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新世相最近談論了一個沉重的話題:兒童性侵。
新聞裡接二連三出現的性侵事件讓我們知道,這些針對兒童的罪惡離普通大眾並不遙遠。
《心理訪談》裡談到對一個人最大的傷害是什麼?是性侵。
深受其害的人說:
「這種事兒,永遠不會過去的。跟毒瘤一樣,跟烙印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就會冒出來,狠狠給你一下子。」
改變韓國法律制度的電影《熔爐》中,受侵害的是一群孤立無援的聾啞兒童。極少有人關注他們的無聲抵抗,直到有人記錄並呈現他們的遭遇。
02
如果將厚重的民族屈辱感加諸難以啟齒的性侵呢?
那麼歷經70載依然不願提及,依然無法獲得平靜。
她們被稱為「 慰安婦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和戰時,日本政府及其軍隊強迫各國婦女充當日軍的性奴隸。中國大約曾有20萬受害女性。
如今她們隱沒在邊遠山區,和大多數孤苦的老人別無二致,說著別人聽不懂的方言。
幾年前鳳凰衛視《冷暖人生》做過一系列涉及「慰安婦」的節目,有尋找「慰安婦」的研究者,有被日軍強姦毆打並囚禁的「慰安婦」,還有「慰安婦」生下的日本兵後代。
見過觸目驚心的影像資料,從講述者的口中知道了讓人震驚心痛的屈辱歷史。當我看到導演郭柯如此平靜地呈現她們略顯孤苦的暮年生活,我是不滿足這樣克制的敘述的。
為什麼不還原事實?為什麼不更清晰地講述她們經歷過什麼?
有一條新聞說男子看《二十二》時笑場險被打。
確實從一部電影的角度出發,《二十二》不夠好看,大量的長鏡頭、空鏡頭讓人覺得無聊。
沒多少人會耐心傾聽一位九旬老人含混的隻言片語。
沒多少人會關心一位不善言辭、晚景悽涼的耄耋老人緩慢瑣碎的日常,以及深不可見的喜怒哀樂。
相較之下,韓國電影《鬼鄉》更符合人們對一部電影的期待,血淋淋的歷史重演,更能引起人們的情緒。從影片質量上來說,《二十二》無法像《鬼鄉》一樣風靡全國。
03
影片中有一位老人令我印象深刻,她叫林愛蘭,生活在海南。她是一位真正的紅色娘子軍,混入日軍部隊偷彈藥,親手殺過兩個日本兵。
遭到侵害後,終生不孕,領養了女兒,女兒出嫁後獨自生活在養老院,活動範圍就是屋裡的床到門口的距離。
九十多歲的老人,銳利的眼神中依然可以瞥見當年的剛烈頑強,兩枚勳章被她視若珍寶。
只有提到當年母親被捆綁扔到河裡的場景,她才幾近落淚,閉口不談。
還有一位韓國老人,叫毛銀梅,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她喜歡毛主席,丈夫喜歡白色的梅花。當初與母親逃難至中國,後來母親帶著妹妹回到韓國,她被遺棄在中國。
我們無法說對她們感同身受,有一位老人的兒媳婦令我感動。她說,我婆婆受過很多苦,現在她可以養養貓,孫輩們很喜歡她,會圍著她叫奶奶,我覺得我婆婆現在挺幸福的。
04
九死一生、受盡屈辱逃離日軍控制,回到家中迎接她們的是丈夫不明所以的質問:「你到外面去學壞,我以為你不曉得回來呢!」
韋紹蘭的女兒在自己被困期間死亡,回到家中發現自己懷了日本兵的孩子。遭到丈夫嫌棄之後,本想一死了之。卻在婆婆勸阻下,苟且活了下來,生下了兒子羅善學。
如今許多網友哭笑著羨慕地說,羅善學擱現在就是中日混血啊。
可是在那個年代,他可能也曾想過,自己活著就是一種罪過,母親賜予他的生命悲大於喜。他一直過著沮喪無望的人生,備受同鄉歧視,弟弟甚至說過要僱人殺死他,未組建過家庭。
哲學三大終極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任何一個問題對他來說,都是詰難。
在周圍人眼中他是日本人,可是他說著中國話生養在中國;
他是中國母親所生,身體裡卻又真切地流淌著日本人的血液;
他受到所有人排擠,中國尚且作故鄉,他處亦沒有通途只有死路。
05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中說,「所謂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就是因為這些話沒有說出來,所以很多人以為他們不存在或者很遙遠」。
得知她們的遭遇後,沒有人給予關懷和同情,只有無休止的冷眼非議、嫌棄侮辱和歧視排斥,導致倖存者對自己的遭遇保持沉默。
這些隱秘深山大川,遠在天涯海角的沉默的「慰安婦」是如何被人知曉的呢?
不得不提的是上海師範大學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主任蘇智良教授,在我們看不到的20多年裡,他與夫人陳麗菲教授及學生合力做「慰安婦」問題研究,為倖存老人做口述史。
此外還有與時間抗爭的「中國慰安婦民間調查第一人」張雙兵,以及電影紀錄片《二十二年》導演郭柯。
這些人把她們看得很重要,她們的經歷有人願意躬身傾聽,帶著理解和尊重。電影中沒有呈現的是這些年近百歲的老人時隔70多年,在這些素不相識的人面前嚎啕大哭,傾吐一生的屈辱。
有人疑惑地問導演為什麼電影呈現地如此平靜?沒有戲劇般的衝突,也沒有體現人物內心的痛苦和掙扎。
導演郭柯說:「大悲無淚,聽過嗎?很多東西真正到極致,是平靜的。」
看到這些老人依然或窮苦或孤獨,這些志願者們甚至會自責:「如果知道這麼多年介入卻沒有改善老人生活,當初不如不打擾他們?」
但是所有的懂得都是從知道開始的。
06
日本留學生米田麻衣說,「如果面對那些厄運,我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老人卻說:
「人生只愁命短不愁窮,這世界這麼好,那麼紅紅火火,現在我們都沒想死」。
我們無法描繪她們所經歷的人生況味,何況在如此波瀾壯闊的歷史背景面前?關於人生、關於命運、關於死亡,我們描繪不出,她們何其之大,又何其之小。
阿多尼斯說,童年是讓你能夠忍受暮年的那股力量。
當她們滿臉皺紋垂在死亡邊緣,唱起童年的歌謠,想起遙遠而美好的記憶。生命中少有的溫情其實早就被殘酷的命運撕得粉碎,但她們頑強地活著,維持著與生命最後的友好。
「我不信上帝,不信有比世間更好的所在」。
她們留著這條命看白雪皚皚,看春回大地,至死不休。
電影開頭和結尾,老人的葬禮在鑼鼓鞭炮聲中進行著,人群熙熙攘攘、清冷漠然。
無人知曉她們的過去,無人談論她們的悲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除了曾臨痛苦深淵,她們一生平凡簡單。
作者簡介:
江楓,心理諮詢師,知乎專欄作者。來源:秘密夢紅樓(ID:mmmhonglou)相與勞苦,如平生歡。每個人都應該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