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過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國有一位叫「魯迅」的作家,從上學開始就魯迅先生的足跡就伴隨著我。小學,老師帶著我們讀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偷窺了他的童年片影,還認識了很多難以見到的蟲子;初中,那一句:「『茴』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嗎?」細細體會更有一番孤獨感從那十年未洗似的長袍中透出;高中,祥林嫂從起初疑惑轉變到失神地站著,讓我讀到痴痴走神,不知為何世事如此不公。
好像我格外關注的地方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而我絕不懂教科書上、老師口中的中心思想為何能通篇一律地扯到抨擊吃人的封建禮制,諷刺國民思想愚昧。讀歸讀,理解歸理解,顯然很多時候我沒有懂魯迅先生的諷刺,先生的抨擊為何意。然而最近,我突然覺得如果將魯迅先生的文章思想僅僅理解為去吶喊,去抨擊、諷刺社會,那和網絡上不理智的噴子有何區別?帶著疑問,我悄悄地從扉頁起,試著重新體會先生文章的本味,追尋魯迅先生的腳步。
《吶喊》是魯迅先生的第一部小說集,也應該是魯迅先生第一次正式執起民族思想解放手術刀的地方。於是,在《吶喊》的自序中,我管中窺豹,也的確見到了魯迅先生的初心與憂慮。1907年,魯迅先生認為,他和他的同志們的第一要義是要改變百姓的精神,而改變精神的最佳途徑是推行文藝運動。可是,帶些復古傾向的主因和置身於冷淡空氣的客因,使他們各自為運命所驅策,出版雜誌《新生》也就無疾而終。
從那次起,魯迅先生心中產生了一絲寂寞,那是一種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感覺,一種得不到贊同也收不到反對的悲哀感。然而這悲哀的寂寞,一天天的長大,如大毒蛇,纏住了他的靈魂。魯迅先生說這次經驗並沒有令他憤懣,而使他反省的同時認識到自己絕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
魯迅先生的孤獨,實質是罕有的清醒。是那個時代,在四面樹敵後的絕地,以一人之筆,對數眾之敵的無懼,是為國為民前途命運的大義。是自嘲過「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後,「橫眉冷對千夫指」「卻向刀叢覓小詩」的凜然正氣。挖掘小人物靈魂的無聊鄙陋,可笑可恨如阿Q;戳破窮酸文人的面子,可笑可悲如孔乙己,暴露出其乏力無助和世人的無情勢力;可憐如祥林嫂,可嘆如成年閏土,病中的狂人,被騙的華老栓,伸長脖頸圍觀的冷漠看客……一張張生動的面孔,裹著灰敗的色彩,從無聲的角落走向吶喊的前臺。他們就是我們的縮影,他們身上,有無數個我們的特徵。
魯迅先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的民族是什麼樣,他沒有告訴我們未來在何方,如何改進,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冷峻的語言撕裂鐵屋中民族睡夢的假面,露出噩夢的猙獰鬼臉,促其速醒。而驚醒後無路可走的悲哀,讓魯迅懷著莫大的悲痛與無限的勇氣說出,或許,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未曾體會過這種孤獨的人,無論在那個時代,還是在如今,只是享受生活的溫馨愜意,隨波逐流,不知居安思危,一旦危機四伏陷入絕地,或崩潰,或毀滅,或投誠,或者,才能如魯迅般,走向孤獨的深處,決然戰鬥。翻翻魯迅的雜文集,看看過去文人之間的筆伐,交鋒,就知道那個時代的魯迅,真的是個猛士,於狂歌浩熱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沉睡者百年後依舊沉睡,而魯迅孤獨的吶喊,已穿透世紀,在今天仍舊震耳發聵,警醒世人,刺痛一些人的神經,為一些所謂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惡痛疾。
之後,他便一直等待志趣相同與之為謀的機遇。可是逐漸間,魯迅先生發現社會問題之根深,國人劣根之蒂固,一次吶喊效果不可能顯著。大環境之無奈,少部分覺醒的人也很可能產生「看清黑暗卻無力回天」的絕望。「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於是我終於答應他也做文章了,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記》。從此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每寫些小說模樣的文章,以敷衍朋友們的囑託,積久了就有了十餘篇。 」
按魯迅自己的話說,自己便是「並非一個切迫而不能已於言的人了,但或者也還未能忘懷於當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所以他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裡奔馳的猛士,使他們不憚於前驅。至於他的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倒是不暇顧及的。而為了不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傳染給正做好夢的青年,他不恤用了曲筆,在《藥》的瑜兒的墳上平空添上一個花環,在《明天》裡也不敘單四嫂子竟沒有做到看見兒子的夢。
《吶喊》收錄魯迅於1918年至1922年所作的14篇短篇小說,1923年正式出版。自序中魯迅先生提到的「課間觀看『日俄戰爭教育片』受刺激以致決定棄醫從文」事件卻發生在距離狂人日記截稿時間十二年前的1906年。我想,這次吶喊絕不是一次簡單的吶喊,它不同於1906年的醒悟。它是歷經十餘年的等待,是糾結與無助過後的堅定,是鑽研學習帶來的的理解,是深思熟慮後的發聲。十年磨一劍,效果顯而易見。在危險的時候,抨擊舊社會的黑暗,欲喚醒每一個中國人。深刻而不乏希望,是魯迅先生冷靜的吶喊,也是他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