達、風格都屬於東方文化。印度音樂其實也是分很多種類,寶萊塢的音樂非常受大眾喜愛,印度的古典音樂對我來講非常親切。我總覺得自己上一世是中亞人,對那邊的音樂特別敏感。

澎湃新聞:

討論到音樂的本體層面,印度音樂的語言和特質非常鮮明,「印度味」非常濃。琵琶也是風格比較強烈的一種樂器,會不會在合作中會感到「突兀」?你會不會用一些特殊的演奏處理方式去解決?

吳蠻:

合作,就是指雙方的(協作)。其實音樂對我來說很少會有「突兀」這種感覺,主要是你怎麼在了解了對方的音樂風格後用自己的音樂語言去表達。印度很多Raga的五聲音階和中國的是完全一樣的,很自然的。

音樂史講琵琶是從古代波斯傳入中國的,其實印度的影響也是很大的,還有中東的烏德琴等彈撥樂器都有影響,所以琵琶是一個混血樂器。

可以說全世界的彈撥樂器都有互相之間的影響,沒有純粹的血統,藝術沒有完全純種的,一定都是混血的,交融的,人也一樣。所以(不同)音樂文化之間的合作也是,只要你找到了那些相同的切入點,就能很好的合作。

澎湃新聞:

當琵琶與風格非常強烈,或者對你來說與陌生(異文化的)的器樂/風格對話時,你會做什麼準備?除了聆聽音樂,會不會去了解對方的文化,做音樂樂理層面的分析,並對雙方的合作提前去做構想?有時候你會讓琵琶的音量非常小,幾乎隱在別的器樂後面。這對琵琶這件樂器來說是不是很難?

吳蠻:

這個問題很好,一定是要去了解的。其實我昨天剛從葡萄牙回來,我在裡斯本和一些中亞中東的音樂家(敘利亞/突尼西亞/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在一起。我們有個世界音樂的樂團,排練的時候每個音樂家都會帶去一首自己國家的傳統曲目片段,然後每個人即興發揮、合作,裡面就涉及了阿拉伯的音樂、木卡姆等等。

排練過程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學習和研究的過程。有時候我們對彼此的音樂並不熟悉,就先請音樂家演奏並告訴我們這種音樂的特點在哪裡,譬如說音階(打比方他的#F要比十二平均率的高那麼一點點),很多微分音。所以要去了解這些。

我們的好處就在於這些都是成熟的音樂家,有四五十年的豐富演奏經驗,大家都領會得很快。

澎湃新聞:

所以在和其他世界音樂家的合作中,還是主要採用半即興式的合作方式?

吳蠻:

也有寫好的曲譜,這次也有,但是沒有配器。傳統音樂沒有配器,配器是西方古典音樂的概念。所謂的配器就是每個人的即興。很有意思的是,我這次體驗到,包括印度音樂也是,比方就這四個音給你,你就在這四個音裡面做變化,你怎麼去做,音高也好節奏也好,你怎麼樣把這四個音通過多種多樣的組合變成一個小時的音樂,這就是音樂家的一種創造,而且很多國家的傳統,你即興方面好,你才可以被稱為「大師」,你水平的高低就看你即興演奏的能力。

琵琶音量方面,要看怎麼去認知「音量」的問題,很多傳統樂器的音量是非常小的,Sitar (西塔琴)比琵琶的聲音要小多了 ,琵琶上來就是「咣咣」往外走,而Sitar是包在裡面有很多細小的東西,還有中亞的都塔爾,(音色)是很低沉的,沒有麥克風根本聽不見,琵琶會完全把它們蓋掉。

所謂音量的概念需要換一換,不能總是去和西方古典音樂的大樂隊去比較,我們也需要很輕很細微的東西。在音樂裡面需要考慮的就是在合作中如何去掌握「平衡」,所以現在我們的演出一定要有擴音,像塔布拉鼓沒有音響完全聽不見,因為它的滑音是很重要的,還有像我們的古琴,很多人願意去近距離地仔細聆聽。

澎湃新聞:

這可能和我們現在演奏環境的變遷也有關係,從生活場景進入音樂廳,從為自己為小眾演奏到給觀眾演奏,受眾也變了。

吳蠻:

對,所以有時候需要給觀眾一些安安靜靜、真正能走入內心的音樂體驗。

澎湃新聞:

你去過印度嗎?對他們的傳統音樂體系和現代化融合有多少了解?印度的民樂/古典音樂,與中國的有什麼相似和不同處?

吳蠻:

去過,我曾兩次到過印度演出。首先要說印度音樂比我們保護得好。印度音樂有很多分類,南方、北方、民間古典、現在融合流行的寶萊塢音樂等等,大家一聽就知道它是哪裡的風格。

澎湃新聞:

印度的情況主要原因是政策方面的扶持還是民眾本身文化習慣的保留和延續?

吳蠻:

我覺得音樂和藝術沒有辦法靠政策來要求和束縛,還是一個怎麼樣在年輕人中去推廣和延續的問題。市場化推廣和介紹比較重要,有政策的助力當然會更好。

我覺得這還是和印度的整個大環境有關,他們好像對於西方古典音樂並不是那麼感興趣,自己的音樂本身已經夠豐富了。中國可能是老年人比較喜歡聽戲,但是由於社會環境的變化,年輕人很多丟失掉了這種熱愛,那話題又要說遠了,像日本韓國很多年前也是以西方音樂為主,但現在也都在回歸,這個是一個很大的課題,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慢慢培養,就像你們這樣持續地去推廣。

澎湃新聞:

印度傳統音樂感覺仍然和他們的生活聯繫緊密,可能這種傳承也是因為傳統音樂生長所依賴的傳統文化依然在延續,包括在一些儀式、節慶、宗教信仰中還在繼續被使用等等。

吳蠻:

是的,仍然是他們生命生活的一部分。

「以前琵琶的聲音不是現在這樣,都是很蒼老的木頭聲」

澎湃新聞:

「尋根琵琶」這件事可以聊聊嗎?用了多久時間,是一個什麼脈絡?

吳蠻:

「尋根」這件事其實就是尋根中國音樂,畢竟我已經在國外三十年了,很多西方記者也會像你這樣給我問題:「到底中國音樂是什麼?」 那我現在反問你,中國音樂是什麼?你能回答嗎?

澎湃新聞:

不能簡單回答,中國音樂太多樣性了……

吳蠻:

或者換個方式問你:「中國音樂的特色是什麼?」

所以當時我也是一下子被問住了,確實需要自己做一個思考。其實在海外大家所熟悉的就是中國民族樂團的那幾樣樂器,琵琶、古箏、揚琴、二胡、笛子等,這是中國音樂的一部分,但不是中國音樂的全部。

中國音樂太豐富了,戲曲、說唱、民間吹打、宗教音樂、少數民族音樂等等各種各樣。對我而言,我這個學院派出身所了解的層面就太窄了,思維方法也很窄,希望自己能了解更多,尤其是到了國外以後打開了我的視野,很多事情開始思考,就決定回來「尋根」。

因為我自己是杭州人,對絲竹這些都比較熟悉,但從沒有去過北方,所以我前兩年是一直去北方的,山西、陝西,那邊我覺得應該說是漢文化的一個中心地帶,所以從這裡開始了我的中國音樂尋根的旅程。我當時是跟著很多的音樂學者一起去做採風,我們還去了靠近內蒙那一帶(榆林等),是跟中國音樂家協會的一個組織,應該是2006年。

澎湃新聞:

這個尋根計劃是一個長期計劃嗎?

吳蠻:

是的,我也很想繼續,現在也在計劃中。我也去了新疆的一些地方,很想去福建、雲南那一帶看看。

澎湃新聞:

近年回國採風的頻次和長度是怎麼樣的?最近一次是去哪裡?

吳蠻:

最近都在國內各地的音樂院校,對我來說這也是一種「採風」,在音樂院校去聽學生的演奏,去了解國內琵琶的教育現狀,還有年輕演奏家現在對這個樂器的認知。這也是田野。當然我下一步的採風也還在計劃中,很想去一些地方去了解。

澎湃新聞:

怎麼處理採風的素材?留在心裡、自行消化,還是回來會做細緻整理?

吳蠻:

我是有整理過。第一次採風很震撼,2005年音協跟喬建中老師一起,是他組織的,當時去的基本上都是做音樂理論研究的音樂學家,我是唯一的一位演奏專業。

不像其他人,我沒有帶著課題去,所以我整顆心都很放鬆,聽了很多戲曲、說唱、信天遊等等。作為一個南方人,又是在中央音樂學院的象牙塔裡關了10年的 「只會彈琵琶」,其他什麼都不了解的狀態,給了我很多震撼。

我也自己做了一些文字的整理,包括我們的民間音樂和那時候的一些世界音樂(南美音樂、圖瓦呼麥、印度古典音樂等)發展狀況的比對。1990年代,正是世界音樂在西方很受關注的時候,我就在思考到底什麼是中國音樂。

包括日本的能樂、雅樂在西方都已經很具有代表性,而且很被尊崇,但就沒有我們中國具有代表性的東西,都是個別像我們這樣的民族音樂家單槍匹馬在西方音樂界打拼。可能現在國外提到中國琵琶,還是會想到吳蠻,因為我做了很多很多介紹的工作,對這個樂器算是有一定的了解了。但是現在我們走出去的還是那種西洋式的民族交響,很多西方聽眾就會問:「OK這也很好聽的,但是我也想聽真正的中國傳統音樂。」

澎湃新聞:

你的採風最後會不會有一個呈現結果?還是說只是作為一種積累?

吳蠻:

對我來說採風是一種人生的經歷,於我對中國傳統音樂的了解和理解有很大的幫助,讓我有了一個大的概念。也希望能把我們國家不同地區的傳統音樂文化介紹到西方去。

澎湃新聞:

看到你前段時間帶了華陰老腔去國外演出?

吳蠻:

華陰老腔其實就是皮影戲的一部分,我帶他們去了國外12個城市,就是演皮影,我也跟他們合作,演出很轟動。而且這些音樂廳都是當地的主流音樂廳,很多當地人來看。我跟他們在整個演出中都有合作,因為你看到現在的班子裡面是用月琴,但其實在古代是用琵琶,後來因為攜帶不便以及演奏相對較難的原因逐漸改成了月琴。可以說我是做了一個還原。那些師傅們聽到後都很開心的,以前琵琶的聲音也不是現在這樣的,都是很蒼老的木頭聲。

吳蠻和皮影

「世界音樂的靈魂就是即興音樂」

澎湃新聞:

你覺得,琵琶這件樂器沿絲路落腳中國,演變成現在的樣子,發出這樣的聲音,和中國文化特質、審美的關聯在哪裡?

吳蠻:

有啊,太有了。舉個例子,清朝的琵琶和現在的就不一樣。現在有乾隆年間的老琴,聲音非常低沉,像一件中音樂器,琵琶的品位(竹子做的)只有十個,上面就四個,音域很窄的。音律也不是我們現在的十二平均律,很多音級之間比我們現在的要寬,和現代的審美是不一樣的。

二十世紀以後我們就西方化了,都往十二平均率上去靠。我離開中國的時候,我們那時候分北京琴、上海琴。北京琴的聲音蒼老一些,上海琴比較明亮。

我是浦東派林先生的徒弟。中國所謂的流派,就是風格。那時候交通不發達,不同地區的演奏家都有自己的風格和特點,形成了「派」。比如《十面埋伏》,他彈得很快,他彈得很雅,就這樣有了區別。現在基本上每個人都是一樣了。

我這兩年回來發現琵琶的把位變得越來越高,音色也越來越亮,而且現在還有小琵琶,給琵琶分了聲部。

澎湃新聞:

是為了適應現在民族管弦樂的需求嗎?

吳蠻:

對對,所以也是根據現代人的審美去變化,有點接近曼陀林的那種聲音了。我估計最大的一個演變應該是從1950年代開始,和音樂院校的出現有關係。琴弦也換掉了,以前都是絲弦,用自己的指甲彈奏,所以聲音都不一樣了。而且現在學生們用的琴和我的還不一樣,他們現在那些小品位還在往下加,還在擴展高音區。

澎湃新聞:

是不是為了演奏先鋒派作品?

吳蠻:

對!所以當做琴師傅問我你要不要往下加,我說我不需要。其實不光是琵琶,中國所有的民族樂器都在變化,但相對來說印度就不會有這樣的情況。

澎湃新聞:

你有大大小小那麼多曲目,有傳統的也有很多新創作的,有內心特別眷戀的一支/一部嗎?

吳蠻:

這個喜好也是在變化的,1990年代初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做了很多現代派的音樂嘗試,Avant-Garde類型的,也和很多作曲家(譚盾、陳怡、周龍、盛宗亮、許舒亞、陳其鋼等),很多新音樂團以及西方作曲家合作,一直持續到1997年左右。我做了差不多十年委約新作品,也包括和一些美國樂團合作的琵琶協奏曲的新作品,所以那時候樂評會說我是「開創了琵琶現代語言」的演奏家,這些經歷也讓我了解到了西方古典音樂在當代的發展狀況,以及西方作曲家對於琵琶這件樂器的認知。

在這十年當中也做了一些爵士、電子樂的合作,和世界音樂領域的音樂家的合作慢慢也開始成為重要的部分。當時有人跟我說你這是「世界音樂」,我在想為什麼要這樣?後來我才了解到這是當時西方音樂產業做唱片分類的一個產物。所以現在我也更多去做這部分,在這裡就碰到了即興。

世界音樂的靈魂就是即興音樂。像非洲的音樂家,他可能每場演出都是不一樣的,爵士樂也是啊。當然我仍然在做先鋒派和傳統曲目的演奏,所有領域我都還在繼續,對我來講,這樣全面的發展我覺得對於一個音樂家來說才完整,才能是一個合格的音樂人,不能一首《十面埋伏》彈一輩子。

澎湃新聞:

新的樂器/音樂風格會給你帶來關於風土人情的想像嗎?還是對你來說,音樂是抽象的、剝離於世相之外的獨立語言?

吳蠻:

音樂一定是在文化土壤裡面,剝離不了,但這個文化是浸透在每個個體心裡的文化,就像你作為一個中國人,去聽印度的音樂也會感動一樣。

澎湃新聞:

你出過即興的現場唱片嗎?即興中迸發的靈感會成為你之後採用的素材嗎?這樣的情況多嗎?

吳蠻:

現場唱片沒有,但是有現場音樂會。2019年5月在北京大劇院的演出,我構思了一場有琵琶和吹管樂(嗩吶、笙、管子、笛子)、電子樂的音樂會。這一場所有的曲目都是即興,提前有一個概念框架。當然還有一些以傳統曲目的片段為基礎的即興,比如在《陽關三疊》的曲調上以琵琶和笙作了一首。

澎湃新聞:

即興蠻像修行的,一方面要摒除雜念,一方面要開放心靈。這方面有什麼心得?

吳蠻:

即興其實是知識、經驗積累的成果,不是說會演奏樂器就可以的。即興的內容和能力完全和你的經驗積累有關,因為它有很多音樂、文化的素材在裡面。

澎湃新聞:

和觀眾交流這件事,從剛出國門時的一無所知,到現在累積了那麼豐富的演出經驗,你覺得怎麼樣的交流才是好的交流?糟糕的交流又是怎麼樣的?

吳蠻:

我個人希望每一場音樂會的觀眾都能夠通過這件樂器了解中國音樂。所以我在國外的音樂會一般以「獨角戲」為主,曲目安排上會有不同風格的設計,譬如說從古曲到現代的曲目,以及即興的曲目,總共一個半小時左右。通過(使觀眾)了解這件樂器講述一個中國音樂的故事。

我很希望觀眾走出音樂廳,回味這場音樂會的時候,不是只是覺得「Oh, that was fun」。當然,可以好玩兒,可以有趣,但我希望激起他們更深刻的思考和對中國音樂的興趣,回家以後能夠繼續去google中國音樂的相關東西,願意去近一步了解我們中國的音樂文化和背景。也希望這場音樂會能夠給觀眾留下一些記憶深刻的東西,尤其是年輕一代,能夠讓他們在認知上也有一些得到。

現在其實國內的觀眾和國外的也沒有大的區別,很多人還是(對傳統音樂)不了解的,只是看熱鬧。所以希望他們聽完後不只是評價「彈得真棒!」。什麼叫「彈得真棒」?希望他們能夠說出來,好在哪裡,感動在哪裡。這就是我覺得一場好的音樂會的標準,能夠帶來感動,並且激發思考。

澎湃新聞:

和你一樣活躍在西方音樂現場的中國民族音樂家像吳巍、徐鳳霞等等,你們在西方音樂語境下的文化身份是怎樣的,可以談談你們共同的一些感受嗎?

吳蠻:

我們很自豪,真的。去年我就和吳巍在德國開了一場笙和琵琶的即興音樂會,徐鳳霞我也是前兩年邀請她一起在德國斯圖加特合作。我剛才說自豪,是說我們在走出去之後才能夠回過頭來真正看到「中國音樂」在哪裡。以他人的視角來看,我們應該介紹什麼樣的中國音樂出去,我們自己的特色、精華究竟在哪裡,這一點也是很慶幸,我們現在能夠有這樣的能力,讓我們的音樂在國外被尊重。

(感謝王田對本文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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