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於自己不理解的、未知的事物都會感到害怕,這是天性。
如果害怕達到了恐懼的級別,人類便很容易失去理性,變得不可理喻,變得瘋狂,這也是天性。
——坤鵬論
昨天,坤鵬論在《哲學的最大魅力在於——沒有標準答案(上)》講了有神論對於「到底有沒有上帝?」的論證。
今天,繼續介紹無神論對於這個命題是如何論證的。
一、基於人類歷史的無神論
核心:因無知和恐懼而信仰。
人類對於自己不理解的、未知的事物都會感到害怕,這是天性。
如果害怕達到了恐懼的級別,人類便很容易失去理性,變得不可理喻,變得瘋狂,這也是天性。
因此,古人創造的疑神疑鬼這個詞總結得實在太絕妙了。
而無神論中比較常見的觀點就是,人類因為無知和恐懼而信仰。
宗教信仰就是對這樣的無知和恐懼所作出的回應。
它是為了應對這個反覆無常、無法預測、四處潛伏著敵意的環境。
它教會人們卑躬服從並祈求原諒,贈送禮物,作出犧牲,以此努力撫慰難以理解的各路神靈。
而恐懼是一種自我防衛性的反應,它催促人們逆來順受、認命算了。
誰會勇敢地和神靈抗爭呢?
誰又能夠戰勝萬能的神靈?
最好的選擇是屈從。
可是,這種被動的態度只會永遠留下無知,因此也就永遠地留下了恐懼,進而永遠留下宗教信仰,構成一種無意義的循環。
通過上面的論證,無神論得出結論:無知孕育了宗教,宗教又反哺了無知。
顯而易見,人類歷史也在證明這個觀點——宗教信仰正是隨著知識的發展而日益衰退的。
如今,宗教信仰所依賴的根基幾近消失。
因此,現在的人們都沒有理由信仰上帝。
為了證明自己的以上觀點,無神論從歷史事實中尋找證據。
很久很久以前,人類蒙昧初開,到處都是未知,所以,原始人認為萬物皆有靈,周圍有著數不盡的神仙。
隨著文明發展,人們對自然世界和事物的起因了解得越來越多,神靈的數量也隨之大大減少。
比如:公元前500年的古希臘時期,只有十幾個左右的主要希臘神,加上各種希神、水中仙女和小精靈等,他們都退到了一個地方——奧利匹斯山。
那時候的人們已經知道了為什麼蜜蜂可以給花授粉,所以他們不必相信花神。
後來,一神教的西方宗教出現了。
這個上帝與以前的神不一樣了。
以前古希臘的那些神們,不僅具有人的形態,舉止行為比人還糟糕。
他們是不死的,狂暴、好色並且政治上不正確。
他們總是勸說他們終有一死的臣民去打仗。
他們總是陷入愛河,中斷戀情,相互爭吵。
他們經常穿著特殊的服裝,出現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在特殊的環境中引誘凡人,使其懷孕。
一神教的上帝雖然還是人神同形,但是,他已經遠遠超脫於人類之上,居住在遙遠而又超然的天界。
他通過共同的方式指導著歷史,但從不直接幹預歷史。
人們意識到,他們不需要勞上帝的大駕去解釋每一件小事。
17世紀左右,偉大的科學革命開始了,這段時期自然科學的知識突飛猛進,人類對宗教的態度又出現了非常明顯的改變。
上帝的概念進一步弱化,距離人類事務更遠了。
上帝被認為是一個有理性的人,他設計了偉大的世界機器,定下規則,讓它開始運動,然後就退休了,他讓這個世界自己運轉。
此時的人們在解釋事物時,首先想到的是找到參考依據,而不是想像上帝在不斷注視著人間並進行幹預。
以上這些觀點可以總結為自然神論,在那段時間裡面,人們普遍接受並信仰它。
自然神論還是相信有上帝,但是,也相信上帝是100%理性的(一個超級牛頓),他沒有了以前人們所認為的變化多端的情感,比如:嫉妒、憤怒和同情等。
1859年,達爾文出版了《物種起源》,在其中他解釋了人類物種是怎樣由簡單的動物種類進化來的。
這種新理解對於科學界來說堪稱甘霖、及時雨,因為它進一步瓦解了宗教信仰的基礎。
進化論為什麼有今天如此巨大的成就?
客觀講,也是時勢造英雄,是時代創造了進化論,而不是進化論創造了時代。
後來,人類在生物學領域的長足發展,讓我們相信,沒有理由證明人類的智慧是上帝本性的副本,人腦和人體是通過隨機的突變和自然選擇過程自然而然、偶然成長起來的,就像其他物種一樣。
可以說,隨著我們知道得越來越多,我們也越來越不需要上帝。
人類在整個歷史中不停進步,上帝的概念卻在整個歷史中不斷退步。
也就是說,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知識漸漸取代無知,恐懼也越來越少,上帝的概念也慢慢隨之消失。
而科學的最大特點便是建立在事實,而不是建立在想像和恐懼的基礎上的。
上帝觀念的大衰退是人類成熟的一面。
神靈被上帝取代、上帝又漸漸遠去這一連串的故事,就是人類日益接受並把握真實世界的過程。
人類正在丟掉手中的神話、童話故事,因為人類已經不再需要它們來安慰自己。
人類可以用更成熟的方式面對這個世界。
二、上帝是人類的投射
核心:上帝就是人類根據自己最想要的創造出來的。
如果一個人不能說出上帝像什麼,他就不可能相信上帝是存在著的。
如果一個人對上帝的本性知之甚少,他也會信之甚少。
據此,無神論中也就相對應的有了專門探討上帝形象的投射論。
它可謂是最古老、最常見的無神論。
它聲稱,人類將自己理想化的、自己最缺少的特徵投射出去,從而「造」出了上帝。
也就是說,上帝是無能的、膽怯的人們按照自己最希望能達到的那種形象而想像出來的。
最早提出投射論的是公元前520年的希臘哲學家色諾芬尼:
「如果牛和馬有手,能像人一樣畫畫、創作藝術作品的話,那麼,馬畫出來的上帝看起來像馬,牛創作出來的上帝看起來像牛。」
之後投射論又出現了好幾個變種。
直到19世紀中葉,它被德國哲學家路德維希·費爾巴哈發揚光大。
今天坤鵬論要花如此大的篇幅來講費爾巴哈,還有個用意,那就是和大家一起尋找尼採的「上帝已死」的思想之源。
雖然是尼採喊出了「上帝已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直接而全面地受到了費爾巴哈的深刻影響。
確切說,可以追溯到尼採學習神學時研究過的一本著作——費爾巴哈的《宗教的本質》。
因此,我們也可以說,費爾巴哈才是宣告「上帝已死」的哲學界第一人。
費爾巴哈被譽為德國舊唯物主義哲學家。
他在自己的哲學研究中堅決反對任何以上帝或某種絕對的東西為出發點。
他的投射理論比色諾芬尼等人的更為詳細、更具有說服力。
在哲學史上,他是第一位精闢透徹地分析和解釋了無神論的思想家。
費爾巴哈將自己的理論建立在一個生理假設之上:人們努力實現自我意識,但是他們的唯一方式是看在環境、藝術、製造物、工具之中,尤其是在其他人對自己的反應之中所映射出來的自己。
也就是說,他們把自己投射到環境之中,然後讀到投射結果,以此來認識自己。
坤鵬論認為,可以將此理解為照鏡子。
往前追溯,這個觀點是古希臘詭辯家普羅泰戈拉的「人是萬物的尺度」的繼續;
往後延伸,心理學非常著名的皮格馬利翁效應與其極為相似。
前面講了,神靈和宗教的出現,恰恰代表人類祖先對世界的認知不夠。
他們無法知道環境的哪些部分是他們自身的映射,哪些部分不受他們的影響。
因此,原始人會認為一棵樹和一條河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願,於是也就有了樹靈和河靈的崇拜。
如果一棵果樹在某個季節結出特別多的果實,而在下一個季節無緣無故少了,原始社會的農夫就認為這棵樹有自己的意願,就像人一樣無法預測。
因為他無法通過自然的手段去影響這棵樹,就只能通過討好這棵樹、贈送禮物或許願來影響它。
不誇張地說,幾乎在整個人類歷史中,人總是認為有一種被稱為神明的東西存在。
費爾巴哈則旗幟鮮明地指出,上帝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上帝的本質是:一個想像中的、並不存在的幻想出來的東西被看成是現實的和實際存在的。」
也就是說,在他看來,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獨立存在的上帝,所謂的上帝只是人類「存在於幻想之中的想像出來的東西,實際上並不存在。」
「人為宗教之開端,人為宗教之中心,人為宗教之終結。」
上帝,源自於人,人把自己的本質,即普遍的、人類作為整體所共有的東西外在化,並把它變成上帝。
也就是說,上帝是人類自身性格對外部的投射,是在自我之外的。
人類將他們自己與他們自己思考、行動和家的力量割裂開來,將這些力量歸於上帝,而不是他們自己。
——「對上帝的認識即是人對自身的認識,對自身的本質的認識。」
——「人的本質被理想化,被看成了獨立的實際存在,這就是上帝。」
——「上帝就是外在化了的人。」
費爾巴哈認為,如果觀察傳統學說中上帝所具有的特徵,這就很清楚了。
按他的看法,上帝的特徵完全來自人的自我認識與自我理解,比如:
「上帝無所不知,這滿足了人幻想了解一切的願望;上帝無處不在,這滿足了人不想死居一地的願望;上帝永恆,這代表了人不想為時間所束縛的願望;上帝無所不能,這代表了人想掌握一切的願望。」
由此,費爾巴哈「將上帝人格化」了,將「上帝那種超人的、超自然的、反理性的本質還原為自然、永恆、天生的人的本質。」
所以,他也發現了一條偉大的科學理論——「神學的秘密是人學」。
人類用自己的理想化形象以及全能、全知和永恆等理想創造了上帝,所期望的形象成型之後,按照皮格馬利翁效應的說法,它似乎就有了獨立的生命,能夠發布命令、作出承諾。
那麼,人為什麼總是試圖藉助自己的想像去創造一個上帝和一個神聖的宗教呢?
費爾巴哈認為,這是因為人類心理所導致的,其中恐懼是主要原因。
將人類的能力投射並放大到一種超自然的人物身上,信徒們因此將他們自己想像為受到一種力量的保護,它的力量遠遠超過了任何具有威脅的人或者自然的力量。
同時,人類還具有依賴強者的天性。
就像一個群體,就算一開始沒有指定誰是帶頭人,也會慢慢自然而然地聽從於某個人的指揮,而這個人就是所有人公認的強者,他往往是智慧超群者。
隨著時間推移,強者不斷證明或是有大多數人證明其強大後,群體對他依賴就會繼續升級為迷信,直至信仰。
在人類看來,上帝是這個世界最強的強者,他「能夠完成人所無法完成的事情。上帝的力量超越了人的力量,因而面對上帝,人感到自己是有限的、無能的,微不足道的。」
因此,人也會對上帝產生強烈的依賴感,從而引起了對上帝的信仰。
到這一步,費爾巴哈並沒有止步,他繼續更進一步地挖掘了人的靈魂深淵。
他發現,從根本上決定人的思想與行動的是願望,願望背後是對幸福的追求。
這也是解釋上帝起源的主題。
「人把自己的願望變成了上帝,上帝就是人在現實中無法實現但又希望實現的東西。」
人不可能達到完美的幸福,因此就在自己的想像中創造了完美、幸福的上帝。
「上帝是在幻想中得到滿足的人的幸福欲望。」
繼續推導下去,費爾巴哈發現,利己主義是所有信仰上帝的根源。
因為對幸福的追求是利己的、自私的追求。
人想出了上帝,它能夠幫助人滿足這種無比強烈的、人靠自身力量無法滿足的利己主義思想。
因此,費爾巴哈斷言:「利己主義是宗教和神學的基本原則。因為如果一個東西只有和人的幸福有關係時才是值得崇拜的,如果只有一個對人有利有益的東西才是神聖的,這種東西之所以神聖的原因就必然存在於人的利己主義思想之中。利己主義使所有東西和自己發生關係,也只有在這個意義上看重這些東西。」
「利己主義」這個概念在這裡並沒有道義上的貶低意思,它的內涵和「自我肯定」差不多。
這種「自我肯定」是單純以人為中心的、拋棄所有其他存在的哲學思想之基礎。
這是真正的、十足的無神論哲學。
在將上帝還原為人,並提出「神學的秘密是人學」後,費爾巴哈進一步提出了他的人學之道。
既然上帝只不過是人的投射,那麼,人,才是唯一的、真正的現實存在,哲學該關心的完全是:「此岸、現實、自然、此時此地的人」。
「人的第一對象是人」,「人是所有事物,所有現實存在的標尺」。
只有單純地著眼於實際存在的人,「把人作為哲學研究的對象」,只有這種無神論思想,才是真正的哲學的立足點。
「人應該首先放棄基督教,然後才能成為人」。
因為放棄了基督教,人就放棄了幻想的理想之境,才能專心地研究真正的此岸現實。
指出人的存在是唯一、直接的現實存在,即建立一種徹底的人本哲學,這是費爾巴哈的獨特貢獻。
費爾巴哈認為,人類創造上帝的主要問題就是,它是以人類的自我貶損為基礎的,當人類將自己的品質放著到上帝身上後,人類就放棄了他們自己的權力,因此也就失去了如何使用它們的意識。
人類與其自身疏遠了。
費爾巴哈呼籲我們重新發現我們自己的能力,並內化我們投射到外面的權力。
如果我們不這樣做,我們將繼續犧牲掉我們的信心,阻止我們充分挖掘自己的潛能,我們會認為自己是軟弱無力的,是完全需要依賴的。
我們崇拜上帝的力量與創造力,而實際上我們應該認識到我們擁有所有這些傑出的品質,不是作為個體的人,而是人類這個物種。
人類這個物種是全能、全知甚至永存的,因此,人類應該崇拜自己。
費爾巴哈指出,我們真正依賴的,並不是上帝,而是自然,而且不只是外界自然,它是「決定生死的力量」,還有我們內心的自然力量,即欲望、願望、興趣等。
因此,他表示,依賴感應該理解為依賴世界和依賴自我。
他認為,理解了這個,人就可以放棄對超人、超世界的存在的假設,從依賴世界轉向依賴自我的努力。
同時,費爾巴哈還對傳統哲學進行了批判,特別是理性。
首先,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哲學與神學理論都是在追逐幻覺,總喜歡「把某個彼岸的、絕對的世界,某個思想的世界或者上帝的世界看成是本來實際的世界」。
其次,人與其他存在物,特別是與動物的區別,並不像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哲學流派所聲稱的那樣,是什麼理性。
理性,總是喜歡超越實際而去胡思亂想,自由馳騁。
準確來說,人最重要的特點是他的感官性。
費爾巴哈甚至說:「感官性是人的本質」,精神或理性只是「感官性的本質,感官性的普遍統一」。
因此,感性也是真理的駐地:
「真理、實際和感官性三者同一」;
「感性認識即真理」。
拋棄一切超感性的東西,這也是費爾巴哈的無神論思想的核心。
我們可以明確地看到,現象學、存在主義啟蒙的光芒正在其中閃爍。
可以說,尼採對於基督教的反對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他對費爾巴哈觀點的基本採納之上。
儘管他幾乎沒有直接寫到過費爾巴哈,但是,他經常引用費爾巴哈的觀點和意象。
費爾巴哈認為,人類放棄了他們的自我權力意識而創造了上帝。
尼採認為,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信仰者用他們對環境的積極應變換到了一個寵物或一個犧牲者的消極反應。
他們不是積極地應對面前的問題,而是把他們鮮活的經歷當做是難解之謎,其真正意義只有在一個不同的層面上——超自然的(比如上帝)——才能解釋。
尼採認為,這種世界觀對一個人生存和發展能力都是有害的。
它阻礙了一個人對真實世界的看法,妨礙一個人在自身中發現行動力量的能力,毀掉了一個人施展自己能力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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