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魏晉風骨」,今天跟大家聊聊,魏晉時期的奇人奇事。
有一位叫王戎的哥們,特別摳,摳到什麼地步呢?
他家種了幾棵李子樹,比外面的品種好吃,因此賣得特別好。可是王戎並不高興,他在心裡盤算起來:萬一別人買了我的李子,再用我的李子核,種出同樣鮮美的李子,可咋辦?
於是他想了一個好辦法,賣李子前,先把李子核一個個鑽爛,這樣就沒人能盜種啦!
真他娘是個摳門小天才!
侄子結婚,他送了一件單衣,後來卻越想越虧,越想越氣,數次找侄子拿回。女兒借了他的錢,每次回娘家,他就給甩臉子,直到女兒把錢還了,他才笑眯眯接待。
真·守財奴。這哥們唯一的愛好,就是賺了錢,跟老婆關起門悄咪咪在燈下數。
相比於王戎的世俗,另有一位叫劉伶的哥們,就放蕩不羈愛自由多了。
這哥們最愛喝酒,一年365天,至少有364天是醉醺醺的。
有一回,有客人來訪,見他竟赤身裸體沒穿衣服,客人罵他不要臉,他反唇相譏:「我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室為衣褲,你們為何入我褲中?」
意思是天地是我的房子,茅屋是我的衣褲,你非得鑽我褲襠裡,到底是誰不要臉?
這哥們豪氣幹雲,時常坐在鹿車上,一邊晃悠一邊喝酒,並讓一個僕人帶著鋤頭跟在後面。
幹啥?「死便埋我!」
意思是,老子喝死了,就地挖個坑,把老子埋了!
魏晉名士大多喜好喝酒,且不拘禮法,什麼男女有別、長幼有序,對他們而言都是形式主義。他們講究的是隨心所欲、愛咋咋地。
有一位叫阮籍的哥們,他的嫂嫂要回娘家了,按照當時的禮法,作為小叔子是該避嫌的,可他偏要給嫂子送別:「禮豈為我設邪!」
意思是,禮法這個破玩意,管得了別人,管不了老子!
還有一則故事是講阮籍喪母。
母親去世的消息傳來時,阮籍正在跟人下棋。跟他對戰的人說:「快去給亡母弔喪吧!」,他絲毫不為所動:「不要走,決戰到天亮!」
直到分出勝負,才飲酒兩鬥,大喊一聲,吐出幾口鮮血。
到了下葬時,阮籍大吃大喝,吞下一隻小乳豬,狂飲二鬥酒,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但隨即又吐出幾大口鮮血,險些死去。
母喪而不哀嚎,看似與禮法格格不入,卻是徹骨的大悲大恫。
魏晉名士的悲喜都很極致,開心要散發狂奔,狂飲三天三夜,悲傷就形骸無狀,吐血三升。愛就同衾同枕,極盡歡喜,恨就挫骨揚灰,老死不相往來。
譬如大家都熟知的嵇康。
因為好友山濤入朝做了官,為他所不恥,就寫了一封《與山巨源絕交書》,昭告天下:這人原本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現在做了朝廷的走狗,老子就不帶他玩兒了。
隨後嵇康惹禍上身,臨死之前,有獨子要託孤,竟未選擇自己的兄弟,而是託付給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山濤。
而山濤果然不負重託,一生善待嵇康的孩子,將他培養成了一代名將。
君子之交,非同凡響。
那個時代,禮教規矩是用來被打破的。
男男女女,隨心所欲,喝酒、煉丹、披頭散髮,喜歡就青眼相加,不喜歡就白眼相加,打你就打你,連日子都不用揀。即便舉止怪誕,行為荒唐,亦不會為眾人所斥,反被詡以「名士」。
這就是後人敬仰魏晉風流的原因。
試問,誰不想看到沙雕就大罵一頓,不必討好,不必迎合,狂妄自由地做自己呢。
然而,敬仰是敬仰,要我回到魏晉時代,我是打死都不幹的。
甚至可以誇張地說,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悲慘最無望的一個朝代,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魏晉時期,老百姓活得有多慘?
單看人口數據,後漢永壽三年(公元157年),統計在冊的人口約5000萬,而到晉太康年間(公元280年),短短百年間,人口竟銳減至1600餘萬。僅剩三分之一!
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彝陵之戰、八王之亂……那些在小說裡、演義裡看過的梟雄故事,落在每一個平民百姓頭上,就是無窮無盡的骨肉分離和連年徵戰。
官渡之戰,袁紹號稱七十萬人馬(實際可能是10萬),聽起來多麼浩浩蕩蕩,然而誰又想過,這史書上一筆而過的「七十萬人馬」,是多少家庭的妻離子散,白髮人送黑髮人?
曹操在《蒿裡行》裡,描寫了戰亂之後的場景: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但凡稍微擁有一點共情能力,就該能想像那是怎樣的悲慘。
戰亂,饑荒,瘟疫,連年不斷。
魏時期疫情,直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曹植在他的《說疫氣》中描述道:「厲氣流行,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誰又想處於這樣的時代?
而後是更為慘烈的「五胡亂華」。
漢民族幾乎被殺絕、死絕,當時漢人被稱為「兩足羊」,即只有兩隻腳的羊,可以殺,可以燒,可以烤,這一段歷史慘絕人寰,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我不敢多說。
為了活命,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之慘狀。
什麼叫「易子而食」,說白了,就是自己的孩子下不了嘴,跟別人家換著吃。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魏晉名士不羈放縱,視禮法如無物,極盡癲狂。
因為朝不保夕,因為無望絕望,因為命如草芥,因為現實太過慘烈,只能藉由無休無止的喝酒、嗑藥來逃避現世,麻木自我。
極盡的放縱背後,不過是他朝不知身首何處的迷茫和苟且!
人如草芥,命如螻蟻。
刷短視頻時,經常看到一些年輕姑娘發的文案,說魏晉南北朝「荒唐且美好」,所謂「男孩子也可以和男孩子在一起,女孩子也可以和女孩子擁有愛情」,「男孩子也可以以柔為美,女孩子也可以上陣殺敵」……
內心真是感慨萬狀,九年義務教育的普及之路,還是相當漫長而遙遠啊。
「時代中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可能就是一座山。」
然而,經過時間和文字的粉飾,人們往往再也看不到那一座座壓死過人的山,只能看到那些經過加工的,矯揉造作的,縱情聲色的傳奇故事。
東漢末年分三國,曹操走下長坂坡,紅臉的關公,黑臉的張飛,歷史舞臺叫喳喳,都是帝王將相,都是才子佳人。又有多少人還記得英雄身後的累累白骨,風流背後的斑斑血淚。
埋在永定河邊的枯骨,終究只是一具枯骨。隨著「春閨人」的死去,就永永遠遠地被忘卻了。
人們讀起歷史,恢弘壯闊,盪氣迴腸。
卻不知歷史書上的每一字,每一行,都是鮮血與哀嚎,生離和死別。
今年年初,短視頻上甚至掀起了一股效仿「軍閥姨太太」風。
民國的傳奇,百樂門的笙歌,電視裡大衣筆挺的軍閥,和他們楚腰一握、搖曳生姿的姨太太。
許多人對歷史的所知所感,便僅限於此了。鶯鶯燕燕,金粉世家。才子佳人,浪漫旖旎。
然而,林覺民先生的《與妻書》距離今天,也不過百餘年!
老舍先生的《月牙兒》,也仍舊言如在耳、芒刺在背啊!
一個男人要去赴死,女人要去賣肉的流離時代。
918,盧溝橋,南京大屠殺,花園口決堤,1942……每一個詞都沉甸甸地沾滿鮮血和苦難,怎麼才過數十年,竟成了短視頻文案上的「十裡洋場,風華絕代」?
記得有段時間,網上在為《蝸居》裡的宋思明洗白,說遇上這樣的男人,是女人一生之幸。我只能讚嘆大家的樂觀,人人擁有絕妙的想像力,能夠自動把自己代入到主角海藻身上。
我不行,我是個天生悲觀的人。
倘若擁有一次穿越的機會,我可能既不能成為竹林裡的賢士,又不能成為軍閥的姨太太。
活在盛世尚且渺小而平凡的我,穿越回亂世更不能指望飛黃騰達,只能不幸地成為「十室九空」裡的「九」,「生民死一半」裡的「一半」,官渡之戰裡做苦役的小卒,赤壁之戰裡一開場被燒死在船頭的可憐小兵……
我甚至都無法成為被寵愛的第三者海藻,而只能做那個倒黴催的丈夫出軌的原配宋太太。
這也是為什麼我始終提醒自己,去共情弱小,體諒弱小,因為平凡而倒黴的我,就是弱小本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