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走向孤獨的腳步
阿拉斯加鸕鷀
每一個物種的人為滅絕,都是一面鏡子。照見的,不只是人類對自然界霸道地侵佔,還有強勢民族對弱勢民族的殘酷奴役。每一個物種與民族的消失,影響都如水波,擴散到生物鏈的其他環節。人們當時意識不到,疼痛卻綿延至今,並將波及未來。
該書敘述了幾十種已經滅絕和瀕臨滅絕的動物的命運。它們曾經是地球上絢麗而熱鬧的一群,可惜,如今我們已無法目睹它們生命的歡暢。
每一個物種的消失,都是人類走向孤獨的腳步。沒有了它們的陪伴,我們能走多遠?
阿拉斯加鸕鷀
1741年,北極。
白令招呼水手們把船靠上小島的時候,一排黑色的鸕鷀站在陡峭的懸崖上,像一群黑色的巫女,一動不動地朝著他們張望。
白令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兆。果然,惡劣的天氣,逼迫著探險隊必須留在這個荒涼的小島上,等待冬天過去。
水手們很快就發現,鸕鷀並不像遠眺時那樣的神秘陰鬱。它沉重而笨拙,不會飛翔,常常鑽到水下去追逐魚蝦,或者像個巫師般蹲在巖石上守候食物的到來。鸕鷀對人毫無戒心,白令常常跟它們嬉戲玩耍,用以打發北極漫長無邊的冬日。由於他幾個月前對阿拉斯加的偉大發現,隨行探險的自然學家喬治·斯特拉建議把這種鳥叫作「阿拉斯加鸕鷀」。
維特拉·白令沒有熬到冬季的結束,1741年12月8日,白令死在島上。後來,人們把這座島叫做白令島,把這片海叫做白令海,把他發現的亞美之間的海峽,命名為白令海峽。
倖存的喬治·斯特拉從白令島帶回了六隻鸕鷀的標本和兩副骨架,不幸的是他竟成為唯一見到這種鳥的自然學家。
阿拉斯加鸕鷀被發現不久,愛斯基摩人就闖到了白令島。這種不會飛的大鳥,因為它們鮮嫩的肉質和漂亮的羽毛,使愛斯基摩人喜出望外。他們瘋狂捕殺。直到1850年,阿拉斯加鸕鷀在白令島滅絕,他們才悻悻離去。
紐西蘭椋鳥
誰能想到,忠貞於愛情的紐西蘭椋鳥竟會因一位浪蕩子國王的垂青,而全族覆滅。
紐西蘭椋鳥的羽毛絢麗多姿、流光溢彩,鳴叫婉轉纏綿、惹人愛憐。雄鳥的喙像啄木鳥喙,可以啄開樹皮,而雌鳥的喙細長彎曲,能夠啄出藏在樹縫裡、雄鳥無法捕捉的小蟲子。「夫妻」配合默契,形影不離。不知是因為它們的美麗,還是因為它們的如膠似漆,紐西蘭的土著毛利人,把它們當做心中的神物。毛利人中還流行著這樣的說法:如果新婚的男子夢到椋鳥,妻子就會懷孕,並且會生個女孩。在舉行一些盛大儀式時,部落的酋長會用椋鳥來祭祀他們的神靈。
毛利人與椋鳥相依相存。從公元950年他們的祖先庫珀乘著獨木舟來到紐西蘭起,到1840年英國殖民者到來之間的這九百年時間裡,祭祀並沒有減少椋鳥的數量。可是———1840年,英國海軍軍官豪伯森率領艦隊,耀武揚威地來到了紐西蘭。英國人迫使毛利人酋長籤下《威坦奇條約》,把這片土地併入大英帝國的版圖。
蜂擁而入的歐洲人焚燒森林,搶奪土地。失去了安身之地的椋鳥們除了悲鳴,別無他法。
二十世紀初一個英國國王的來訪,終於給了紐西蘭椋鳥最後一擊。
愛德華是英國女王維多利亞的長子,即位不久,愛德華訪問了紐西蘭。歡迎他的人們,送給他一支美麗的椋鳥羽毛。這個風流的浪蕩子,隨手把羽毛插在了自己的帽子上。意想不到的是,用椋鳥羽毛裝飾帽子,立刻成為風靡歐洲的時尚。
1907年12月28日,生物學家在森林裡發現了最後一隻已經死去的紐西蘭椋鳥,有人在它的屍骨旁立了一塊紙板,上面寫著:
「再見,紐西蘭」。
旅鴿
後來,人們把「Stool Pigeon」叫做「告密者」。
不,它不是。
1914年9月1日,美國所有的新聞電臺都報導了這樣一則消息:瑪莎於當日下午一時,在辛辛那提動物園去世。瑪莎是地球上最後一隻旅鴿。
當旅鴿滅絕之後,人們常常會懷著怨恨之情提起俄亥俄州派克鎮的那個小男孩,是他在1900年3月24日這一天,射下了天空中最後那隻野生的旅鴿。終於醒悟的人們,試圖將倖存在動物園裡的旅鴿進行培育。可是,失去了藍天的旅鴿,已經失去了一切。
1909年,剩下最後三隻。1914年,剩下最後一隻———人們守在鳥籠外,絕望地看著它們一一死去。
誰又能相信,旅鴿,曾經是地球上數目最多的鳥兒呢。
僅僅一百年,漫長,卻又如此短暫。
那是1813年一個尋常的午後,天空中傳來一陣巨大而雜亂的鳴叫,奧杜邦先生抬起頭來:龐大的鳥群,慢慢地遮蓋了北美森林的上空,陽光不見了,大地一片昏暗。十六千米寬的鴿群,在奧杜邦先生的頭頂,飛了三天。這位當時最有名的鳥類學家預言:「旅鴿,是絕不會被人類消滅的。」
這時美洲大陸的旅鴿多達五十億隻,是當時人類總數的五點五倍。
可是,歐洲人來了。
我簡直不能複述他們施於旅鴿的酷刑。他們焚燒草地,或者在草根下焚燒硫磺,讓飛過上空的鴿子窒息而死。他們甚至坐著火車去追趕鴿群。槍殺、炮轟、放毒、網捕、火藥炸……他們採用豐富的想像力所能想出的一切手段,他們無所不用其極。被捕殺的旅鴿不僅用來食用,還用來餵豬,甚至僅僅是為了取樂。曾經,一個射擊俱樂部一周就射殺了五萬隻旅鴿,有人一天便射殺了五百隻。他們把這些罪惡一一記錄下來———那是他們比賽的成績。
甚至有人想出這樣的方法———把一隻旅鴿的眼睛縫上,綁在樹枝上,張開羅網。它的同伴們聞訊趕來,於是一一落網。有時候,一次就能捉到上千隻。這個方法一定傳播得很廣,因為他們甚至為那隻不幸的旅鴿單獨創造了一個名詞———「媒鴿」(StoolPi-geon)。
「媒鴿」,就是「告密者」最初的稱呼。人們這麼稱呼這些可憐的鳥兒,因為其總能招徠更多的落網者———這種毫無心肝的稱呼,竟來自於最富情感的人類。
1878年,除了密西根州,美洲已經看不到成群的旅鴿了。人們都清楚這一點,可是密西根州的槍聲從未停止。這一年,密西根州人為了六萬美元的利潤,就在靠近佩託斯奇的旅鴿築巢地,捕殺了三百萬隻旅鴿。兩年之後,曾經可以遮蓋整個天空的鳥群,只剩數千隻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當人類忙於相互屠殺時,世界上最後的旅鴿死在了它的籠子裡。
灰色的後背,似乎還有些發藍,鮮紅的胸脯,像一團火在燃燒,絢麗迷人的瑪莎,站在美國華盛頓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的一根樹枝上,長長的嘴,尖尖的尾,展翅欲飛。可是,它再也不能動,不能吃,不能鳴叫了。
懊喪的美國人為旅鴿立起了紀念碑,上面寫著:「旅鴿,是因為人類的貪婪和自私而滅絕的。」
紀念碑只是一塊冰冷的石頭。近百年來,在人類幹預下的物種滅絕比自然滅絕速度快了一千倍。全世界每天有七十五個物種滅絕,每小時有三個物種滅絕。很多物種還沒來得及被科學家描述就已經從地球上永遠地消失了。
在旅鴿紀念碑下,環境倫理學大師利奧波德哀傷地嘆息道:
「那些在年輕時曾被一陣活生生的風搖動的樹仍然活著,但是十年後,只有最老的櫟樹還記得這些鳥,而最後,只有沙丘認識它們。」
渡渡鳥
1681年,模里西斯。
清晨七點,天已經大亮。然而羅德裡格斯島上的森林裡卻突然變得可怕的寂靜,所有的小動物們都屏住了呼吸。
渡渡鳥抬起頭,不遠處,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死死地盯著它。
火光一閃,槍響了,世界上最後一隻渡渡鳥應聲倒下。一隻卡爾瓦利亞樹果從它的嘴裡跌落出來,滾到一邊。
法國軍士託馬斯·哈代把渡渡鳥掛在雙筒來復槍上,吹著口哨回到駐地。託馬斯先生對當天的晚餐很滿意。
1505年,葡萄牙一個名叫馬卡雲拿的航海家驚喜地踏上了模里西斯海灘,成群的渡渡鳥迎上前來,過分熱情地表達著它們對人類的親暱。隨後而來的人們,很快就發現這種肥碩可愛、溫順笨拙的鳥兒居然美味可口,而且,只要用大棒就能輕易打中。因為這個安詳平靜的島嶼上,渡渡鳥幾乎沒有天敵,它的翅膀退化了,它不會飛,也跑不快。
在葡萄牙人看來,這是很可笑的。於是給它取名「渡渡」,葡萄牙語的意思就是「笨笨」。
荷蘭人、法國人、英國人接踵而至,渡渡鳥被一盤盤端上餐桌。渡渡鳥苦苦支撐到1681年的這個清晨,一聲槍響過後,渡渡鳥倒在巨大的卡爾瓦利亞樹下。卡爾瓦利亞樹從高空悲傷地注視著這一切。
不知道為什麼,當天晚上,託馬斯先生並沒有啃掉這隻渡渡鳥的頭。殘存的鳥頭,如今被收藏在牛津大學自然歷史博物館。劉易斯·卡羅爾先生在博物館見到了這隻風乾的鳥頭,於是他在《愛麗絲漫遊仙境》 中寫道:「渡渡鳥坐下來,用一個指頭撐著前額想了好長時間,就像照片上莎士比亞的那種姿態……」
渡渡鳥死了。目睹悲劇的卡爾瓦利亞樹不再有種子發芽。這種可以長到三十米高的巨樹,像是要為渡渡鳥殉情。
三百年後,遍布全島的森林之王,僅僅剩下十三棵。
自然界環環相扣,一個環節的缺失,會導致怎樣的連鎖性災難的發生?對此人類相當無知。我們不知道,因為人類的貪婪,自然界中,有多少悲劇已經上演,多少悲劇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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