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夢貘貘
公元1799年12月12日傍晚，在家賦閒了兩年的美國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冒著雨夾雪回到了自己坐落於維吉尼亞州的弗農山莊豪宅裡。
他是匆匆趕回來的，因為天氣的原因，在路途上他被迫耽擱了許久，晚餐的客人早就在此恭候他的回駕。
為了避免失儀，華盛頓拒絕了秘書提出的先去更換衣服的建議，穿著一身被雨雪打溼的衣服趕去了餐廳。
秘書為此感到擔心，畢竟此時的華盛頓已經是個67歲的老者了。
果真，第二天的晚上，他的喉嚨感到刺疼，聲音也開始嘶啞，臨睡前他暫停了每晚為夫人瑪莎讀報的習慣。
14日的凌晨，因為呼吸困難，華盛頓幾乎無法睡眠，秘書李爾連忙為他叫來了三名醫生。
在18世紀，喉嚨感染阻礙了呼吸，常常會危及到患者的生命。
三名醫生來得很是及時，經過一番診斷之後，他們各自提出了三種合理的治療方案。
一名醫生給這位前總統進行了灌腸，另一名醫生則建議採用催吐的方法治療，而當時醫用催吐劑多是以氯化汞為原料製成的。第三名醫生詹姆斯·克雷克博士來頭很大，此人時任美國陸軍總醫師，同時也是華盛頓私交甚篤的好友，只見克雷克博士二話不說，直接在前總統的喉嚨上塗了一種有毒的外用藥，這導致華盛頓的皮膚上出現了水泡。
可這幾種方法都無濟於事，於是三名醫生經過商議後，一致建議給華盛頓採用放血治療。
根據《劍橋插圖醫學史》記載，當時的傳統西醫們認為一般治療發熱患者的方法就是：「放血、嘔吐、發皰、用瀉藥、止痛等等。如果病情依舊，就重複用過的措施，直到病人死亡。」因此，這種治療方法也被冠以「冒險療法」之名。
三名醫生先後給前總統放了三次血，希望藉此能迅速重新平衡他的體液。此時華盛頓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差點窒息，他對著好友克雷克博士說：「我感覺到難受，甚至無法呼吸，這次我恐怕熬不過去了。」
望著越來越虛弱的患者，三名醫生決定進行當天的第四次放血。就這樣，美國的首任總統在不到12個小時的時間內，被醫生放走了大約80盎司（2365毫升）的血液，佔他身體總血量的40%左右。
在三名醫生竭盡全力的救治之下，令人尊敬的華盛頓老先生於當晚10點左右溘然長逝。
01
放血療法是一種非常古老的醫學方法，據稱這種方法起源於古埃及。我們在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在當時的埃及，醫生的分工是很細的，每一個醫生只治一種病，有治眼的、有治頭的、有治牙的、有治肚子的，還有治各類隱疾的。
當時的古波斯帝國和古希臘的一些城邦常常從埃及引進這類專業技術人員。也許正是借著這個途徑，放血療法蔓延到了古希臘。
稍後於希羅多德這位「歷史之父」出現的西方「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提出了著名的四體液學說，公元2世紀，古羅馬時期的醫學大師蓋侖強化了這一理論，他認為：健康的軀體需要四種「體液」——血液、黏液、黃膽汁和黑膽汁的完美平衡。
如何保持體液之間的平衡？自然是通過發汗、催吐、斷食、利尿、放血等多種方法去除多餘的體液。
蓋侖強調說，血液是人體中最主要的體液，因此生病後慘遭醫生操刀割脈就成為當時歐洲非常普遍的治療手段了。
痤瘡？放血；頭疼？放血；天花？放血；發燒？放血；痛風？放血；癲癇？放血；鼠疫？放血；精神病？放血；得了相思病？當然還是放血。
蓋侖的醫學思想一直影響著19世紀中葉之前的歐洲，後來這種治療方法被帶到了美洲，在那裡它同樣獲得了許多擁躉。
19世紀中期，美國費城的醫生格羅斯記載，當時的人無論生病與否，都熱衷於放血療法，他們甚至聯名請書要求把放血作為每年一度的春季強身活動。格羅斯寫道：每年春天一到，許許多多的人，尤其是農村地區的，都組團到醫生那裡要求放血。
在19世紀70年代以前，做一位外科醫生，就意味著其主要工作就是「放血」。
02
放血療法就是用一把刀子切開患者的靜脈，因此這一方法也被稱為「靜脈切開術」，1861年出版的暢銷書《貝頓夫人的家庭管理書》中，作者教授人們在緊急狀況下自己進行這種手術：「大約在肘上方3－4英寸的手臂綁一條手巾或棉線帶，但不要太緊，一旦靜脈充盈，應該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執柳葉刀，輕輕地用柳葉刀刺進靜脈。」
放血療法最早的手術工具可能是磨碎的木頭和石頭，後來出現了用烏木、龜殼或象牙作柄的鋼刀，在此之後，手術工具改進為形同三葉草葉片的柳葉刀，這種工具不僅便於攜帶，而且方便患者自己動手，以減輕醫生的身心壓力。
不過後來有一種更為令人安心的方法在業界流行起來，那就是水蛭。
水蛭通過3顆鋒利的牙齒吸附在人體的皮膚上，它們向人體注射抗凝血劑，這樣血液就不會產生凝結，然後它們再用人的血液將自己的身體填滿。
據當時的研究者發現，出產於歐洲的水蛭吸血量是美洲水蛭的幾倍，因此美國大量從歐洲進口醫用水蛭。
聰明的俄國人發現了商機，他們開始商業養殖水蛭，歐洲和美洲都從俄國進口大量的水蛭。由於供求關係不平衡，導致水蛭的價格不斷攀升，一時之間，在歐美一些地區甚至出現了一蛭難求的現象。
公元1838年，美國薩凡納市的一位名叫阿諾德的外科醫生給自己在費城的同業信中寫道：「反過來我要請您幫忙，此地的醫用蛭可以用50分一隻的高價出售，而且沒有人定期提供。醫學會曾與一個藥劑師籤訂了合同，合同規定提供給公眾的醫用蛭不超過25分一隻。他卻在履行合同之前就售完了。」
接著這位醫生又感嘆著：「如果醫用蛭不是這麼昂貴，就有更多的人有機會使用。目前卻只有富貴人家才能使用。」
看來在當時的美國，衡量一個人是不是高富帥，就看他是否有能力把水蛭放置在自己耳朵上。
03
公元1163年，教皇亞歷山大三世在圖爾會議上明令禁止作為醫生的教士們進行放血，稱教會「憎惡鮮血」，這種手術褻瀆了神靈。此後在英國，託尼老師開始兼任外科醫生的職責，畢竟兩種職業都是拿刀的，上手自然也快。那時候，一些理髮師的窗臺上常常放置著幾碗鮮血以招攬顧客。不久，歐洲許多國家和地區的理髮店都接受了這種新的職業挑戰。
大約公元1210年開始，在巴黎的職業外科醫生被稱為長袍外科醫生，理髮師兼外科醫生則被稱為短長（刪）袍外科醫生。
走進那個時期的理髮店，你可能會以為自己走入了兇案現場：四周掛滿了帶血的繃帶、地面上鋪著染著血的地毯以及到處噴濺著血滴的牆面……
中世紀的理髮店不僅僅是理髮和剃鬚，他們還從事著給客戶修指甲、去死皮，拔牙以及放血。
萬能的託尼老師們會讓你在離開的時候光鮮亮麗：伸出你的雙手和雙腳，20個指甲如豆蔻般圓潤；咧開你的大嘴，牙齒上的血跡讓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你也許會感到有點眩暈，沒有關係，你只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貧血罷了。
不過請你走遠一點好嗎？千萬不要死在店門口。另外，親，記得給個好評喲！
16世紀中期，歐洲的理髮店門口出現了紅白條紋相間的旗杆，紅白的條紋分別代表了手術過程中流出的鮮血和使用的繃帶，一些理髮杆的頂部也放置著一個銅盆，這是代表放吸血水蛭的盤子。後來，這種標誌又被簡化成為一根紅白條紋相間的木桿。
公元1743年，先是在法國，法國路易十五頒布了一道法令，禁止理髮師們進行外科手術。緊接著，公元1745年的倫敦，經過一次市場調查，喬治二世也宣布外科醫生和理髮師應該各司此職，從此不允許再發生交集。
不過理髮店門口的旗杆被保存了下來，當這種標誌傳承到了美洲之後，美國人對此又進行了創新，將藍色加入了進去，這就是我們今天在街頭常常看到的理髮店門口旋轉燈柱的由來。
04
在許多人對放血療法趨之若鶩的時候，也有一些清醒之人或多或少地了解放血的危害。
1824年2月，旅居希臘的英國詩人拜倫先是因重病而虛弱，4月份他又開始持續發燒，醫生給他的建議就是放血。他對此嗤之以鼻並一再堅稱：放血和退熱沒有任何的關係。
不過最後他還是屈從於醫生的喋喋不休之下，被迫放了三次血。令醫生感到驚訝的是，拜倫的病情惡化了。
醫生認為是放血放得還不夠徹底，於是將吸血水蛭放在大詩人的耳朵上，不久，年僅36歲的拜倫就死在了這位庸醫之手。醫生在他死後辯解說，拜倫是因為拒絕放血而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
18世紀至19世紀，許多醫生和科學家對於放血療法舉起了反對之旗，19世紀初，法國醫師皮埃爾·亞歷山大·路易斯對77例肺炎患者的病歷進行了評估，並分析疾病持續時間和死亡率數據。直接用數據證明接受放血治療的病人其治癒率「比人們普遍認為的要差得多。」
隨著醫學的進步，放血治療漸漸走下了包治百病的「聖壇」。
今天我們或許為兩個世紀之前人類的愚昧行為感到可笑，但是100年之後，後人會如何看待我們目前的醫療實踐呢？他們會不會對今天的我們過度依賴抗生素以及輻射和化療等治療方法的直率而口誅筆伐呢？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夢貘貘 製作：吃硬碟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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