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個移民至異國的人,都會被無數次地問道:為什麼要移民?國內霧霾重啊,孩子上學壓力大啊,工作太累上班路上就要花兩小時,食品不安全房價還高。。。這些理由都曾被我一籮筐數落,可是直到現在,這個問題還常常出現在我家的晚餐桌上,以及遠在老家的父親的電話裡。
記得以前聽過一個理論,每一個決定後面真正的驅動力往往只有一個,其餘的理由全是掩飾。這些掩飾可以是有意識的,但更多是潛意識的。就好像你可以列舉一大堆和戀人分手的理由,而真正的理由只是不夠愛而已。我很認同這個理論,如果這些理由成立,我們又為何在兩年過後還常常提起它並還為此糾結?
在加拿大日照最充足的南部小鎮定居了兩年。小鎮位於美加邊界,開車十分鐘就能到達邊境。小鎮靠近海灘,岸上有古老的鐵軌枕木搭建的棧橋,站在橋上隔海而望,是終年積雪的貝克雪山。天晴時天空藍得透徹,常常散步至鄰近的高爾夫球場,養護良好的草甸四季如春,高高的紅杉樹下野雁成群,房屋錯落有致地散布其中。小多的學校就在家附近,繞過兩個街區就能步行而至,站在前院常常能聽到孩子們在操場的嬉鬧聲。小鎮有好幾家中餐館,川菜館的水煮牛肉還算不賴,稍遠一點的鄰市海鮮餐廳還能吃到香港師傅做出來的正宗港式早茶。鄰裡不斷有華人遷入,在小公園總能碰到相熟的華人,大家一起聊聊孩子。大溫村的華人之多,套用一個朋友的笑話,他說他來溫哥華一年,說過的唯一的英語就是下飛機後搭機場巴士時說的一句「Thank you."
可是,沒有一種生活方式是完美的。這裡的冬季漫長而陰鬱,雨季裡的烏雲低到仿佛要將天地籠罩,最長的時候我三天沒出國門。報紙上常常報導北部社區又發生了槍戰,以至於開車去買菜時都要稍加留心張望。和就業顧問討論工作,一個捷克來的大姐,她好心地勸我,不如先到省北部去,據說幾個非洲醫生在那裡很受歡迎。小多已經能說流暢的英語,可是有一天晚餐時,她一句「I don't like Chinese"讓我們有點猝不及防,趕緊給她科普了中國的四大發明。
碰到不高興的時候,多爸常常會說:打包回去。特別是如果他回了一趟上海,他的回流情緒就更濃了。他說,你知道嗎,在國內吃飯也能用微信支付,很少用到信用卡了;國內的孩子現在都是學霸,中文英語都學得很好;國內的創業氣氛熱火朝天,人人都在談創業;國內的建設日新月異,上海的地鐵都通到太倉了;國內環保要求越來越高,很多化工廠都關閉了;國內的(上海的)人,你去地鐵站看看,走起路來都風風火火。。。
我說:等一下,難道連走路快都成了好事嗎?
就如當初要不要移民一樣,要不要回國也成了我們時不時要激辯一番的話題。移民的心態,也像極了圍城。城裡的人想要出去,城外的人想要進來。
學理科的多爸把這種心態稱之為人生追求的「不確定性」。據說是海森堡發現了粒子的不確定性原理,在微觀的世界裡,粒子的位置具有不確定性,不能同時測量它的位置和速度。而在我們凡俗的世界裡,海森堡也曾說,若我們確切地知道現在,就能預見未來。世界運行的原則就在於它的不確定性。多爸引用這套理論不無道理。如果我們當初的決定真的有某種唯一的驅動力,或許就是這種對不確定性的尋找。或者說,對生活方式的更多可能性的尋找。
想起兩年多前拿到移民紙的那個晚上,我和多爸睡不著,一直在討論著到底要不要來加。這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記得那天的月亮很圓,月光透過落地窗了進來,照在小多熟睡的臉上,她的睫毛長長翹起,潔白的小臉上泛著天使般柔和的光。我輕輕地說:我們還是去吧。
附:2014年寫的一篇博客
關於女孩子的「野」和「乖」
2014-05-27
今早上班路上在小區遇到另外一位媽媽,很自然的聊起了小孩的淘氣。那位媽媽說:有的女孩子家長不太放心小女孩整天在外玩,怕孩子玩野了。結合最近看到了好幾個關於養育男孩子女孩子的帖子,忍不住絮叨幾句。
首先說說我們樓上的小女孩,白天由外婆帶著,幾乎不太出門,晚上偶爾見到。樓下的比多多妞大半歲的小姑娘,也很乖巧,但也不太愛和男孩子一起玩,遇到水邊更是不會踏近半步。這裡我不評價任何養育方式的好與不好,只是客觀地說這應該是比較乖巧的女孩類型。
多多妞,確實有點野。除了吃飯睡覺,其它時間都在外面瘋玩。有一次打著傘帶小妞去雨中踩水,撞見鄰居的爺爺笑著說:多多你下雨天還出來,看來只有下冰雹你會呆在屋裡廂。」沒錯兒,這就是小妞的真實寫照。
從沒去上過早教課,快三歲了一個字都不認識,當然更不會寫。至於英語啟蒙,幾乎沒有,浪費了我的還算不賴的英語口才。她唯一會說的一句:Let’s
go! 大多是在拿著小棍子和小桶興衝衝去釣龍蝦的時候。但是,她看到月季花和薔薇花會說「好美的花」,她會掂著腳舉著小棍子去枇杷樹上打枇杷,她晚上出門的時候會興奮地指著天空說:媽媽,你看星星。她喜歡青蛙蝌蚪蝸牛烏龜一切小動物,她還敢用小手捏起龍蝦的鬍鬚,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扔到我腿上來,然後得意地滿屋亂跑。。。。
我姐常常在電話裡面勸我:有沒有給多多講故事啊?要多給她講故事!有沒有給她學英語?現在是語言啟蒙的最佳時機!我領會她的好意,但是卻不認同這種拔苗助長的焦慮。當然,她一直不太放心我的這种放養。在她看來,孩子的教育從起跑線抓起。而在我看來,孩子的童年那麼短暫,而完美的童年的只有一種:快樂。學習求知、語言啟蒙、獨立自主、秩序感、遵守規則、團隊合作,社交能力的培養相對孩子的快樂來說,都顯得有些刻意。不是說這些不重要,而是對於幼年期的孩子,不論男孩女孩,我篤信讓她時刻感到快樂將是她未來性格和品質形成的基石。我的這一觀念,一是來自於日本黑柳徹子的自傳體回憶小說《窗邊的小豆豆》,講的是不願上學的淘氣小姑娘豆豆在特殊學校的美好記事;另一方面,則更多來自於我自己的童年體驗。我的童年在鄉間度過。小時候在油菜花間追逐蜜蜂,在秋後的稻田裡挖泥鰍,在丘陵起伏的田野間爬上跳下,那樣的快樂成了我童年回憶裡的瑰寶。
或許正是這樣的童年體驗,也讓我想讓多多妞更多地接觸大自然,體會探索自然的樂趣。前幾年去舊金山的RedWoods, 那裡有全世界最高的紅杉樹。偶遇一群幼兒園的孩子下安靜地坐在大樹下,一言不發。多爸悄悄地問老師他們在幹嘛,老師說孩子們在傾聽自然的聲音。我當時心裡就有了一個美好的畫面,儘管那時我們還沒有多多妞。所以我從來不會頻繁更新她的玩具,而是更多地鼓勵她外出玩耍,希望她儘可能地感知自然賦予的一切。多多妞常常早上六點多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出去玩了!然後透過晨光灑進來的窗戶,我們看到她小小的釣龍蝦的身影,或者聽到她追逐小貓的興奮的尖叫聲。我和多爸兀自感嘆:我們家只有她才是傳說中「被夢想叫醒的人」。
但讓人遺憾的是,比起我來,多多妞享受自然樂趣的機會會變得更少。「霧霾」這樣的因素自然不必再累述,但教育觀念的變化也是一個原因。我小時候不願讀幼兒園,結果我媽二話不說就去幼兒園把報名費退了回來,我就在家快樂地野了整整四年,直到上小學二年級才真正去上學。馬上小妞就快上幼兒園了,我試問我肯定沒有我媽當初的勇氣和隨意。幼兒園已經不是上與不上的問題,而是如何選擇的問題。首先百度google大半天,再實地考察,對比師資力量,權衡硬體環境,忙得暈頭轉向。但內心裡,還是傾向於選擇課外活動時間最多的幼兒園。直到有一天看到小區的幼兒園的時間安排表,小孩11點半就可以接回家,意味著這間幼兒園可以只要上半天,突然有一種「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緣分感。
我和多爸也偶爾會討論,究竟希望多妞長大後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因為我們不是最成功的人生典範,甚至人近中年,我們也在摸索我們自己需要什麼樣的人生。但是,這個問題也可以用一個最簡單的詞來回答:快樂。我們希望她做一個快樂的人。我們希望她知道自己值得擁有快樂。就這麼簡單。那麼,在我們還可以縱容她的時候,讓她擁有最輕鬆愉快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