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級」是我湖北老家的話,相當於「頂頭上司」的那個「頂頭」,全國通用的近似說法是「縣官不如現管」裡的「現管」。如果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是為盜做賊者的智慧,那麼「縣官不如現管」則主要是小百姓的保命哲學。而「挨級原理」則主要適用於官場和「擬官場」(現在時興的說法是「行政化」,即官僚化的科層制管理組織):它的意思是一級官員只聽上一級官員指揮,唯頂頭上司馬首是瞻。
如本文開頭所示,「挨級原理」30多年前就存在並流行的。其時政治性表述是,「寧可犯路線錯誤,也不可犯組織錯誤」。犯了所謂「路線錯誤」,比如說執行的不是「毛主席革命路線」,而是「劉鄧修正主義路線」,此類罪名雖大,但大不了是「路線鬥爭覺悟不高」,風頭一過就沒事了;而犯了「組織錯誤」,即不與你從屬的「組織」(即直接領導人)保持一致,那就很難有立足之地,即便不吃眼前虧,也別想得到重用。換言之,就是要「跟對人」,不能「站錯隊」。
勿庸諱言,「挨級原理」這個官場潛規則,從來沒有現在這麼顯性化,或者說表現得這麼明顯,這麼放肆。
這些年輿論監督成功實現的案例不少,共同的特點是:犯事者的「挨級」(上一級組織)第一反應,就是為自己的下屬開脫甚至打包票;然而網民們不依不饒窮追不捨,最後由更上級出面調查,結論與網民們的推測求證大體一致,有關官員受到處分,以平民憤;但是,這種處分往往成了帶薪休假,「免職」不久會另作同級別安排,甚至有升職的。這樣的案例就不用舉了。最近兩例(一是兩個月前曝光的湖南省隆回縣計生部門的「搶嬰」與邵陽市福利院的「販嬰」事件,邵陽市的調查組近日宣布,計生部門沒有買賣嬰兒;另一個是雲南省委組織部公布調查結論,擬提拔「副廳級」的女幹部黨煦燕履歷沒有造假),因為輿論質疑尚未結束,最終的結論我們姑且拭目以待吧,反正我對這種幾近自查自糾的「挨級」調查結論是不大信服的。
且看這個「挨級原理」表現最鮮活鮮明的近例。貴州畢節市有一女教師控告被強姦,犯罪嫌疑人王忠貴在此案引起廣泛關注後被逮捕,辦案時曾稱「戴保險套不算強姦」的派出所副指導員鍾顯聰被停職調查。就此事記者採訪畢節市公安局政委郭少全,問:「鍾顯聰中午出去飲酒的那天,是星期二,是否違背公安部的五條禁令?」請聽郭政委怎麼振振有辭:「為什麼要出臺這五條禁令呢?這五條禁令從嚴格上來說是違法的,它們並非經過人大常委會討論通過。」
本人沒有興趣給郭政委上法律課,講行政法規包括公安部禁令也是「法」,至於為什麼要出臺這「五條禁令」本來是他這個做政委的要給警員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內容。我不相信郭少全像雲南高院為改判李昌奎死緩而辯護的副院長田成有那樣,是角色錯位(錯把依法判案的法官當成了討論立法觀念的法學家),時空錯位(錯把奉行成文法的中國,當成了實行判例法的美國,想為中國的司法立「一個標杆」);我這裡想問的是,在「下級服從上級」的紀律嚴格性,僅次於軍隊的警界,郭少全憑什麼敢對媒體記者,口無遮攔地痛斥公安部的禁令?換言之,如果是對「挨級」的組織(畢節市政法委和市委,貴州省公安廳),他有膽這麼口吐狂言嗎?理由很簡單:他的職位甚至警銜都不是公安部給的,而直接繫於他的「挨級」的喜惡,他「犯上」犯得起「公安部」,卻不敢冒犯直接領導。郭政委已在輿論的一片譴責聲中被畢節市委以說錯話而「免職」,這種新輿情下的「官民互動」是他始料未及的,通常也只是地方「危機公關」的特例而已。
為什麼「挨級原理」會在當下的中國大行其道?我沒有能力給出全面的合理解釋。我曾想,中國古代的官員,凡是有品級的,包括縣一級的副職、教諭、類似於公安局長的縣尉,都是朝廷命官,全國流轉,有點骨氣的都不會太在乎頂頭上司的臉色,但現在的地方官員往往會被上級罩一輩子;而在國外,民選的有任期的政務官與終身職業的事務官是不同的體系,專業的、職業的事務官,也不必看地方和部門首長的臉色,而我們是政務、事務不分,統稱為「公務員」的……但是,現行幹部制度也是60年來早有的呀。
那麼,當下與以前不同的是,利益增多並分化,地方勢力和小圈子易於形成;廢止群眾性政治運動卻沒有新的群眾監督形式,官僚利益集團更加固化和地方化,以致造成所謂中央「政令不出中南海」局面;對地方領導搞「一票否決」式考核管理,造成了地方上下級互相包庇的利益共同體,等等。而這些問題的關鍵是什麼?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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