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匯總一下。以後不再嚇唬人。好好用功。
◎你會漫遊在時間的芳香裡
宛若一條河流,你的敘事總有一種時間的殘忍,每一秒等待都是罪過。
多少個烏鴉的晦明裡,你的母語閃爍,節奏高傲,你的尊崇摧枯拉朽。
此刻,你卻遭遇凌汛,河水卷積,兩岸崩潰,無數詞彙作鳥獸散。
包括你的勞作與汗水。千秋萬代的謎底裸露在炙熱的石頭之上,音樂響起。
花朵盛開。你像一隻壁虎爬過石頭,帶著生殖與死亡一般的精益。
無人能安慰你片刻。這匆忙時代萬物折皺而破碎,包括我和你的影子。
但我會祝福你。你終將學會重新爬行,呼吸,凝思,逗留,漫遊在時間的芳香裡。
5月27日 上海
◎模糊
每個夜晚都是一種向死而生的模糊。恐懼精微而神秘。
你來不及感受重量,一滴一滴,它變成危險的顏色。
黑與白。
一種垂死的旋轉。假意的吻,最後一個。
她在迸發。那裡有蝙蝠,異鄉諺語與大地。
像是舞蹈,堅定不移的誓約,一種原始的清晰。
漸漸炎熱的世界。你學會了欣賞黑暗。廉價的護身符,憂鬱的故鄉。
而我的眼睛常常溼潤。我縱橫捭闔,每一種模糊都那麼不可思議。
5.10晚 上海
◎白日夢
正在漸漸拉長的白日夢。夜鶯從湖面飛過
無數的羽毛等待施咒,幸福很快來臨
這時會有人告訴你:神話將會漫過南方
給野草、旅人贖罪,喚它們帝國,喚它們比喻
喚它們驕傲的乳名,一種火熱而沉重的嘆息
一種抽象的夏天的嘆息。你想大聲說話
聲音卻被鎖在肺裡,近乎百科全書一般的靜寂
但你追隨它,從第一隻蚊蚋開始,從薄暮開始
從落髮開始,從詩節開始,最終消失在頸椎邊緣
隱隱作痛。就像未曾翻過的一本書的封面。
那一刻,銅罍龜裂,陶籌散落,鮮血像腹語一樣
汩汩流出來。但你並不害怕,因為,白日夢裡
夜鶯飛過,幸福早已來臨
無數的羽毛等待施咒,而你終屬於野草與神話
5.6晚 上海
◎青年
火燒趙家樓的孩子們走過偌大舞臺
轉瞬成了他者
特利爾的魔怪,一種危險的裸露
仍在遠處歌唱
「神聖家族還要等待。烏託邦堅固
而粗糙,你我畢竟都是青年。」
為了枷鎖,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我們滋生繁多
我們生長、修復、補償,我們運動
驅散經驗主義的迷霧
但你常常羞愧難當。所有的語言
都是麵包、美人、遲暮
5月4日 上海
◎東郊記憶一場話劇
整整兩小時,年老色衰的孟京輝再度被演繹成
琥珀的形狀:古老的床。蟲與巢穴。承諾與謊言。
依依不捨的青春期。一種精緻的模型,黑暗而永恆的
性。硬的,軟的;褐的,黃的。這樹脂裡的猛獸
吞吃著舞臺與記憶。自始至終,觀眾興奮異常而又
睡夢幽冥,像在洞中,在水中,做著無謂的承諾:
「親愛的,人的身體要像臺詞一樣裸露到天真無邪
到若有所思到無所畏懼到一絲血的味道瀰漫在這舊工廠,
然後幕布拉開掌聲響起你我從此就能親密如死亡,如灰燼。」
成都之夜,這西南的烏託邦,一種藝術的終結之地。
此刻,一切都像冷雨水打在臉上,你我滾燙而無知。
4月29 晚,成都
◎青銅
1
死亡之光照亮了我
世界寂靜而熾熱
2
我早已脫蠟,風乾
萬物空洞而溫柔敦厚
3
一條大河流向遠方,河岸長眠不醒
遵循著合金的比例
4
我熱愛這死亡之光,如此遙遠
但我更愛野草連綿的你
你有更美的死亡之地
5.1凌晨,成都
◎遠方的戰事
飛彈落在了大馬士革。
一群鴿子飛過上海郊外,
古老的弧線,比落髮密集,
比牙洞冰冷。
還好有人慣於沉思。
瞬間就煥發出中年博學,還有
硝煙般的莊重。這樣的年齡
遠方戰事裡,總有一種美學意義:
「夜幕之下,庭院乾燥,突厥玫瑰開成
彎月的形狀。一隻貓突然從煙囪躍出,
撲向女人懷中,瞬間,一滴血落在湖面,
就像聲音在冰上行走,纖纖之手拂過沙畫,
萬物聳立,臺下一片塵埃與驚嘆。」
你常常感激這樣的畫面。因為,
眼前的屏幕跟習慣、安逸一樣厚重,
足以給你無盡的修辭,抵擋彈片,
讓你黑髮重生,牙洞變成可愛的蟲洞。
在這畸形、空洞的上海郊外,在這
無限的冷漠之下,你的世界再次走向平行,
整個身體,也像是荷爾蒙的火焰,
在遠方的戰事裡流動。
4月14日 上海
◎聲音
某些聲音總能不假思索得像是一處深淵
蓄謀已久的白鳥遁入春日,一個名字就被刻在
絡腮鬍裡,每個末梢都掛著一首黑色的詩
無名的麥田,雜草光芒四射,甜蜜的虛無之下
無數鯨魚高高躍起,你看到萬物脫水而又溺水
夜為之而生。此刻,有人在水中歌唱:
卑微的,溫暖的,遙不可及的,那酗酒般的愛
4月6日 上海
◎黃昏(王忽忽)
高鐵飛馳,一萬種蒼黃的連綿閃過北方
閃過傷口。一座巨大的墳塋兜售著荒草
水土,那廣漠的白日夢。蒼穹之下
無名的城市相視一笑,心懷生機
每逢此刻,偌大國度就用諾言裝扮你
有時你會冷笑,也會恐懼
汗水常常像月亮一樣在黃昏裡漂浮
與一萬種蒼黃的連綿妥協,在傷口邊緣
混合成完美的奶油世界。然後
你會假裝自己正認真地在生活裡生活
此刻仍在生活著。並時時告誡自己
要像灰色的蝙蝠一樣叩擊車窗
因為,無數的驚奇會出現在這黃昏
3月24日 上海
◎歸途(王忽忽)
正在慢慢空曠的城市,冬天堅硬
而脆弱,如同接骨木和它的名字
召喚著戒律,霧霾,冰雪,還有女巫
這樣的時代,適合緘默
並踏上歸途。因為,一絲欲望留下
有人就會變成火焰,用耳語融化你的憤怒
在一場節日裡,讓你慣於幸福、憐憫
懺悔,並認同。而且,一年一度
沒人強迫你,你也會喊出一把野草,還有
一隻野貓的名字。你說,它們就是詩
就是血,就是光,就是不朽。
2月10日 上海
◎芭提雅雨夜
這舞臺中央,肉體之上的城市
每一個角落都包裹著中性偏右的空氣
末日的歡愉裡,棕櫚們萎靡不堪
流浪狗的舌頭蒸發出一團恐懼
瀰漫在桅杆、吧檯、咖啡杯裡
小乘佛院旁,中世紀的炮臺恪盡職守
一隻榴槤棒冰在人妖的乳房內慢慢融化
大片的象群、奶牛穿過街心。頓時
臺下的中國人發出積石冢一樣的聲音
2017.12.16
◎散步
一種單調覆蓋著林蔭道。
我習練著散步,只為追蹤語源
追蹤你。它向後,穩定,安全
永遠對稱。就像豐禳與饑饉
就像貧乏的蟬鳴,永遠兩個音節
一種意義:甜蜜、幸福的憤怒
每當走完一個來回
我都能成功完成一次心智遊戲
一切瑰麗迷人,像是詩歌,麻醉
欺騙,還有自我安慰。這模糊
墨綠的黃昏,我常常粉碎光影
然後重新聚合成一個多音節的
你。當完整的你飛入視野
那一刻,我想說
即便彌留之際,我應該還會感激
這單調,這習練,這涼爽、輕盈
空虛的時節
2017.9.16上海
◎終有一天,你會成為你愛的東西
大片彤雲告訴你,每個黃昏都是一場
血海深仇。熱望無盡:天空、河谷
無名的祖輩。廣袤的回憶裡,童年永遠缺席
你就只會閱讀,做夢,塑像,偷窺一個人衝刺
懺悔,歌唱,哭泣。你的世界只有一部法律
萬物芻狗,田園單調到死亡,一首詩卑微到
草木時代。這南方反常的夏夜,細碎的生活
像貓眼一樣荒僻。你感到無邊的幸福,罪過
無人填充你的沉默,鮮活的方言已是一座廢墟
大群的蝙蝠不期而遇,你拋出的鞋子已化為火焰
灰燼,給人慰藉,讓人恐懼。但你仍然相信
終有一天,你會成為所有你愛的東西:
蟲鳴,河流,草木,羊群,土地,一個少年。
2017.7.23
◎遠郊
世界從江南民居開始摺疊,然後滑翔
油菜花飛過僧侶的頭顱,橋堍下
異鄉人敵意無限,抵得上全部斷壁殘垣
一首詩終於與你相逢,大地頓時分離
一邊是靜謐的田園,一邊是郊狼的嚎叫
你知道這是最好的時代
面向大海,春暖花開,幸福的人們
似睡非醒,一切像是被設計好的生活:
被許諾,被熱愛,被無邊的草木擁抱
愛欲生動而真實,當旋律鬆弛下來
你會拘謹得流下淚水,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用假夢,用謊言,用飛絮,用無盡的嘆息
認可這暮春,這遠郊
2017.4.8 上海
◎深圳之夜
每一次你都能輕易地到達夜晚深處
整個南方正遁入暮春,照亮光輝時代的
白晝。而通往北方的道路卻如此乾燥
致命,以致每種反思都會釋放
不惑之年的罪證:躲避黑暗,尋找妥協
跟生活精緻地稱兄道弟。一切像是從未開始
永不結束。直到昨日一場狂歡來臨
人們你突然巧妙地落淚,然後對著自己說:
每個南方之夜,都會生成花朵與憎恨
背負時代的幻覺,埋葬你的時間
只有無窮無盡的北方,催人奮發,讓人清醒
一切如孩童,如陰影,如愛情,如病痛
◎黃昏
傍晚,這藝術園裡滿是陰影與憤恨
顏料瓶的世界筋疲力盡而充滿混響
萬物就像一個侷促的外省孩子,無名
無止境地哭泣。最後的畫家悲天憫人
給他讀詩,描繪前生,回憶故鄉與羊群
手把手地講授如何尋找一種完美的愛情:
必是西北郊外的春天,必有一隻貓
踢倒花瓶,越過假山,快速遁入
裸女懷中。一瞬間,這畫室苔蘚閃耀
群山蕩漾,黑色的鳥群皸裂而複合成
一張嶄新的畫布。一首民謠冷漠響起
一隻乳房異常生動。必定有人拿起空酒瓶
蔑視這黃昏,霓虹燈下,一座城市車水馬龍
必定有人在遠方啜泣,等待這三月老去
三月必定重生。那時金黃如火焰,黑暗如餘燼
人民神採飛揚,一切欣欣向榮
2017、3、26上海新澤源畫家村
◎無從驚懼的生活
縮略的東南給你太多養分
以致你總能兜售出廉價的田園詩
每個詞彙都能拂過北方的麥地
每種節奏都能讓巨鯨騰躍
裝扮你,還有你盛大的烏託邦
你總能把玩出最高的理性與秩序
讓苦悶維持正義,愛情光滑柔順
毫無枝蔓。這裡春風習習
鳥兒差池其羽,萬物總能適時歌唱
一切像是沉湎於察言觀色的女子
心事重重,舉案齊眉
我目睹一切,汗流浹背
卻無力復活你和你的比喻。但我知道
終有一天,有人會告訴你:
古老的季節已經精緻到腐朽
當偌大的欣喜流過這東南,這三月
田園就會荒蕪,會死去。那時
真正的詩歌會控告,無邊的腐殖質
會發出嘲諷,新的詞彙光輝湧入
你會被自己的秩序吞噬。一瞬間
你會淚流滿面,卻無從驚懼
◎騰衝之夜
那麼多古老的證據使你相信,有朝一日
你會死去。在深谷、熱海
在風中爛漫的野草,在無數的男女
身首異處,無人喝彩。只有塵埃
遲滯的腳步,戲謔中發出某種恐懼
暗示你,每一個臺階都是一方墓碑
天空與田園,白雲與飛鳥
無法擊碎的蒼涼的空氣
堅硬如氣球,彎月,陰影與愛情
堅硬如失眠,修辭,無法允諾的餘生
但你確信,這裡的每一步都是唯一
最後的火山石仍有貧瘠的夢想
穿越幽深的小孔,灰暗的語言
到達星空。獵戶之下,湖面之上
月光深處,有皎皎白馬遠去的嘶鳴
你藏身溫泉,藏身詞彙,不忍傾聽
你試圖在暈眩中忘卻生活,忘卻理性
這時,有人繞過一棵禿杉告訴你:
所有的忘卻與記憶都是徒勞的
每一天都是一場睡眠,唯有死亡最清醒。
◎夜晚,貓就是豹
在夜晚,貓就是豹。就是斑斕、魔法
就是裁決,冥想被擊碎
無數的咒語流出,睡眠終止
你看到有人漂泊在大海,在髮際
在一片金錢草葉上,在最後一片雪花的邊緣
在這大陸破碎的想像裡。直到三月
你用象徵交換故鄉與死亡
有人從白天走來,茸毛漫天飛舞
異鄉瞬間成了夢鄉,你的蓬髮
像詞彙一樣勇敢盛開,你將巖石切成花朵
你用恐懼說愛,用遺忘說愛
這一刻,無盡的歡愉
就像草木擁抱草木,就像一隻貓
用一處傷口縫合另一個傷口
在夜晚,貓就是豹
2017.3.4
◎永被禁止的歡愉
整整一年,你在我體內重新生長
仿佛帝王:一種儀式,永被禁止的歡愉
每次呼吸,你都會睜開眼睛
而我總像一個王城之外的孩子
莫名地哭泣,遺忘了落日、羊群
蝴蝶、花草,只想起一絲蟲鳴
疙疤草下,你封閉的小屋、文字
一束黑髮。風在裡面穿越,逃避失眠
你在我的體內逃避我,天空逃避飛鳥
我逃避詩歌。片段的生活生產著
微不足道的糖果,給我幸福,讓我降落
給我拭淚,將我吞噬。那永被禁止的歡愉
不再鮮活的黑夜。我已忘記哪是真正的悲傷
再也回不到王城。可我只想要你,
2017年春天,古老的鄉土,無數的雞鳴
2017.2.26
◎一日將盡
一日將盡,火車穿過衰草
奔向盛世、異鄉
轉瞬就是不朽。昏黃的站頭
有人草草整理著詩歌
每一首都像酒精、飛鳥
大雪紛飛。在光明,在黑暗
在東方的燈塔裡
你的黑髮轟鳴,冬天光榮遠逝
冬天光榮遠逝。一座城池
迂迴冷漠。這傷痕累累的遠郊
無數的蝙蝠在搔首弄姿
而我願用這空蕩無人的站口
換你一次溫柔,告訴你:
生者的夜空之下,一日將盡
縱使漫遊者遺忘了夢境
語言的世界裡長滿了刺青
我的嗓音渾濁、沙啞
但春天終會讚美,會歌唱
霧靄沉沉,你也會滑翔,會驚懼。
2017.2.25
◎我眺望午夜的上海
彤雲,海洋,哥德式房頂
龐大帝國的蒸爐崇高綻放
一切歸結為一部暗藏的法律
洞察著夏夜最後的一瞥
萬物無拘無束,戲謔著兩根吸管
你我在票房不佳的影片裡沉浮
跌落。咖啡杯裡滿是惻隱之心
月亮懸掛在咖啡杯外
妙趣橫生的語言閃爍在東方
局促不安的世界吞噬著大地
巨大的廣告牌勾兌著愛恨情仇
直到音樂響起,燈火通明
我眺望這午夜的上海
無數隻鴿子在逃匿
無名的民眾無家可歸
2016.8.14
◎《遺忘》
你大概忘記了這是我們的夏天
我還總能想到詩歌,孩子
它們適用同樣的修辭與蟬鳴
它們永遠長不大
永遠只有青紗帳的二分之一
它們永遠只在野草裡奔跑
歌唱幸福,或者不幸
它們熟悉小鳥與樹冠,鼠洞與斷流
無數的花粉瀰漫著一個新世界
而我始終只有它們的二分之一
所以,我常常在深夜裡跋涉
沿著田壟吞吃他們的童年
常常也在這樣的午後,填那口空洞的枯井
可是每次,當我向你敘述這天空時
總會遺忘我們的羊群,淚水,還有泥土
2016.7.24
◎《故鄉》
我已不在你巨大的召喚裡
你的廣袤與空虛,小獸一般的光澤
唯有黃昏時刻,炊煙四起的牆頭,
一隻偷吃玉米的山羊,小蛇,微風
靦腆而陌生的少女
還有那支已不在我唇下的斷裂的橫笛
知道
2016.7.24
◎邊陲的一日
光輝燦爛的騰衝漂滿了汽車
一隻蜜蜂在尾氣裡思量野花的生活
空蕩的禪房,無數的詞語在轟鳴
就像杯酒裡的塊壘,深谷裡的男女
鋪張的火山炫耀著傷疤,遠逝的戰火
兜售著廉價的天空。沒人看見
我這邊陲的一日,周末多麼歡愉
被遺忘的田園,已死於理性
我努力把玩著遠山、稻田、文字
在恐懼中甦醒
回憶睡眠、愛情、河流
還有藏在北方麥地裡的你
2015、5、31
◎大地的羽衣
在郊外的樹林看那油菜花仿佛看到了你,衣裳楚楚大地的羽衣。當薄如蟬翼的身體撕裂我的視線,我就成了蜉蝣
我就成了疙疤草,柴薪我從長滿痛楚的河灘飛向你。我在乾燥的羊群裡爆燃用火焰,為你的額頭命名
用我餘生的名義為你命名一片復活的鹽鹼地!
你曾以為我是一個覓食者一個音節踐踏了一壟黃花
一壟無窮的磨難。只留下你麻衣如雪,我的土地我願獻出所有的正午換你巨大的仇恨與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