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冬和
今年的清明時節，與往年的氣氛大不相同。新冠病毒的肆虐蔓延，似乎為這個清明世界罩上了一層難以名狀的陰影。
僅在一個月前，2020年3月5日，我市著名老報人、老詩人陳白子因病溘然與世長辭，享年94歲。因受疫情影響，白子先生的骨灰至今仍寄存在「天福園」殯儀館，尚未能入土為安。作為他的學生和義子，在這清明祭祖之時，卻無法在他墓前祭拜叩首，悲慟之情，無以言表。
白者，用在人名上，寓意純潔清白，心直口白；子者,乃中國古代對學識淵博、道德高尚者的尊稱，例如孔子、孟子、韓非子等。在我的心目中，陳白子，人如其名，名副其實也！
我與白子老師相識於20世紀80年代初。那時，我剛從部隊復員回通，分配在天生港發電廠宣傳科工作，是一位虔誠的業餘文學愛好者，雖然在省、市有關報刊上已陸續發表過幾篇人物通訊、微型報告文學及散文之類的作品，但總覺難以自我提升。恰逢其時，經我舅舅邵統勳介紹，我認識了白子老師。他們倆一個在話劇團當專業演員，一個在《南通日報》當文學編輯，是南通文藝界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大概是1981年春天的一個星期天下午，舅舅與白子老師應邀來到寒舍。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面容清瘦、身材高挑，雖然操著一口標準的如皋話，但舉止儒雅，談吐不凡，說話慢條斯理，和藹可親。晚上在我家吃飯時，我恭恭敬敬地敬了白子一杯：「陳老師，這就算是我的拜師酒啦！」只見白子爽朗大笑：「好！不必拘禮，你這個學生，我認了。」
隨著時日的增多，頻繁的交往，我們的師生情誼也日益深厚。大概五六年之後，一次文朋詩友聚會，宴席上，酒過三巡面酣耳熱之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冬和，恩師如父，白子對你這麼好，你應該拜他為乾爹才是。」我隨即舉杯，響亮地喊了一聲「乾爹！」，白子當場慨然應允，眾人雀躍歡欣不已。
自此之後，白子既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乾爹，每年中秋、春節，我都會奉行孝敬父輩之禮。然而，他每次都會以更高價值的禮物回贈予我，謂之「來而不往非禮也！」反而使我常有愧不敢當的尷尬之感。
有道是「你敬他一寸，他敬你一尺」，白子就是這種典型的性情中人。凡是有人上門拜訪，他都盛情挽留，非得請人吃飯喝酒不可。
「好為人師」也是白子的一大「特色」。他的為師之道，不限於授人以學習寫作知識，更在乎熱心於踐行伯樂之舉。凡有新人來稿，除了在他主編的日報副刊上得以順利發表外，還常動用他的人脈關係，不斷將學生們的作品向外省市、文學報刊推薦發表。除此之外，身為南通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白子還特別重視將小有成就的作者極力推薦加入省、市作協隊伍。
數十年來，白子始終保持著專注的創作激情。除詩歌是他的最愛之外，人物通訊、文學評論也是他的強項，在全國及省、市報紙雜誌上連篇累牘，獲獎無數。他的詩集《青藤頌》出版後，我市著名文學評論家周溶泉、徐應珮、徐景熙等教授，均撰寫專稿，給予極高的評價。2011年，市文聯出版的「江海文庫」陳白子專輯《執白之至》中，朱劍、蘇子龍、丁弘、沙白、龔德、季茂之、王嘉祥、王子和、錢澤麟等紛紛撰寫文章，對白子先生為人處世、文學成就進行了全方位的評價和肯定。
退休後的30多年裡，白子的創作熱情不減反增，心無旁騖筆耕不止。2005年，在中國散文詩學會舉辦的「全國綠色文化同題散文詩徵文大賽」中，年近八旬的白子先生，創作了一章題為《啄木鳥——護林天使》的散文詩，全文分兩節，僅126字，就把啄木鳥清除害蟲、保護森林的天然之舉，升華到「防腐拒變，砥礪前行」的高度，真可謂奇思妙想，異峰突起，令人拍案叫絕！這篇佳作在數千名應徵者中勇拔頭籌，榮獲一等獎。
晚年的白子，與師母曹翠華雙雙聽力下降，幾近失聰。每次我去他家，使勁敲門，百喊不應。打他電話，也不接聽，偶然接通電話，我在門外聽見他不停地：「喂，喂，哪個？哪個？」他卻聽不見我聲嘶力竭的呼喚。臨了，只聽他用如皋鄉音喃喃自語：「唉，怎啊弄的，聽不清！」隨即掛了電話。難得有幾次終於敲開了門，見了面，也只能以「筆談」與他交流，雖然殊為不便，倒也別有情趣。
若干年前，白子老師外出途中不慎先後兩次摔倒，一次去報社辦事踏空階梯造成右邊肩骨骨折。另一次被一騎自行車的莽漢撞倒路邊，導致左腿骨折，置換了股骨。因行動不便，以後便很少出門，整天待在只有60多平方米的蝸居中，依靠閱讀書報、翻閱舊作度日。由於很少與外界接觸，久而久之，思維多少有點遲鈍，性情也漸漸變得執拗孤僻,言談舉止也難免有惹人不解的時候。但他的內心，仍充盈著對文朋詩友的摯愛之情。每次見面，他都要報出一長串名字，非叫我約他們一起出來聚聚。有兩次甚至從那張年代久遠、陳舊不堪的書桌抽屜裡掏出一個紅紙包，摸出幾張百元大鈔，在我眼前搖晃煽動，瀟灑地「炫耀」：「我有錢，請客吃飯沒問題。」我總是一邊婉拒勸慰，一邊暗自嘆服——慷慨大方，熱情純樸，樂於助人，正直善良。他的人品情操與詩文品位真的堪稱「白」與「子」的完美結合體。
啊，師恩如山，師愛如父。仁者壽，智者強。先生駕鶴仙去，恕愚不能遠送。
但願天堂也有詩歌的殿堂，在那裡，白子你可以佔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