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權主義:過去、現在和未來

2020-12-05 光明時評


前言

本來這個帖子不是一篇獨立的文章,而是我的另一篇文章《願歷史不要簡單地重複關於列昂尼德·伊裡奇·勃列日涅夫時代的點點滴滴》第六節《不可避免的政治衰敗》中的一段話。由於當時寫的時候只是第六節的一個引子來使用,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個別論點和語氣還有待推敲,因此一直沒有作為單獨的文章發表過。後來我看到了讀者李贄給我的建議,他要求我把這段話作為單獨的文章重發一遍。我考慮到這部分內容可以比較全面地反映本人對極權主義這種特殊的獨裁形式的思考,因此我在原文基礎上,認真地進行了修改。
  
不過,必須說明的的是:把極權主義與威權主義分開看待這個觀點,並不是我發明的。這個觀點來源於前蘇共中央委員阿爾巴託夫的《蘇聯政治內幕,知情者的見證》一書。不過,他在該書中僅僅做了一個區分,並沒有很細緻地描述極權主義的本質、特徵、危害等等。
  
由於本人掌握信息範圍的限制,本文一定有不足或不全面之處,歡迎讀者批評指正。對於有價值的建議和意見,我將會認真吸收,並對本文予以修改和補充。
  

一、極權主義的本質及其產生的歷史背景

  
我們平時所討論的獨裁制度其實可以分做兩種:「極權主義」和「威權主義」。這兩種制度雖然有相似之處,但是卻存在很大區別。極權主義是指這樣一種體制:在這種制度下,國家的一切資源都被最高統治者所掌握,統治者的統治範圍不僅僅局限為政治、軍事等傳統領域,而且對經濟、思想、文化、甚至日常生活都要嚴密控制;全體社會成員不但被剝奪一切最基本的權利,而且還必須無條件地參與到統治者的意志中去,根據統治者的意志而工作、生活甚至死亡,沒有任何個人選擇的餘地;如果拒絕參與或者僅僅是不積極參與(有時甚至是僅僅被懷疑不積極參與)這個意志,就必然要受到迫害甚至鎮壓。簡言之,極權主義是亞細亞專制主義藉助現代化統治手段達到的最高形式。
  
極權主義不同於奴隸制。奴隸制度下,奴隸們雖然也被剝奪了一切基本權利,沒有人身自由,也可以隨時被奴隸主當作工具一樣轉賣甚至處死,但是奴隸們至少還有自己思考的空間,奴隸主無法也沒有興趣對奴隸進行精神控制;此外,社會上還存在一個自由的平民階層。而在極權制度下的現代奴隸們,連思考的空間都被剝奪,理論上連自主思考都是不被允許的;社會上再沒有任何一個階層能夠像奴隸制下的平民一樣自由自在了,除了最高統治者本人以外,任何人的權利都沒有保障,甚至地位僅次於頭號極權主義者的人也不能倖免。
  
極權主義也不同於獨裁的另一種形式:威權主義。威權主義統治下,雖然人民的權利也常常遭到踐踏,但是,威權統治者的統治能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威權主義者通常只求掌握政權、軍權,以及一部分財產權,卻掌握不了人們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在威權統治下,人民有一定的自主權利和選擇權利,統治者也允許人民的意志與自己的意志有差別。例如:威權統治專制時代,很多不願在官場沉浮的人可以選擇隱居,農民在交納賦稅和徭役之後有權決定自己在田裡種什麼,一些看破紅塵的人可以選擇出家,人們有權決定自己一天做什麼、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休息,大多數時候人們有權決定自己的居住地,等等。然而在極權主義的統治下,這些權利都成了人們可望不可及的夢幻。
  
極權制度可以看作人類邁向現代化的一個副產品。暴君古已有之,如中國古代的桀、紂,羅馬帝國的尼祿,沙皇俄國的伊凡雷帝等等。但是,這些暴君並不能被稱為極權主義者,他們雖然殘暴不仁,但他們的力量卻有限,即使在其統治的帝國內,也存在他們力量不及的統治真空。而二十世紀以來,由於電報、電話、廣播、汽車、火車等現代化技術的發明,以及熱武器完全替代冷兵器,導致了三個重要後果:一是現代化的通訊手段和交通手段,導致一個國家裡再也無法存在統治的真空區域,無論是深山老林還是偏僻小鎮,那種所謂「山高皇帝遠」的統治空白地帶已經不復存在,一切盡在統治者的掌握之中;二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實力差距迅速擴大,力量對比發生了極其不利於被統治者的變化,原來的大刀長矛對鐮刀鋤頭變成了飛機大炮對鐮刀鋤頭;三是信息手段對普通人民的使用,導致人們不得不每天聆聽統治者的貌似公正的訓示,接受經統治者精心偽造、閹割而具有明顯導向性的各種信息,潛移默化中消磨掉反抗意識,有些甚至成為統治者的賣力走狗。在這三種客觀條件的共同作用下,被統治者有組織的武力反抗已經成為不可能。如果這個國家專制主義傳統深厚並且在現代化面前沒有充分心理準備,就極容易導致極權政體的建立。因此說,極權主義是某一個人對全體社會成員的徹底奴役;而極權主義者則是用現代化武裝起來的「超級暴君」。
  
極權主義的出現必須符合三個客觀條件:一是這個國家不具備成熟的公民社會,個體權利意識尚未覺醒,民主、自由等意識尚未深入人心。出現極權主義的國家要麼從未經歷過民主而一直處於威權主義的獨裁統治下,要麼雖勉強建立了民主制度,但民主制度的根基很不牢固。二是這個國家經歷了長期的、深重災難,人民生活困苦,一部分勞苦大眾在水深火熱中渴望出現一個「救世主」式的人物(當然,比起「救世主」們帶來的災難,這種「水深火熱」也就不算什麼了),對這個人物寄予無限信任,聽信他的救世許諾,並為他甘願放棄自己的一切權利。三是這個國家剛剛遭受過外來侵略,民族自尊心受到傷害,據此產生出一種畸形的民族自尊心極端民族主義和軍國主義。
  
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慘遭失敗,巴黎和會上被迫割讓了八分之一的領土和擔負巨額的戰爭賠償,並喪失了全部海外殖民地。協約國為了不讓德國東山再起,還通過各種條約限制德國軍備,並把萊茵河以西地區劃為非軍事區,德國軍隊不得駐紮德國的國家主權受到了巨大損害,民族自尊心被強烈傷害。不僅如此,在隨後的20年代,短短10年內,德國又先後遭受了三次巨大災難:1923年法國、比利時聯合出兵佔領魯爾工業區;「奔騰式通貨膨脹」;1929年遭到了席捲全球的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襲擊,生產下降40%,全國6000萬人口中有800萬人失業,而且這次危機持續了4年之久,人民生活極端困苦、社會動蕩。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國雖然經過革命推翻帝制建立了魏瑪共和國,但是德國專制統治的根基容克集團和軍閥勢力卻基本上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各種專制思想還頗有市場。由於德國的民主制度恰恰建立在這種動蕩、貧困、失敗、憤恨交織的基礎上,真可謂生不逢時。一些比較負責任的大黨如社會民主黨在這種時代背景下,不敢做出很有把握的擺脫危機的保證,民主制度顯得軟弱無力。因此,德國的普通民眾越來越傾向於尋找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來帶領他們擺脫危機,這就給納粹黨這個極端種族主義和軍國主義的、本來名不見經傳的小黨以坐大的機會。由於納粹黨本來就是個極端的小黨派,正欲借危機爬上權力頂峰,並且從未執過政,因此它的領袖希特勒不但不必像其他執政黨一樣承擔以往災難的重負,而且反而可以以此為契機,對群眾信口開河地許諾。納粹黨的綱領是符合當時德國大眾胃口的:一是主張強有力的國家政權,滿足了主張強權的專制主義者的胃口,而民主主義則因軟弱無力而信譽掃地;二是慷慨許諾,拍胸脯保證將帶領德國擺脫危機,使人民過上富裕生活,讓失業者有工作,滿足了下層群眾改善生活的迫切要求;三是鼓吹狂熱的軍國主義、復仇主義和極端民族主義,滿足了德國人的畸形民族自尊心的要求。正因為這三點,希特勒被德國民眾視作救星,納粹黨在不到十年中從一個幾百人的陰謀小團體變為德國最大的政黨,最終導致希特勒攫取政權,建立了極權主義統治。這就是法西斯式極權主義形成的歷史背景。
  
二十世紀初的沙皇俄國是一個落後的封建軍事帝國主義國家。雖然1861年進行了農奴制改革,但這個改革很不徹底,大量農奴制殘餘被保留下來,農民生活比起西歐國家來極端困苦。當歐洲國家工業革命已經完成,沙皇俄國卻剛剛開始工業化的進程。沙皇尼古拉二世長時期寵幸佞臣拉斯普京,弄的吏治腐敗、民不聊生。沙俄軍隊驕橫而無能,在和新崛起的日本爭奪中國東北時慘敗而歸,被迫割讓千島群島和薩哈林島南部給日本,並丟掉了在南滿的全部勢力範圍,這導致一向有大國主義和沙文主義傳統的俄國民眾的民族自尊心大受挫傷,沙俄軍隊的聲譽一落千丈。1905年聖彼得堡的工人和普通市民向沙皇和平請願,卻遭到武裝鎮壓,死傷一千多人;隨後全國很多城市都爆發了革命。雖然1905年革命以失敗告終,但這表明:沙皇的統治已經不得人心,民眾對水深火熱的處境已經極端不滿。1914年,沙皇又把俄國拖入到一場沒有希望的帝國主義戰爭中,沙皇軍隊的無能又一次體現出來:人員大批死亡或被俘,大片國土被佔領。帝國主義戰爭進一步惡化了俄國人民的生活,長期生活在痛苦中的俄國人民再也無法忍受了,1917年在首都聖彼得堡市民由於飢餓首先爆發了二月革命,隨即蔓延到全國,沙皇的統治轉眼間就崩塌了。沙皇統治崩潰後,國家權力陷入真空,出現了工兵代表蘇維埃和臨時政府兩個政權並存的局面。接替沙皇執政的臨時政府主要由立憲民主黨人、社會革命黨、孟什維克和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組成,這個政府一開始就缺乏一個正常的政府所具備的全部權威:工兵代表蘇維埃與臨時政府基本上不予合作;軍隊基本上由沙皇的將軍、貴族們指揮,不聽調動;有些將軍還在密謀發動叛亂;布爾什維克黨人不斷地組織群眾進行示威。臨時政府處於來自「左」的和「右」的夾縫中無能為力,這直接導致城市的口糧供應更趨緊張,人民處於饑荒狀態中。臨時政府不得不派出武裝徵糧隊去爭奪農民的糧食,又引起了農民的不滿。特別是,看到協約國勝利希望和期待爭取到更多的國際援助的臨時政府,繼續進行帝國主義戰爭,更加劇了人民的痛苦。在這種情況下,不久前還在瑞士感嘆「這一代人是看不到革命的」列寧秘密返回國內,組織布爾什維克黨人進行奪權鬥爭。他抓住士兵渴望和平,工人渴望擺脫饑荒,農民渴望得到土地的要求,提出了「和平、土地、麵包」的口號,得到了廣大群眾和士兵的熱烈擁護。1917年11月7日,列寧領導工人和士兵發動了彼得格勒武裝起義,除了遇到軍事學院學生和婦女營的微弱抵抗之外,基本上沒有任何阻擋地就奪取了政權正如一位回國參加十月革命的老布爾什維克在日記中寫到的那樣:「權力就靜悄悄地躺在大街上,等我們去撿。」實際上,「和平、土地和麵包」這個口號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是極不現實的,不過是群眾的幻想。例如說「和平」,在帝國主義戰爭正酣,在沒有進行周密的談判之前就讓俄國軍隊解除武裝,使得德國軍隊長驅直入,侵佔了更多的領土;而各地進行的政權拉鋸戰,中斷了城鄉物資流通渠道,中斷了農村地區對城市的糧食供應,加劇了城市的饑荒;而採取生硬的辦法瓜分地主、富農土地給農民,直接引起了地主、貴族和富農們的抵制與反對,他們藏匿糧食、宰掉牲畜,不但加劇了饑荒,而且組織起白衛軍,使得國家在內戰中又多煎熬了4年,直到帝國主義戰爭結束開始分贓時,俄國還在進行著熱火朝天的國內戰爭;而且,貧農擁有土地的日子也沒能持續多久,很快就全盤集體化了。可以說,布爾什維克黨人當初高舉的「和平、土地、麵包」的旗幟,一個也沒有兌現。因此,在十月革命勝利後舉行的立憲會議選舉中,布爾什維克沒有獲得勝利,結果布爾什維克黨採取武力驅散了立憲會議,並當場槍決了數名立憲會議代表。立憲會議後,只有左派社會革命黨與布爾什維克黨還在一起共同執政,不久因在布列斯特和約上發生爭執而取締了左派社會革命黨,一黨獨裁的體制就此形成了。不過,我認為列寧主義本身還是相當民主的,雖然他採取了很多使得國家走向極權主義的方針,但我還是相信這些方針是在內外交困下採取的不得已措施,並且列寧在政權鞏固後不是剝奪人民權利,而是取消了很多極端過火的措施。例如:取消餘糧收集制,取消肅反委員會不經審判就殺人的權力、取消了「紅色恐怖」,實行新經濟政策等等。這顯然不是極權主義者的做法。而接替列寧的史達林,則是以列寧的學生和捍衛者自居,在與託洛茨基奪權的鬥爭中利用列寧的威望為自己爭得不少分,從而成了蘇聯的最高主宰;接著他又利用人民對新經濟政策的擁護,擊敗了反對新經濟政策的季諾維也夫等人;等到主要反對派威脅一結束,他就立刻「讓新經濟政策見鬼去」,利用俄國人民迫切改善生活的願望,開始了全盤集體化、工業化;史達林統治的確立,標誌著蘇聯走向了極權主義。這是史達林式,也就是社會極權主義形成的歷史背景。
  
與我國新疆地區接壤的臨國阿富汗本是一個封建的內陸國家。1973年,首相達烏德在蘇聯支持下發動政變,推翻了國王查希爾的統治,並改國名為「阿富汗共和國」,自任總統並奉行親蘇政策。但是達烏德本身是個民族主義者,因此他對蘇聯支持的阿富汗共產黨(阿富汗人民民主黨)日益壯大的勢力感到擔憂,於是在1977年宣布實行一黨制,阿富汗共產黨被解散並禁止活動。這引起蘇聯極度不滿,1978年4月27日,蘇聯支持阿富汗共產黨發動「四月革命」,推翻了達烏德的統治並取得政權,改國名為「阿富汗民主共和國」。但是阿富汗共產黨內部分裂為三派:溫和的「旗幟派」、激進的「人民派」和更加極端的毛派「火焰」組織。「火焰」組織本身就是一個小宗派,沒有什麼實力,主要的爭鬥在「人民派」與「旗幟派」間展開。「人民派」領袖塔拉基取得了革命委員會主席職務並出任總理,「旗幟派」領袖卡爾邁勒則出任了革命委員會副主席、副總理,「人民派」的阿明出任副總理兼外交部長;「人民派」佔上風。雖然兩派都親蘇,但相比之下,「旗幟派」更溫和一些,採取的措施不那麼極端;而「人民派」則在上臺後就採取了激進的政策向宗教勢力、部族勢力、地主勢力四面出擊,引起了這些人的武裝反抗,阿富汗內戰從此打響。與此同時,「人民派」內部塔拉基與阿明矛盾激化,蘇聯支持塔拉基。但1979年9月14日,阿明反而發動政變推翻並殺害了塔拉基,自任革命委員會主席。阿明從此對蘇聯日益疏遠,頻繁與美國接觸,這引起了蘇聯的強烈不滿。因此,1979年12月27日,蘇聯派特種部隊打死了阿明併入侵阿富汗。阿富汗被蘇聯佔領了10年,原已存在的部族武裝、宗教武裝、地主武裝紛紛以抗蘇名義招兵買馬,並在西方和穆斯林國家的支持下發展壯大,雖然使蘇軍蒙受巨大損失,但連年的戰爭破壞了阿富汗本來就很脆弱的經濟基礎。1991年蘇聯解體後,阿富汗共產黨政權苦支了幾個月,於1992年春季崩潰。由於出現權力真空,原來的阿富汗抵抗運動立即顯露出爭權奪利的軍閥本性,他們割據一方、橫徵暴斂,殺戮不止、腐敗盛行,使得阿富汗遭到了比蘇軍入侵時期更大的破壞,阿富汗人民生活極端困苦。在這種背景下,1994年極端的伊斯蘭宗教頭子奧馬爾率領一批宗教學生軍塔利班以「保護人民」的名義,得到人民支持並迅速壯大,並於1996年攻入喀布爾掌握了政權,隨後建立起極端的塔利班宗教恐怖統治。這就是宗教極權主義,也叫神權極權主義的形成背景。
  
其他極權主義國家的產生也都無一例外地符合極權主義產生的三要素。受到日本殖民掠奪而亡國、又在內戰中飽受蹂躪的朝鮮,受到法西斯荼毒的阿爾巴尼亞,被郎諾集團壓榨和依附於美國的柬埔寨,被巴列維王朝腐敗統治和依附於美國的伊朗這些國家中沒有一個曾經是民主國家,人民都遭受了長期的苦難,民族自尊心都受到了傷害。上述三要素是在極權主義產生的必要條件,缺一不可。在滿足了三要素的情況下,假如這個國家恰好出現一個具有傑出才能的「救世主」來,他們既有非凡的頭腦,又保留著人類原始暴力的思想,那麼極權主義的產生就將不可避免。
  
因此可以說,極權主義者的出現是歷史的必然性與偶然性相結合的產物。必然性催生「救世主」,偶然性讓潛在的「救世主」找到自己的位置。極權主義者確實如他們自己所說是人民的選擇。極權統治者一般依靠社會底層苦難深重的群眾的擁戴上臺,政權穩固後就脅迫其他社會成員、剝奪他們的權利。這種剝奪是逐步的,被剝奪者的範圍由小到大,被剝奪的權利由少到多,直至所有人的所有權利都被剝奪。極權統治者的意志在表面上是迎合當時社會一部分群眾的,因而被賦予神聖性、不可侵犯性,然而實際上卻是利用一部分群眾幻想一步登天的、不切實際的願望達到自己的個人目標,由於缺乏任何有效的監督與制約,這種目標往往是統治者人性陰暗面的肆意釋放,是狂妄的,是反人類、反社會、反文明的。極權統治者讓群眾忍受苦難,付出犧牲,則被解釋為為了實現某種「崇高」的目標而付出的必要代價,具有天然的「合理性」。因此極權統治下,群眾必須承擔無窮無盡的苦難,而統治者則開出一個個令人興奮卻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一般長期遭受苦難的民眾都會有一種強烈的「救世主」情結,正是這種情結催生了宗教。這恐怕是極權主義最早期的表現形式。宗教本身不能給人們帶來所承諾的天堂,因而宗教的特點,就是強調現世受苦,來世超生。宗教本身包含了一些人們長期生活形成的共識,因此宗教僅僅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可以起到調節、緩和人們之間矛盾,建立社會規範的作用。但是,宗教決不能與政權結合,凡是政權與神權合二為一的時代,都是非常黑暗的時代。中世紀的歐洲就是這種神權政權合一的時代,中國的太平天國時代也是如此。但是,這些神權政權合二為一的古老政權,還不能被叫做極權主義,因為那個時代還不具備產生極權主義的技術條件。
  
二十世紀是人類現代化突飛猛進的年代,但是技術進步程度與社會文明的積累產生了巨大的不平衡性,特別是對於一些後實現現代化的國家而言更是如此。後現代化國家被動地接受了現代化,但公民社會沒有隨之自然、穩固地發育成熟,落後的觀念難以被掃除。產生極權主義的國家,無一例外都是被動接受現代化的國家。對此,我的思考是:被動接受現代化的國家會產生文化與技術的不均衡發展,技術(特別是武器、交通、通訊等統治工具)獲得了飛躍式的發展,但人們的文化(這裡講的是廣義的文化,包含道德、思想、社會制度、公民社會發育的成熟度等等)發展卻滯後。這種非均衡性導致了超級暴君的出現。而作為現代化的「發動機」,西歐和北美國家,公民社會發育得非常成熟,文化的進步先於技術進步,二者之間基本上是均衡發展的,即使國家政權陷入危機或倒塌,那麼公民社會作為維護社會穩定的牢固根基就會凸顯出來,因而也就避免了潛在的極權主義者獲取民眾支持而上臺執政,從而導致極權主義的出現。
  
早在公元前四世紀,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其著作《理想國》中就指出:「暴君通常是作為人民的公僕出現的……在最初的日子裡,一般說在初期,他對所有人都笑臉相迎,要人們相信他根本不是暴君,對個人和社會都作出很多承諾……」當我讀到柏拉圖的這段話時,我簡直驚詫萬分:生活在兩千年前的柏拉圖,是怎麼知道二十世紀才出現的極權主義者的品行的呢?
  

二、極權主義的主要特徵

  
原西班牙國際縱隊成員、英國作家奧威爾在其政治幻想小說《一九八四》中,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在極權主義者「老大哥」統治下人民生活的狀況。可以說,這本小說簡直就是一切極權主義國家的寫真集。書中「老大哥」的那幾句名言是一切極權主義者奉若神明的統治真諦「謊言就是真理」、「無知就是力量」、「自由就是奴役」、「戰爭就是和平」無論極權主義者以何種噱頭登上政治舞臺,無論極權主義者們如何賭咒發誓自己不是「以往任何形式的統治者,而是人民公僕」,但分析起來,任何一個極權主義者都無法擺脫「老大哥」的影子。因此我認為,奧威爾在揭示極權主義的真實面目方面所做出的功勳是任何人無法比擬的。也許有些讀者並未讀過這本書,那麼我就以典型的極權主義納粹德國作為例子,總結一下極權主義政體的主要特點。
  
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被德國總統興登堡任命為德國總理,上臺後不久就製造了「國會縱火案」,並以此為藉口駕禍於德國共產黨,迫害共產黨人、社會民主黨人、民主主義者和其他進步人士,旋即把除納粹黨外一切黨派宣布為「非法」,實行一黨獨裁。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在1934年的一次群眾大會上宣稱:「西方民主制度太腐朽了,多黨制與德國人民的利益格格不入,必須禁止一切政黨蠱惑人心的宣傳。」隨著多黨制的被禁止,德國國會也就變成了納粹黨一家的講壇,成為一枚為納粹政策塗脂抹粉的橡皮圖章。我們可以得出極權主義的第一個特徵:製造藉口,迫害異己,取消民主,公開獨裁。這是極權主義者們上臺後最迫不及待要做的頭等大事。
  
極權主義者上臺以後,一般都會找到一個口實聲稱群眾的利益或國家安全受到威脅,然後依此使國家進入一種「準戰時」狀態,公開剝奪人民的自由與權利。希特勒上臺不久,就以「國會縱火案」為藉口宣稱德國「受到威脅」,停止了德國憲法中保障公民人身權利的條款。法西斯特務機構可以不經法定程序任意逮捕、審訊任何人,無數共產黨人、社會民主黨人和普通德國公民被投入集中營進行迫害和屠殺,僅1933年,就有60萬德國人(佔當時德國人口1%)被判處了100萬年的徒刑。此外,法西斯還發明了舉世首創的個人檔案制度,每一個公民一生的主要政治言行和個人簡歷、社會關係都被記錄到這份檔案中去,為法西斯培植黨羽和迫害進步人士提供依據,為了充實這些檔案,法西斯還到處物色告密者這種方式被以後的極權主義者紛紛效仿。這是極權主義的第二個特徵:對人民進行無所不至的嚴密控制、毫無顧忌地踐踏人的一切權利、徹底剝奪人民的自由。
  
為了更便於奴役人民,極權主義者通常很願意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因而必須竭盡所能美化神話自己,將自己吹噓得德才兼備、智勇雙全,把自己描繪成人類一切美德與力量的化身。在所有極權主義國家,極權統治者都善於玩弄裝神弄鬼的把戲,大興個人崇拜之風。例如希特勒,他自稱「元首」,制定出一套具有神秘宗教氛圍的、複雜的崇拜儀式,並通過造謠機器把自己描繪成為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人,並開動一切力量煽動人們對他本人進行崇拜。當時德國的大街小巷、機關學校到處充斥了他那留一撮仁丹鬍子的肖像,上至政府要員下至普通的農婦,都必須向他本人的肖像宣誓效忠,甚至連少年都必須在希特勒畫像前宣誓。這種由國家機器出面煽動的崇拜氛圍很容易引發集體癔症,因此整個納粹德國史可以說就是一部個人崇拜史。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三個特徵:裝神弄鬼,製造歇斯底裡的個人崇拜,其真實意圖就是要使得全體人民在癲狂的情況下失去自己的懷疑權、思考權,完完全全地變成依附於統治者個人的順從工具。
  
為了使得群眾更加俯首帖耳,極權主義者必須尋找一個敵人,把這個敵人描繪成張牙舞爪的吃人魔鬼。因為恐懼而產生對強者保護自己的願望是人類的本能,也並不罕見。例如很多家長在孩子不聽話的時候通常會用「再不聽話,我就不管你,鬼就會來把你抓走」之類的話來嚇唬孩子(我小時侯就常聽大人這麼說),這時孩子往往因為恐懼而順從。極權主義者就抓住了人民這種心理,很擅長於編造這種「惡魔」的故事來嚇唬人民。在納粹政權時代,這個「惡魔」就是猶太人。雖然德國猶太人在德國定居歷史已經有幾百年了,而且大部分已經溶入德國社會,但由於猶太民族善於經商的本領使得猶太人往往比一般德國人要富裕一些。這種差別是客觀存在的,法西斯正是利用這種客觀差別,把猶太人描繪成一種可怕敵人和毒蛇猛獸,製造「猶太人是社會寄生蟲,是德國人民最可怕的敵人,隨時準備控制和出賣德國」的謊言,並把德國人民的苦難歸咎於「猶太奸商的盤剝」,把德國在一戰中的失敗和二戰中遭到的新的失敗歸咎於「猶太人的叛賣」,以煽動起德國人民對猶太人的刻骨仇恨。1940年,德國法西斯召開了臭名昭著的「萬湖會議」,提出了對猶太人進行「最後解決」的方針,此後五年時間裡,法西斯建立了數百個集中營,策劃了數千起集體屠殺猶太人的罪惡行動,多達600萬猶太人在法西斯屠殺中遇難,成為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四個特徵:製造一個虛擬的敵人,將其描繪得異常兇惡,並且無時不在、無處不在,既製造恐怖氣氛恫嚇人民使之俯首帖耳、強化自己「人民保護者」的形象,又轉嫁了因統治者自身在改善人民生活方面無能而使得人民遭受苦難的罪責。
  
一切極權主義者都非常懼怕自由思想的傳播,因此他們全都是文化和知識的摧殘者。納粹德國始終把鉗制人民思想、愚弄人民放在極端重要的地位,上臺後就開始大規模地焚燒書籍、壓制知識分子,包括愛因斯坦等一大批德國科學家被迫離開德國,包括馬克思、海涅等德國思想家、文學家的著作被查禁和焚燒,大量珍貴文獻被付之一炬。1939年9月德國法西斯入侵波蘭以後,也立刻把波蘭知識分子和猶太人同時列為「最後解決」的首要目標。知識分子作為人民中的先進分子,一般具有獨立的思考能力,當極權主義者開始剝奪人民權力時,知識分子往往會產生懷疑。因此極權主義者最痛恨和討厭知識分子,因為這些人不是根據極權主義者的要求獲得知識的。特別是從事哲學、歷史、文化等人文學領域研究的知識分子,他們一是具有本身已經形成的善惡標準,即使表面屈服於極權主義者的淫威,但內心深處總是有「異端」的想法的;二是能夠識破極權主義者的種種騙術,能夠依據自己的社會學知識分析出極權主義者所炮製的種種謠言的可信度,進而可能會動搖極權統治的根基。由於極權主義本身就建立在暴力和欺騙基礎上,暴力害怕良心、騙術害怕知識,極權主義者把從事人文領域研究的知識分子視做自己的心腹大患,因此這部分人往往得到極權主義者的格外「垂青」。極權主義者一般首先拉攏他們,讓他們為自己歌功頌德,如達不到目的就迫害;即使有拉攏過來願意為極權主義者效犬馬之勞的,也還是不放心,時機一成熟還是要想法消滅掉,這種消滅片刻不會停止,直到極權主義者死亡。而理工類的知識分子由於一方面知識面大都局限於自己的研究領域,社會學知識不多;另一方面極權主義者還要依靠他們掌握更先進的殺人武器,因此他們處境要比人文類的知識分子好一些,只要不公開反對極權主義者,極權主義者往往給予他們很高的地位和待遇。極權主義者們對群眾都無一例外地採取愚民政策,這種愚民政策有的是不許老百姓獲得知識,有的則是直接插手教育,利用教育灌輸謊言、培養自己的忠實奴才,為此,他們不惜侮辱人類文明、侮辱先賢,而對自己「大樹特樹」,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五個特徵:絞盡腦汁地扼殺思想、摧殘文化,公然踐踏文明,愚弄人民。
  
極權主義者為了便於把人民分而治之,都非常喜歡把人民人為地分為幾個高低貴賤不同的等級,以挑動各個等級之間互相仇恨,互相爭鬥,削弱人民反抗力量。納粹德國鼓吹其偽科學種族優越論,聲稱雅利安人是「世界最優秀的種族」,而斯拉夫人、黑種人則是劣等民族,是「天生的奴隸」,猶太人和吉樸賽人則是「人類文明的破壞者、人類一切罪惡的根源」,必須「最後解決」。德國法西斯還通過了《種族法》,明文規定「低等種族」不得與「高等種族」通婚,否則要判處徒刑;混血人則要受到各種歧視。這樣,法西斯製造出一種理論,把社會分裂成三六九等,追求所謂的「出身純潔」還必須上查三代。當然,他們把自己放在社會金字塔的頂端,別人則被放在被奴役、被屠殺的地位。極權主義者為人民劃分等級的理由是近乎荒謬的,有的依據種族,有的依據信仰,有的則依據家庭經濟狀況。他們把因這些理由而產生的客觀差別強化,而不是致力於使之縮小或消失,造成社會的裂痕。由於人類自身還處於幼年時期,人民對和自己有差別的人群總是心懷敵意,即所謂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極權主義者們的這種挑唆很容易引起人民中大多數的共鳴。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六個特徵:盡一切可能把社會分裂成若干個森嚴的等級,拼命煽動各個等級間的互相仇恨與歧視,讓他們彼此進行無休止的爭鬥、以達到削弱群體力量和分而治之。
  
極權主義者明白人的意識是對客觀世界的反映,給人民灌輸什麼樣的信息,人們就會有什麼樣的認識。當人類實現了信息現代化以後,輿論工具對人民的思想的影響越來越大,因此極權主義者就把控制輿論工具、扼殺新聞自由當作一項重要手段,以便於他們對人民進行類似邪教般的精神控制。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宣布整個國家的輿論工具都歸他領導,凡是對納粹有些微詞的報刊電臺一律取締。全國的輿論工具都變成了為法西斯服務效忠的喉舌,整天謊話連篇、造謠生事,普通德國人民沒有任何途徑獲得外界信息,所知道的要麼是徹頭徹尾的謊言,要麼就是經過精心閹割的一面之詞。戈培爾有句名言:「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變成真理」,這也是一切極權主義者們信條。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七個特徵:控制輿論、編造謊言。極權主義者都是靠欺騙維持統治,因此他們片刻離不開撒謊,對人民進行精神控制。而製造信息鐵幕無疑是謊言不穿幫的可靠保證,因此所有的極權國家都想盡一切辦法堵死人們獲得外界信息的途徑:有的對收聽、收看外國廣播、電視的公民處以重刑,有的乾脆焊死收音機和電視機頻道。
  
極權主義者始終是把自己的統治建立在赤裸裸的暴力基礎之上的,他們的殺戮之劍不僅要落在人民身上,還會落在極權主義者同夥的身上,只要這個同夥被認為威脅到自己的權力,或是為了取悅於新的同夥而幹掉舊的同夥。例如,在奪權之前希特勒就網羅一批頭腦簡單的學生、對社會懷有仇恨的流氓無產者、生活無著的退伍軍人以及狂熱的民族主義者成立了衝鋒隊組織充當自己的打手。由於法西斯本身就是由各式各樣的野心家、迫害狂、精神變態者組成的,他們在鎮壓人民、血腥獨裁方面完全一致,但他們內部之間則有不同的利益,因此他們免不了要進行一番狗咬狗般的撕咬。1934年6月的「長刀之夜」,希特勒對衝鋒隊發動突然襲擊,為希特勒攫取政權立下汗馬功勞的衝鋒隊長、同性戀者羅姆斃命,整個衝鋒隊領導層被屠殺殆盡。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八個特徵:一切極權主義國家,在都免不了統治集團內部發生一輪又一輪殘忍的清洗,最終往往是最無人性、最卑鄙無恥、最狡猾的極權主義者勝出。對於這一點,柏拉圖也預見到了,他說:「某些曾幫助獨裁者登上高位的有影響的人物,開始在公開的場合以及私下的議論向獨裁者表示自己對正在發生的某些事情的不滿……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力,暴君必須把他們全部消滅光,最後變得一個朋友不剩,一個敵人也不剩,儘管有些人還有一點用處。」
  
不能說極權主義沒有一點優越性。由於極權統治者徹底地奴役了所有人,因此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動員全社會的力量、不計代價地完成極權統治者的一個或幾個目標,從而在很短時間內實現這一目標。極權主義上臺的初期,往往出於鞏固政權的目的,投群眾所好,能夠調動一切力量在短時間內完成以往政權無法解決的一個或幾個社會或經濟問題,這也是民主國家無法做到的,因而看似具有某些「優越性」,實際上是為了獲得進一步的威望,以為讓群眾迷信自己、交出一切權利和自由做鋪墊。但是,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為了實現這些目標,人民群眾必須付出千百萬人的血和生命的代價。但是這個代價在極權主義者眼裡就像是踩死一隻小小螞蟻那樣不值一提,因為人命和鮮血在極權主義者看來是最廉價的成本。這種騙術並不稀罕,其實世界上形形色色大小騙子之所以能夠得逞,秘訣就在於初期給你點甜頭,再騙得你血本無歸。為了得到極權,極權主義者給群眾的許諾和甜頭是就他們付出的必要誘餌。從群眾吃上誘餌開始,極權主義就帶領他們走上一條奴役之路。德國法西斯在執政期間也曾經取得了一些成就:世界第一條高速公路就是納粹德國時期修建的,在納粹德國期間德國的失業率下降,工業生產速度變快。這也是納粹們所津津樂道、大肆吹噓的。然而,這種「成就」是建立在對猶太人的剝奪、對各國人民的侵略和掠奪基礎上的。在納粹德國期間,大規模地使用奴隸勞工、掠奪被佔領國的資源始終是法西斯各項「成就」的基礎和支撐。但是由於法西斯控制了輿論,很多真相人民無法了解,因此這些事例似乎也證明極權主義能夠給人民帶來好處,進而增添了極權主義者的神話色彩。這就是極權主義者的第九個特徵:先慷慨許諾,再想盡一切辦法兌現其中幾條作為誘餌,讓人民得到甜頭,以表明自己是名副其實的「救世主」,並且解釋說還有無數的承諾要兌現,但是群眾必須……放棄某樣權利,還必須……作出某樣犧牲,還必須……忍受某些痛苦,還必須……感謝統治者,還必須……還必須……還必須……就這樣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咬了鉤,再也無法掙脫,直到自己的權利被剝奪乾淨,而統治者則「忘記」掉了自己的承諾或找個「破壞分子」來當替罪羊,反正承諾是兌現不了的。
  
極權主義者腦子裡一般都有一個主觀的進行社會重構的藍圖,有的是為了建立「種族純潔」的社會,有的是為了建立「宗教純潔」的社會,有的則是為了建立「道德純潔」的社會。因此,極權主義不同於一般的獨裁統治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極權主義的高度意識形態化。極權主義者來自人民,因此他們的想法確實代表了一部分人民的願望,這也是極權主義者能夠奪到權力寶座的原因。但人都有弱點,一個最大的弱點就在於人們實際上並不喜歡勞動,直到今天,除了極少數人以外,勞動也還沒有像馬克思所說的那樣「成為一種樂趣」,而是為了謀生迫不得已的手段。因此,人們總是試圖找到捷徑,減輕自己的勞動強度和創造更多的財富。這是人類現代化的動力,但也產生了一個副產品:極權主義者正是利用人們存在的這種改善生活迫切願望的心理來達到目的的。前面已經提及,極權主義者總是利用苦難深重的勞動大眾一步進入天堂的幻想,把自己裝扮為救世主,而這個「救世主」拯救芸芸眾生的手段,就是大規模的、翻天地覆的社會重構。極權主義者一旦掌握政權,往往就不顧一切地來實現自己的主觀藍圖,這種社會重構通常會把一個國家變為人間地獄。這種進行社會重構所依賴的意識形態,可以是宗教教義、可以是科學假說、也可以是某種主義。極權主義的意識形態雖然各有不同,但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崇尚暴力,鼓吹一些人可以以「信仰」為理由不擇手段地強制另一些人,直至鼓吹為了「信仰」而不受任何道義約束地殺人放火。一般人要殺人放火,特別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屠殺無辜人民,不但要面臨法律制裁的壓力,也會首先遇到自己道德與良心的譴責。而極權主義的意識形態卻以所謂「信仰」的理由摧毀了良知的堤防,要人相信為「信仰」而殺人不是作惡而是行善,而且是「大善」非「小善」;同時,極權主義還制定了一套專門針對其成員的嚴酷「紀律」的強制來抵消法律的威脅,使他們除了跟著極權主義者幹罪惡勾當以外別無選擇,否則就會成為「叛徒」,受到最可怕的懲罰。這樣一方面抵消了極權主義走卒們行惡的法律後果,另一方面又使得他們以醜為美、以惡為善,因此什麼滔天罪行都幹得出來。高度強制的意識形態化和大規模的社會重構,是極權主義的第十個特徵。
  
極權主義者高度的意識形態化,不僅僅表現在用意識形態奴化其國內人民,還表現在大力輸出其意識形態。納粹德國並不滿足於德國的法西斯化,而且不斷地幹涉他國、扶植法西斯政權。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法西斯就急不可耐地向佛郎哥提供武器、金錢甚至直接派軍隊對西班牙進行武裝幹涉,最終在西班牙建立了一個法西斯政權。在德國法西斯的支持下,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挪威還先後建立了法西斯政權或完成了政權的法西斯化。極權主義者是惟恐天下不亂的人,哪裡有矛盾,他們就在哪裡出現;不是去解決矛盾,而是挑撥是非、激化甚至無事生非;不是去維護和平,而是去挑唆仇恨與殺戮。不但是德國,所有的極權主義國家都熱衷於搞「輸出革命」,甚至連窮的要命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也竟然聲稱自己是「最純淨的伊斯蘭法的國家」,不斷地培養和輸出各式各樣的伊斯蘭極端宗教分子,這些極端分子在中亞國家、中國新疆等地大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也成為世界恐怖主義野獸們的最大巢穴。實際上,人類意識形態彼此存在差異,各有優缺。人們對意識形態的正確態度應當是互相尊重、互相包容、互相交流、取長補短,並且應當給人民自由選擇意識形態的機會,因為哪一種意識形態更好,群眾自然會做出選擇。民主制度最大的好處就在於意識形態選擇的自由化,以及同一個國家內意識形態的多元化。而極權主義把自身的意識形態一元化、絕對化,既不許本國人民背棄其意識形態,也對其他類型的意識形態採取歧視和不兼容的態度。對於一個不具備極權主義產生的三要素的外國的人民來說,極權主義者顯然不是救世主,再加上極權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往往是極端的、醜惡的和反動的,因此絕大多數外國人民不會選擇這種意識形態。自認為神聖的極權主義者們不得不依靠暴力輸出意識形態,以期待把他們近乎邪教般的教義強加給外國人民。因此我們可見:以暴力輸出意識形態,這是極權主義的第十一個特徵。
  
極權主義者要進行社會重構,僅僅依賴意識形態的控制還遠遠不夠。暴力才是極權主義者實現自己野心的最心愛的工具和統治保障。因此,極權主義者對內擴大警察、秘密警察、特務、準軍事組織加強鎮壓力量,對外則瘋狂擴軍備戰。一切極權主義者對殺人武器的研究都達到了痴迷的地步,集中全國絕大部分的人力物力來生產、製造、發明更新、殺傷力更大的殺人武器,甚至全國饑荒、人民大批死亡的時候也絲毫不能影響其對殺人武器的熱情。此外,極權主義者還利用其掌握的一切信息資源,向人們灌輸戰爭思想,把戰爭與暴力描繪成浪漫史詩,煽動起人民特別是青少年對戰爭的崇拜,使其心甘情願地充當極權主義者實現其統治世界野心的炮灰。此外,極權主義者還利用戰爭營造一種恐怖氛圍,藉以把「通敵」的罪名加到反對者頭上,使之既丟掉性命,也丟掉名聲。在歷史上,那些耿直的人雖然也會因觸怒暴君而被殺害,但他們卻可以在老百姓當中贏得聲望。但是在極權主義時代,這些人往往被安以「叛徒、內奸、裡通外國」的惡名,遭到深受極權主義精神控制的人民的唾罵。因此,德國法西斯一上臺就提出要擴軍備戰,「要大炮不要黃油」、「用德國的劍為德國的犁獲取土地」的口號,夢想建立所謂的「千秋帝國」。柏拉圖早就預言過極權主義者熱愛戰爭的本質,他說:當暴君們的統治穩固下來以後,「他的首要任務就是經常使公民捲入一個又一個戰爭,使他們感到需要有一個統帥……假如他懷疑某某人有思想自由或者反對他的統治,那麼對這種人他就要以投敵為藉口加以消滅。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暴君必須經常利用戰爭來使大家不得安寧。」這就是極權主義的第十二個特徵:窮兵黷武、瘋狂備戰,炫耀武力、美化戰爭。
  
極權主義的特徵還有很多,但是由於篇幅原因我只能列舉這麼多了。我雖然僅僅是以德國法西斯作為例子,但是大家可能已經看出來了:這是一切極權主義國家的共性。雖然極權主義本身還可以依據它們的意識形態細分為種族極權主義、神權極權主義和社會極權主義,但是所有這些極權主義,都一點不少地具備了我列舉的十二個特徵。
  

三、極權主義的若干危害

  
極權主義政體是人類歷史上最糟糕、最黑暗的政體,凡是極權主義肆虐過的國家,無一不遭到一場巨大浩劫,這種浩劫不僅影響到極權統治下的人民,也會影響到極權主義滅亡後人民的生活。它的危害有很多,其實我在「極權主義的主要特徵」一節中就已經提及了不少,這裡我不再重複上述內容。我在這裡講的,主要是極權主義超出其統治時空的長遠的危害。
  
第一,由於極權主義是依靠一部分群眾擁護上臺的,它既有意識形態的無形枷鎖,也有暴力機器的有形枷鎖,還有一部分群眾的狂熱支持,因此極權主義國家的統治穩固性與嚴密性都達到人類幾千年以來登峰造極的地步。因此它是不可能從內部被軍事政變、革命或自由選舉推翻的。極權主義者不會允許自由選舉,而軍事政變或革命,我們知道,任何革命都需要組織,這就需要存在一個組織的空間。即使在威權主義的獨裁統治之下,也畢竟有統治者力量所達不到的統治真空,因此軍事政變的密謀和革命的組織,都有一定的空間。而極權主義統治下這種空間不復存在了,人們互相監視,彼此猜疑,任何抵抗都沒有組織起來、發展壯大的可能。雖然有些人也會萌生不滿而進行英勇的抗爭,但是面對人類數千年來最為嚴密龐大殘酷的統治機器,這種分散個體的反抗必然是有來無回。也就是說,極權主義統治一旦確立,無論個人和社會怎樣掙扎,都無法推翻極權主義,只有聽任極權主義者的肆意奴役。人民無法推翻極權主義,這是極權主義的第一個危害。
  
第二,由於極權主義無法從內、從下被推翻,那麼極權主義政體的滅亡就只有兩種途徑:第一種途徑是極權主義者的自然或意外死亡。由於其接班人不具備極權主義者的那種權威,同時由於民眾(包括戰戰兢兢地生活了幾十年的接班人自己)對極權主義制度的普遍厭惡,導致極權主義逐步蛻變為威權主義。在伊朗、蘇聯、阿爾巴尼亞,都出現了這種情形。但是,如果極權主義者培養自己的直系親屬做為自己的繼承人,則這個繼承人有可能承襲老極權主義者威勢,被群眾看作是老極權主義者的化身,進而使得極權主義政體有可能得以延續,朝鮮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極權主義政體滅亡的第二種途徑是國家被更強大的外力徹底摧毀,如納粹德國、紅色高棉和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由於極權主義可以充分動員國家的一切力量捍衛自己,因此這種被外力摧毀的極權主義政體往往是伴隨著這個國家的深重災難和人民的血泊而滅亡的。極權主義的滅亡也伴隨著人民的災難與死亡,這是極權主義的第二個危害。
  
第三,極權主義政體的基礎是暴民專政。過多的苦難和社會不公會導致下層群眾的暴民化傾向,產生一種甘願玉石俱焚的反抗心態。此時,極權主義者就以一種「救世主」的身份出現,煽動暴民的破壞情緒,允諾自己取得政權後就將帶來幸福與公正。為了達到破壞舊世界的目的,極權統治者慫恿暴民的無政府主義,慫恿暴民踐踏一切舊社會的法律、道德和行為規範,而不管這種規範是否有益於人民。極權統治者的出發點也許帶有某些建立新秩序的成分,但更多地是為了自己的充分解放一種完全不受制於任何人、任何制度的隨心所欲的自由當然,這種自由是以犧牲社會全體成員的自由為代價的。愛因斯坦說過:「極權主義的最大罪孽之一,就是極權主義終結後留下的制度與道德的空虛」。由於極權主義者以社會重構的主宰自居,因此他們為了更有效地維持其統治,就慫恿人們砸爛舊時代遺留下的一切道德、法律、制度和其他社會規範。當然,人類本身就是一部不斷進步的歷史,過時的、荒謬的社會規範往往會阻礙社會的進步,因此需要不斷的革新。但是,人類本身也是一部文明積累的歷史,幾千年來人們在生活中逐步積累起人類共同遵守的社會規範,給了人們以生產生活所必須的秩序。這是人類文明的寶貴果實。然而極權主義者並不這麼看待,在他們看來,凡是有利於其統治的,哪怕是罪惡,都是要大力美化的。例如,告密行為千百年來一直為正直的人們所不齒,但在極權主義狀態下,告密第一次被賦予神聖的含義,居然成為了美德。而那些妨礙其統治的社會規範,哪怕是千百年人們所珍視的,極權主義者也可以把它說成洪水猛獸。這樣,人們勢必會出現道德失範的狀態。即使是極權主義滅亡之後,人們還要為極權主義導致的道德淪喪付出代價,為此,可能犧牲整整一代人甚至是幾代人。
  
第四,人類本身有服從和崇拜權威的本能,極權主義者作為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超級權威,無疑會得到一部分人的崇拜與服從。林肯說過:「你可以愚弄全體人民於一時,也可以愚弄部分人民於永遠,但你無法愚弄全體人民於永遠。」可見,愚弄部分人民於永遠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此,極權主義者必然會得到部分人特別是年輕人的狂熱崇拜與擁護。納粹已經滅亡57年了,可是在德國、奧地利、法國卻不乏其狂熱崇拜者,甚至在深受納粹荼毒的俄羅斯,也出現了一批不肖子孫把希特勒看作是自己的精神偶像;而在法國前不久進行的大選中,極右翼的勒龐居然擊敗了左翼候選人若斯潘進入第二輪投票,雖然熱愛自由的法國人民團結起來使他遭到殘敗,但是勒龐仍然贏得了17%的選票。在極權主義者的屍首早已化作腐土時候,極權主義的陰魂仍舊久久不散,每當社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矛盾,極權主義的徒子徒孫們就會沉渣泛起,威脅著人類文明。
  
第五,由於極權主義者實行的是一種無所不至的全面控制的政策,因此社會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在極權主義者掌控之中。一般的獨裁統治者儘管政治上獨裁,但這種獨裁僅僅限於政治方面,而無法延伸到學術領域,因此他們對於歷史記錄難以控制,或者無意去控制;但極權主義者卻可以隨心所欲地精心篡改、偽造、閹割歷史記錄,毫無顧忌地消滅任何敢於真實記錄極權主義者所作所為的學者,這就造成了極權主義時代歷史記錄的嚴重失真,除了溢美、歌頌、感恩之外看不出什麼破綻。極權主義者每當做出一項罪惡決策之時往往要採取口授形式,避免留下任何書面證據;在不得已做書面指示時也儘可能使用代碼。這就給後人們研究極權主義歷史造成了巨大的困難,很多極權主義者犯下的滔天罪行只存在於人們的傳說當中,缺乏具體詳細的歷史記載。這也給了很多極權主義的鼓吹者以可乘之機,進而蒙蔽後來的群眾。
  

四、對極權主義者的一些研究

  
毫無疑問,極權主義者是一些具有傑出才能的人。他們深深理解權力的秘密,他們懂得什麼時候該對群眾露出微笑,什麼時候該把他們撕碎。他們的才能與威儀是任何其他類型的統治者無論是國王、皇帝還是總統都無法比擬的,因此他們必然受到一部分人的歇斯底裡的擁護與愛戴,這種狀態半是麻醉,半是羨慕。同時,極權統治者也可以騙來絕大部分人的好感,並且把任何敢於懷疑挑戰他們的人送進墳墓。人們在極權統治者的奴役之下,除了如醉如痴地愛戴統治者,或者是戰戰兢兢地生存下去,別無選擇。那些歇斯底裡的擁護者們甚至甘願為這個「救世主」去送死,死前還感到無比幸福。從納粹德國、史達林時代的蘇聯,以及霍梅尼時代的伊朗和塔利班控制下的阿富汗,我們發現了這些甘願被奴役者死前喊的口號是多麼驚人的相似。
  
極權統治者在人格是分裂的,他們往往表現為勇氣與怯懦同在。他們可以完全掌握政權之前是大無畏的勇士,甚至可以做出最狂熱的自我犧牲;而在攫取政權之後,則變為徹頭徹尾的懦夫,用鐵甲、地堡和特工把自己嚴密地保護起來。阿道夫·希特勒敢於在啤酒館暴動時孤注一擲,卻在攫取政權後藏到了地堡裡;而史達林曾在察裡津勇猛作戰,後來一生凡是出行都藏在鐵甲列車中;薩達姆儘管處處冒險,但卻非常害怕微小的細菌,以至於所有拜見他的人都必須進行細菌檢查。所有的極權主義者,他們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全,他們時刻害怕自己被敵人奪去生命,因此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自己的巢穴構築得天衣無縫,並且不惜一切代價消滅潛在的敵人。
  
極權主義者在精神上也是分裂的,在他們身上偽善與殘忍並存。他們總是力圖把自己描述成仁慈大度,特別喜歡別人用「慈父」、「大哥」、「大叔」等表示親近的詞彙來稱呼自己。某些極權主義者在和人接觸時甚至顯得非常平易近人,讓人覺得很親切,例如著名的柬埔寨劊子手波爾布特就是這種人。但是,這些人全都無一例外地心狠手辣、是不折不扣的殺人魔王(感謝上帝,這個十惡不赦的劊子手最終落到被審判的結局,他的政權也灰飛湮滅,殘餘的黨羽正在接受正義的審判。無論審判是何種結局,那些劊子手都是死有餘辜)。
  
極權主義者很少能夠擁有一個跟我們一樣的正常家庭。他們的家庭總是充滿各種各樣奇怪的不幸,有的終身不娶,有的妻子自殺,有的夫妻同床異夢。究竟是因為暴君們自己的偏執狂使得家人不和睦還是因為家庭的不幸加劇了暴君的偏執狂?
  
極權主義者的內心世界往往是孤獨的,他們如精神病人一樣多疑。他們不相信朋友,不相信同志,不相信親人,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是的,在這些超級暴君們眼中,能和自己相媲美的人一個也沒有,值得自己信賴的人一個也沒有。他雖然也有一些忠實的走狗,但他不但不相信他們,甚至還瞧不起他們。在這些超級暴君的眼中,這些人還不如狗值錢,因此他想拋棄他們時,他甚至通常讓這些為他忠實服務多年的走狗們以最為屈辱的方式去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史達林的走狗葉若夫了,這個幫助史達林消滅了無數忠誠的老布爾什維克的劊子手,史達林親自為他安排了死法:他不但是可恥的叛徒、帝國主義的特務,卑鄙的託派(葉若夫曾親手把成千上萬名「託派」送往地獄),而且還是個道德敗壞的雞姦者。
  
極權主義者往往還具有某些藝術家氣質,沒有時代的客觀條件,他們或許會成為不錯的畫家、作家和詩人。希特勒本人自幼就喜歡繪畫,曾報考維也納藝術學院,在密謀策劃一次次侵略戰爭與集體謀殺之餘,他也不忘繼續他的藝術探索。我曾經看過希特勒的一些繪畫作品,如對新柏林的建築構思,維也納的風景畫等等,頗有些天賦。撒達姆也不甘寂寞,最近也寫出了一篇小說《芭比和國王的故事》,可惜這本書我們卻無緣見到。歷史上的暴君不乏藝術家和詩人,古羅馬暴君尼祿在自殺前還慨嘆:「現在在我身上死去的是一個多麼偉大的藝術家啊!」
  
極權主義者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他們無一例外地來自人民之中。他們中很多人甚至年輕時都為解放苦難的人民做過許多事情,有時幾乎冒著掉腦袋的危險。不能說他們是虛情假意的,有些甚至應當說他們還相當真誠,因為極權主義者取得政權之前,統治者們也往往是一個同樣殘暴不仁的獨裁者,極權主義者們要取得政權,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是犧牲。問題在於,極權主義者本身往往具有雙重人格,一方面甘為人民而做出犧牲,另一方面卻在心理上凌駕於人民之上,狂妄自大,藐視一切。當苦難深重的人民把極權主義者當成救世主一樣頂禮膜拜,授予他不受任何約束的權力,極權主義者的狂妄就會變成殺人的鋼刀。極權主義者先殺掉自己的敵人,再殺掉旁觀者,第三殺掉自己的朋友,第四殺掉自己的同夥。每當殺掉一批人卻引來其他繼續頂禮膜拜人的喝彩,極權主義者就更加相信自己的殺人是必要的神聖,對殺人會產生一種病態的快感,於是接著就會有下一批犧牲者。幸虧極權主義者壽命有限,否則我可以斷言,極權主義者的殺戮機器將永不停止,直到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
  
極權主義者往往出身貧寒,青少年時代他們往往受到過社會的種種歧視與家庭的傷害。我們不乏見到一些青少年罪犯,他們最大的共性就是來自於充斥暴力的家庭。這種傷害激起了他們的叛逆精神,不但叛逆家庭,而且叛逆社會。史達林的父親維薩裡昂就是一個出了名的酒鬼,喝酒以後就毆打妻子與幼小的約瑟夫(也就是後來的史達林),約瑟夫在這樣的家庭裡養成了陰鬱、暴躁、多疑和殘忍的性格,這對他以後幾十年的行為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而希特勒年輕時代流浪維也納街頭,生活無著,飽受白眼,強烈的自卑感轉化為一種超乎尋常的狂妄自大。
  
由於對權力的極度迷戀,極權主義者極少象我們平常人那樣有友誼和親情觀念。對他們來說,來自平凡人的親情完全是一種利用的工具。這其實並不罕見,在封建時代,獨裁者們為了爭權奪利,從來就不吝惜犧牲親情。子弒父、妻殺夫、父滅子、兄弟反目、骨肉相殘……這些被權力極度扭曲了的人,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情感。極權主義者秉承了古代暴君們的做派,因此表面上顯得似乎很「不殉私情」,進而撈取到「大公無私」的美名。當我們談論起極權主義者的家庭生活,切切不可以以常人的情感來衡量極權主義者。
  
由於極權主義者可以偽造歷史,因此極權主義者的個人生活表面上看往往是比較簡樸的。有一些極權主義者確實非常簡樸,這與他們的平民出身與對權力的迷戀超過了一切有關,希特勒、史達林和波爾布特就是典型的例子。另外一些極權主義者則是偽裝簡樸,實際上無比奢華。例如奧馬爾,在阿富汗這個哀鴻遍野、赤地千裡的國度裡,奧馬爾卻給自己的牲口也裝上了空調;還有薩達姆,雖然他宣稱他的國家已經因為聯合國制裁而導致幾十萬人死亡,但是他居然還象發瘋一樣地為自己建造奢侈的行宮,據說多達89座;而金正日,他的國家連續八年發生饑荒,但他居然借外債來為自己祝壽。是的,千百萬人的生命在這些極權主義者眼中看來算什麼呢?
  
極權主義者不象威權獨裁者那樣喜歡斂聚財富,他們死後往往沒有給家屬留下什麼。這是由於兩個原因:第一,極權主義者本身就不具備我們平常人所具有的家庭觀念,他們對自己的家人實際上沒有什麼真正的情感;第二,極權主義者把自己的國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像極權主義者那樣的隨心所欲,恐怕在任何一個正常的家庭裡都難以做到,極權主義者還何必再斂聚小財呢?
  

五、極權主義與社會主義

  
不是什麼樣的專制國家都可以稱得上極權主義國家的,也不是任何獨裁者都可以稱得上極權主義者。迄今為止世界上僅僅出現過三種類型、十個極權主義國家:一是法西斯極權主義國家,就是1933~1945年的納粹德國,1936~1945年的軍國主義日本;二是社會極權主義國家,包括1930~1953年的蘇聯,1975~1978年的柬埔寨,1945~1985年的阿爾巴尼亞,1945~現在的朝鮮,1979~2003年的伊拉克薩達姆政權;三是神權極權主義國家,包括1979~1991年的伊朗,1996~2001年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也僅僅出過11個極權主義者(朝鮮出現兩個),他們是希特勒,天皇裕仁,史達林,波爾布特,霍查,金日成、金正日父子,薩達姆,霍梅尼,奧馬爾。
  
這十個極權主義國家中,社會極權主義國家竟然有六個之多,佔到總數的60%(伊拉克的薩達姆所實行的是一種叫做「阿拉伯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這是把伊斯蘭教與社會主義糅合在一起的一個大雜燴,因此可以勉強將其列入到「社會極權主義」中去)。即使不算伊拉克,那麼標榜奉行馬克思主義的極權主義國家也達到一半左右。因此,有些西方學者就武斷地把社會主義與極權主義等同看待。作為社會主義者,我當然不同意他們這種膚淺的劃分。這是因為:第一,並不是所有的社會主義國家都是極權主義國家,例如南斯拉夫、波蘭、捷克斯洛伐克、民主德國、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蒙古、越南、寮國、古巴等社會主義國家都不能被稱做極權主義國家,這些國家的人民都享有相當的自由度,即使按西方的標準,也只能算做威權主義國家;而斯堪德納維亞半島那些民主社會主義佔主導地位的國家裡,更談不到極權主義,反而它們是民主與人類進步的範本。第二,即使被列入極權主義名單的這些國家,也不是個個都永遠維持極權主義的,例如史達林死後不久,蘇共二十大就展開了對極權主義的批判,國家隨之演化為威權主義;紅色高棉的統治被越南的軍事進攻推翻以後成立的韓桑林謝辛洪森政府,也不能說是極權主義的。怎麼能說社會主義就是極權主義呢?
  
但是,西方學者們的指責也不是完全無中生有的。由於蘇聯的史達林模式在很多年內一直被看作是社會主義的唯一正確模式,因此「現實社會主義國家」一般都採取了移植蘇聯模式的做法。史達林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用國家壟斷資本主義代替了資本主義,把國家所有制當作公有制來替代私有制,把個人所有制當作一種罪惡來批判。這實際上是剝奪了人民的財產權,完全將一切社會財富壟斷於國家手中,這就使得人民客觀上處於一種弱勢狀態。
  
假如這個國家具備了極權主義產生的三個必要前提(即:公民社會尚未發育成熟,自由與民主意識尚未深入人心;經歷長期不公正而導致人民生活困苦;不遠的以前民族自尊心受到傷害),那麼一旦出現了極權主義者,這個國家就極易演化為極權主義,而群眾是無力抵抗的。
  
由於社會主義理論是建立在對資本主義批判的基礎上的,因此社會主義者很容易走上對屬於資本主義的一切東西都全盤否定的歧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確實很透徹,但是由於他個人精力的限制,導致他只得以批判資本主義的罪惡為主要研究方向,對資本主義的歷史進步意義講的不多;並且馬克思生活於一百多年以前,當時資本主義確實是非常野蠻的,而且整個歐洲大都還處於君主專制之下,民主還處於相當脆弱的幼年階段。因此,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也受到時代的局限,馬克思更多地闡述依靠暴力取得無產階級的解放。在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那個年代,社會傳統階級構成正向兩個極端演化為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這兩大階級涇渭分明、尖銳對立。在那個生產力還相當低下的年代,資本家只有通過對勞動者的過度壓榨,以及減低福利和勞動保護等一切開支才能獲取超額利潤;並且,那個時代人類自身的思想狀況還相當原始野蠻,因此資本家一味依靠增加勞動時間、提高勞動強度、降低工人工資、不在勞動保護方面給予任何支出等最野蠻、最直接的方式進行剝削,並廣泛使用暴力和屠殺維護自己的階級利益,鎮壓無產階級的反抗。因此,在那個時代,只有以革命的暴力反對反革命的暴力,暴力革命自然而然地成為無產階級反抗的唯一正確的出路。
  
殺戮機器一旦啟動,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它就不會停止;而終止殺戮機器唯一可靠的力量,就是成熟的公民社會。但是,在發生社會主義革命的國家裡,要麼是公民社會剛剛孕育的國家(俄國),要麼就是根本不知道公民社會為何物的亞洲國家(中國,柬埔寨),總之沒有一個擁有成熟的公民社會。而馬克思所構想的社會主義社會,則是建立在西歐典型的公民社會基礎之上的。這樣,暴力之劍在現實社會主義國家中失去了約束,從而為這些國家走向極權主義道路,實現國家對公民和社會的全面控制提供了前提這就是極權主義國家中現實社會主義國家如此之多的原因。不過,與其說是社會主義容易產生極權主義,不如說是史達林主義和它的其他變種容易滋生極權主義。
  

六、公民社會:極權主義病毒的防火牆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發生在俄國、德國、阿富汗以及東方國家這些文化不同、國情各異的國家的那些事情,在英國和美國卻沒有發生?為什麼東歐國家移植了史達林制度,卻沒有走上國家對公民的全面控制?這些國家會不會受到極權主義威脅?難道這些國家僅僅是憑藉幸運躲過了極權主義的劫數?在思索了很久以後,我認為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這些國家在面臨極權主義威脅時產生出了足夠抵禦極權主義病毒威脅的、成熟的(或者說是相對成熟的)公民社會。
  
「公民社會」是一個自然演進的理念。起源於古代希臘和羅馬,起初是指那些享有公民權的城邦公民的社會政治生活。到了公元十三、十四世紀,公民社會演變為西歐獨立於封建領主體制之外的商業城市文明,意味著不受封建義務和神權的桎梏的世俗的自由空間。到了思想啟蒙階段,公民社會的內涵逐漸趨於豐富,加入了政治民主、權力制衡、社會契約、思想多元等內容,成為獨立於國家的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私人領域指以市場為核心的經濟領域,公共領域指社會文化生活領域),以一系列獨立的民間組織、政黨、社團、俱樂部、沙龍、學校、教會、工會、行會、通訊、出版、新聞、慈善機構等作為自身存在形式。公民社會介於公民與國家這兩極之間,既是聯繫公民與國家之間的紐帶,也構成了對公民個體的保護屏障,同時對政治國家形成了有效的制約。
  
個體的公民是現代國家中最小的單元,公民社會則按照非強制、非暴力原則調節公民個體間的關係,自下而上、自小而大地組織形成若干更大的單元,從而具有個體公民所不具備的力量。成熟的公民社會不僅具備若干個組織的有形力量,而且還因為公民個體中對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不受侵犯的信念而擁有無形的力量,並化解掉大量公民個體之間的矛盾,使之難以孕育成只有使用暴力才能解決的問題。可見,一個發育成熟而完善的公民社會,不但可以有效地抵禦來自政府權力對公民的侵犯,避免政府「權力無邊界」的情形出現;而且也會起到社會穩定的調節器的租用,從而也就使得潛在的極權主義者的迴旋餘地大為縮小。
  
二十世紀初,英美等國的公民社會,是建立在洛克的「社會在國家之上」的理念之上,因而社會力量強於國家力量;而德國的公民社會,則建立在黑格爾的「社會應服從國家」的理念基礎上,因而社會力量弱於國家力量。而俄國則剛開始孕育公民社會;中國等東方國家,則根本沒有形成一個獨立於政治國家的公民社會,仍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典型臣民社會。這種情況,決定了在現代化面前這些國家截然不同的命運。即便是擁有公民社會的德國,也由於遵循國家至上的理念,使得公民社會在攫取了國家權力的法西斯主義面前而表現得有氣無力,更不用說俄國和中國了。
  
總體來說,就公民社會的發育而言,西北歐及北美強於中東歐,而中東歐強於俄羅斯,俄羅斯又強於東方國家。到了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東歐各國移植蘇聯制度之前,這些國家的公民社會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又恰逢史達林去世後蘇聯演變為威權主義國家,因此這些國家沒有走向國家對社會、對公民的全面控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國家是幸運的。但朝鮮、柬埔寨這些國家的人民,則沒有這麼幸運了。
  
政客們總是試圖從人民那裡偷走更多的權利,這是一條千古不變的真理。特別是在國家遭受危機、群眾普遍有不安全感的時候,潛在的極權主義者們總是蠢蠢欲動。在美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曾經出現了臭名昭著的「麥卡錫主義」,就是潛在極權主義者妄圖偷走人們權利的一個絕好例子。1950年~1954年,美國威斯康星州參議員麥卡錫利用當時美國戰後經濟蕭條、失業加劇而造成的社會不穩定,以及蘇聯爆炸原子彈成功,中國革命取得勝利,引起一些人擔心「共產極權」會滲透到美國的情緒,接連不斷地炮製一些聳人聽聞、譁眾取寵的消息,誇大「共產主義威脅」。在此期間,麥卡錫分子不但焚燒「危險」書籍,迫害左翼人士,甚至連一些跟政治不相干的人也難以逃脫被懷疑「同情共產黨」的厄運,遭到非法傳訊、監視和恫嚇,僅1953年一年,麥卡錫的委員會就舉行了大小600多次「調查」活動,還舉行了17次電視實況轉播的公開聽證會,其表現已經直逼當年的希特勒。然而,成熟的公民社會在經歷了最初的茫然之後很快做出了反應,越來越強烈地抵制了麥卡錫及其追隨者對自由的無恥侵犯,最終導致麥卡錫身敗名裂。一個美國式的、潛在的極權主義者,就這樣潰敗在公民社會的面前,而「麥卡錫時代」則作為一種恥辱而載入美國史冊。
  
在2001年「911」恐怖襲擊之後,一時間,「新麥卡錫主義」仿佛又死灰復燃。此後一段時間,一些以反恐怖為名的措施、法律紛紛出臺,引起了很多人的擔憂。此時的美國,已經開始具備了極權主義的一些特徵:一個無所不在而又窮兇極惡的敵人,一部世界上最強大的戰爭機器,一個篤信依靠暴力重構世界秩序的藍圖,一種自認為優越的意識形態,一堆以反恐怖為名限制自由的法律……但我依然樂觀地相信:美國並不會演變為極權主義,因為這個國家公民社會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足以掀翻任何一屆政府。目前的公民社會,準備為自身的安全犧牲掉一些權利,然而當它意識到對自由的主要威脅來自本國的政客,那麼它會毫不猶豫地清除掉他們。
  
在改革開放後的中國,公民社會有了一定的發育,但遠遠沒有達到足以抵禦極權主義病毒的程度。中國是否會再走到極權主義的夢魘中去,取決於嚴重的社會不公正現象、腐敗行為是否能夠得以扭轉,經濟是否能夠保持快速增長,臺灣問題是否得以圓滿解決,以及是否有一個足夠狡猾、狠毒並且具有個人魅力的極權主義者出現。如果一切都按照最壞的情形發展,那麼,等待中國和世界的,將是一場空前絕後的浩劫。
  

七、俄羅斯輪盤賭:下一個輪到誰?

  
在從二○○一年到二○○三年短短的兩年內,有兩個極權主義政權被消滅了。轉眼間,全世界只剩下金正日這一個極權主義政權還在苟延殘喘。這不能不說是個令人歡欣鼓舞的好消息。然而,貧困、苦難和不公正依然遍地存在。發達國家與欠發達國家之間,同一國家的貧富之間差距越來越大,腐敗和實際的獨裁依然充斥著大多數國家,超級大國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正在製造著民族仇恨和極端民族主義。在某些國家,新極權主義產生的條件已經成熟了。
  
秘魯的「光輝道路」組織已經分崩離析了,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則雖然頻頻製造暴力事件,但其綱領卻相當溫和,因此這些組織很難發展成為極權主義政權。那麼,下一個輪到誰?我注意到喜馬拉雅山南麓的小國尼泊爾,這個國家已經具備了極權主義產生的一切土壤:一個腐敗、專制而又聲譽掃地的政府;一個基本上還處於封建階段、人口中有70%是文盲的臣民社會;一群人均壽命只有52歲,人均收入不足一百歐元的苦難人民;以及來自想稱霸南亞次大陸的龐大鄰國印度的幹涉。從1996年開始,這個國家的毛派遊擊隊就開始擴大影響,到目前為止已經擁有20000名武裝成員,在全國三分之二的地區建立了政權。
  
儘管我是社會主義者,也認為被壓迫者武裝反抗壓迫者有理,但尼泊爾毛派遊擊隊卻是一個從目標到行動都非常激進和殘忍的組織。它奉行的是為了奪取政權不擇手段的純粹暴力原則,靠綁架人質、搶劫平民作為經費來源,對膽敢不響應其罷工號召的工人施以酷刑甚至處決……假如這樣一個組織奪取了政權,那麼等待尼泊爾人的,將會是類似紅色高棉那樣的屠殺。
  
只要貧窮、愚昧與不公正還存在,只要公民社會還沒有發育成熟,極權主義的出現就如同俄羅斯輪盤賭那樣不停地持續下去,直到有一個不走運的國家恰好碰上了那顆實實在在的子彈。不要認為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噩夢不會重現,在不斷摳動扳機的俄羅斯輪盤賭面前,總會有人難以倖免。
  

八、先發制人:極權主義就是戰爭

  
極權主義的奴役本性,決定了它除了對內的殺戮,還意味著對外的戰爭。一旦有一個極權主義政權產生,那麼這個國家將馬上進入軍國主義軌道。所有的極權主義國家,無論大小,都把擴軍備戰當作最重要的目標。除非這個政權還認為自己尚沒有做好戰爭的充分準備,否則,戰爭就不可避免。
  
因此,只要一個國家演變為極權主義政權,愛好和平的人們就無論如何不要指望避免戰爭,決不能姑息養奸,或者幻想靠妥協、退讓來換取和平。對此,人類已經有深刻的教訓:1938年,納粹德國吞併奧地利,隨即對捷克斯洛伐克的蘇臺德地區提出了領土要求。為了維持所謂的和平,英法等大國幻想靠犧牲捷克斯洛伐克來滿足希特勒的胃口,因而與希特勒籤訂了《慕尼黑協定》。當英國首相張伯倫得到了希特勒的「這是德國最後一次領土要求」的保證後,興衝衝地對著輿論界揮舞著那份一錢不值的《慕尼黑協定》宣布:「和平即將來臨!」然而,《慕尼黑協定》墨跡未乾,法西斯軍隊就佔領了整個捷克斯洛伐克,並利用捷克發達的工業為自己的擴軍備戰服務,大大加強了法西斯的戰爭潛力。
  
早在1935年,現代波蘭國家的奠基人畢蘇斯基就曾針對法西斯德國軍國主義氣焰的日益囂張,提醒英法對德國打一場「預防性戰爭」,消滅掉法西斯德國羽翼尚未豐滿的軍隊。遺憾的是,英法把此建議看作是奇談怪論而未予理睬。人類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慘痛代價:僅僅四年以後,法西斯就發動了世界大戰,6000萬人成為這場本可以避免的戰爭的犧牲品。假如當時畢蘇斯基的建議能付諸實施,這些人當中的絕大多數本是可以倖存下來的。
  
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對於以奴役人類為目標,僅僅按自己的意願依靠暴力重建世界秩序的極權主義者們來說,他們對戰爭的渴望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地步,此時任何妥協與退讓,甚至袖手旁觀都只會鼓勵極權主義者們的戰爭野心,並在實際上增強極權主義的力量。
  
極權主義就是戰爭!無論極權主義者做出任何愛好和平的宣傳與賭咒,民主國家和愛好和平的人們都不能予以相信。袖手旁觀就是犯罪,民主國家必須採取斷然措施,先發制人地把極權主義消滅在孱弱階段。
  
然而,很多時候,能夠給人們的選擇不是「好」與「壞」的選擇,而是「壞」與「更壞」的選擇。先發制人的主張,卻又給了那些奉行霸權主義政策的國家以侵略別國的口實,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但是,對於極權主義與霸權主義這兩害而言,只有取其輕,才能使人類的前途變得不至於最壞。因此,我主張一方面堅持對極權主義採取先發制人的手段;另一方面,也要與霸權主義進行堅持不懈的鬥爭。
  

九、結束語:並不光明的未來世界

  
事實上,潛在的極權主義者如同病毒一樣到處都會產生。但潛在的極權主義者要想實現自己的夢想,是需要合適的環境和條件的。幸運的是,有些地方存在合適的土壤,但沒有夠格的潛在的極權主義者來充當救世主的角色;而有些地方有潛在的極權主義者,但絕大多數沒有找到適合的土壤和環境,因而他們就自生自滅,淪為歷史的匆匆過客。然而,由於人類自身仍然處在一種幼年階段,理性的認識和人道主義的光輝並不能照耀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各種不公正和暴力到處存在,因此這種僥倖總會有不走運的時候。一旦極權主義的病毒找到了合適的宿主,那麼人類就將面臨另一場災難。
  
令人憂慮的是,現代社會的技術進步實在是太快了,快得人類思維的發展和道德的提高趕不上技術進步的步伐。大規模殺傷武器不斷擴散,基因技術、克隆技術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計算機技術突飛猛進,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沒有發生根本性變革。因此,籠罩在人類頭上的極權主義陰雲,不是越來越淡薄,而是越來越稠密了。
  
一種全新的技術融入我們的生活,總會打破以往的寧靜,引起人們的種種混亂,並向我們多年以來遵循著的道德體系、法律體系提出挑戰,甚至引起它們的崩潰。這種崩潰的結果,往往導致國家政權出現紊亂甚至崩潰。那麼,公民社會的作用就是維持社會存續下去的唯一希望。但是看看全世界,除了西歐、北美和澳洲以外,並沒有多少國家和地區真正進入公民社會階段。況且,即便是那些具有成熟的公民社會的國家,誰能保證公民社會的成長是否一定能夠趕得上技術發展的腳步?
  
假如朝鮮的極權主義者找到了一種方式,可以不斷地克隆自己直到千世萬代;假如美國的某個技術寡頭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通過在頭腦中移入晶片而控制人的思維;假如伊朗的毛拉和恐怖分子們為了進行聖戰而瘋狂發射核武器;假如某個類似阿道夫·希特勒那樣的種族主義者找到了一種利用基因技術消滅其他種族的方式……那麼,人類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選擇只有兩個:要麼永遠接受奴役,要麼全部滅亡。
  
也許有人會嘲笑我是杞人憂天,說這些東西都是好來塢科幻電影裡才會有的故事,不能拿來當作考慮人類發展前途的依據。但是,我卻不這麼看,因為科學技術會如何發展,絕不是我們當代人才能預料到的。當諾貝爾發明炸藥的時候,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他發明的這些東西,竟然會被製成相對於火藥來說如此威力強大的殺人武器。科學技術本身是中性的,但如果不被道德約束,它會變成吞噬億萬人生命的可怕魔鬼。在科學技術突飛猛進地發展的今天,唯一能夠保證人類不滅亡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更多的公正、和平、理性、寬容、善意、信任和人道主義。
  
自從人類進入文明時代以來,剝削、壓迫、仇恨和各種不公正現象從來沒有離開過人類,因此導致了無數次暴力和戰爭。戰爭中所使用的武器從石斧、木棍,發展到刀劍、槍炮,又到毒氣和核武器。直接死於戰爭的人數以十億計,而死於戰爭所引起的瘟疫、饑荒的人們,則不計其數。有歷史學家做過統計,人類進入文明時代八千年以來,全球任何地方都沒有發生戰爭的時間只有一天。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到二十世紀下半葉,人類已經掌握了能夠滅亡自己幾十次的武器。東西方兩大陣營劍拔弩張,雖然雙方都懾於滅亡的恐懼而不敢首先使用這些武器,但任何一個小小的擦槍走火都可能引起「末日的審判」……
  
這種恐怖的和平維持了四十年,人類非常幸運:掌握著最多核武器的兩個大國的領導人,沒有一個是類似希特勒或者是波爾布特那樣的瘋子。但是假如這場「冷戰」沒有被終結,那麼誰能保證不會出現變化?人類命運得以扭轉,全憑一個叫米·謝·戈巴契夫的人。十幾年前,他站在全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高度,響亮地提出了「全人類利益高於一切」的論斷,採取堅決的措施結束了這種「恐怖的和平」。然而可悲的是,由於種種原因,米·謝·戈巴契夫沒有能夠把蘇聯帶出危機,反而因為改革的步驟太急而導致全面的混亂,隨之而來的是國家解體。這導致了「全人類的利益高於一切」的理論,被當作無用之物而遭到某些「聰明人」的嘲笑,而冷戰的對手美國則為自己贏得了冷戰而趾高氣揚這真是全人類的悲劇。也許直到人類為自己的自作聰明付出慘痛代價的那一天,人們才會意識到這個叫米·謝·戈巴契夫的人曾經為人類提出了另一種選擇。
  
我曾經看到過一篇名為《日漸黃昏的極權主義》的文章,該文以一種樂觀的態度預言極權主義即將滅亡,自由民主將全盤獲勝。思考良久,我實在不能贊同該文的觀點,因為極權主義是具有頑強生命力的東西,只要它生存的土壤存在,那麼極權主義的威脅就永遠不會消失。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剝削與壓迫,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著貧困與苦難,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著狹隘和愚昧,那麼極權主義的陰魂就永遠不會散去。唯一可以拯救人類的,只有以消滅剝削、壓迫、愚昧、狹隘、貧窮、苦難為己任,以民主、公正、友愛和人道主義為目標的社會主義。
  
我們是在與時間賽跑,而獲勝的未必是人類。但願我被當作憂天的杞人而被後人嘲笑。
  
雅科夫·伊萬諾維奇·布爾什維科夫
  
二○○二年七月~二○○三年十二月  
 
文章來源:關天茶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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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陶東風:阿倫特與中國極權主義問題
    那麼,「文革」是極權主義嗎?極權主義這個詞對反思中國現代性有什麼意義?如果說中國「文革」是極權主義,它和納粹式極權主義、史達林式極權主義又有什麼不同?有沒有一種中國自己的極權主義?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阿倫特的《極權主義的起源》寫在「文革」前(1951年初版,1958年再版,但未作重大修改),其經驗原型是希特勒和史達林的極權主義。
  • 過去,現在與未來
    歌詞以孩子和敘述者的二重視角,對於冷峻的現實採取悲觀態度的同時,留下了一句稍存希望的勉勵:   「因為我們改變的世界,將是他們的未來。」對於兩種分析,自然可以進行更加深入的倫理層面的剖析,但我想說的,則是現在。   現在,就是此刻,轉瞬即逝,不可把握。因果的龐大鏈條或許左右著我們的現在,但現在亦是我們身處的那個孤立的點,僅以橫截面來看,在這個點上我們也許擁有著相對的自由。然而,我們也很容易發現,我們所認知的歷史或過去,都是由點組成的一條直線。
  • 當下可以改變過去、現在和未來
    、現在和未來?如果你沒有進入你的心靈,你永遠被困在時間中的過去、現在、未來的幻象當中。簡單來說就是你永遠不得「解脫」。什麼是「解脫」?以這個術語而言,它是一個受限於時空的心靈,認為自己被過去、現在、未來所追殺,或是以為過去種種已經發生的,不可改變。如果你過不去,那你怎麼能改變?
  • 並沒有什麼沒有過去,現在和未來
    從來就沒有過去,現在,未來。唯有當心分別時,過去,現在未來才出現了。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發生在過去,也沒有什麼事情會發生在未來,一切只是存在,僅僅只是存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微小的範圍,行使一點有限的選擇,但無論如何選擇,這一切已然存在。我們活著,到底該追求什麼?要追求什麼?
  • 我們的現在是過去的未來
    原標題:我們的現在是過去的未來  樂夢融   人類等了30年,終於等到了2015年10月21日。   這個日子有什麼特別的呢?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電影三部曲《回到未來》中有個情節,主角麥克弗萊和布朗博士乘坐時間旅行車從1985年到達了未來,他們的「目的地」就是2015年10月21日。
  • 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共存的,意味著我們能回到過去也能前往未來?
    ,而未來像是一張白紙,什麼都可能發生,但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模糊了我們對時間的概念,他曾說過,過去,現在跟未來的差別只是我們頑固堅持的幻覺。當然,我們無法一次看到整塊宇宙,我們感受到的宇宙是一片片的「現在」,位於它後面的蛋糕是「過去」,位於它前面的蛋糕就是「未來」。而每個觀測者都有各自切蛋糕的方法,如果把蛋糕切成過去,現在跟未來,那把刀就是他們的「現在」,每個人的「這裡」都不一樣,同理,每個人的「現在」也不一樣,換句話說,每個人都各自有一片獨特的「現在」。
  • 2020年雜想:過去、現在和未來
    我已經把我20年一整年的開心、失落、興奮、憂傷、激動、憤怒等等很多情緒都融入到了這一個月的總結和復盤中,到今天只有帶些愉悅和充實的平靜。在這種平靜中,我逐漸找到一種靜水流深的狀態,這種狀態讓我想到了一些亙古不變的東西,想到了一些永恆綿長的東西,比如過去、現在和未來。
  • 相對論破壞了「同時性」,也順便粉碎了過去、現在和未來?
    這一節我會給大家講解:「同時性」被破壞後,過去、現在、未來這三個概念會進行一次毀三觀的刷新。此話怎講?且聽我慢慢說。什麼是時間?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時間就好像在放映錄像帶一樣,錄像帶上面每一幀都是一個靜態的畫面,也就是一個薄片,代表某一瞬間的時刻,我們把每一幀重疊起來就變成了這個物體的時間。每個物體都在播放自己的錄像帶。當我把大家的第60幀的薄片內容拿出來放在一起,這就構成了「同時」。
  • 未來可能已經發生,與現在和過去形成完整的當下
    從歷史上和身邊事例來看,確實如此,一些事情是可以預測的,但絕大多數事情不可能預測。如果未來沒有發生,未來就不可能被預測。由此我們作出一個大膽推測:未來已經發生。現在就像未來一樣,已經和過去「同時」發生。
  • 紐約時報:法國恐成為極權主義民主國家
    【《查理周刊》恐襲案雖已過去多日,但其留下的陰霾並未褪去。隨著法國乃至全歐洲的右翼勢力藉機抬頭,歐洲社會的內部團結似乎正在遭遇嚴重困難。美國媒體《紐約時報》2日撰文揭示了法國社會所遭遇的這些困難:穆斯林移民仿佛化外之民,幾乎在政治和社會生活中全面游離於法國主流社會之外。
  • 美圖秀秀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記得在電影《少數派報告》裡提到,我們需要一個「先知」系統來預知未來,在美圖所熟悉的以上領域,我已經能夠感受到一些未來的氣息。我認為在未來十年,美圖秀秀有10個趨勢,跟大家分享。剛才提到美圖秀秀會從工具產品轉型社交平臺,相信這也是很多工具軟體的趨勢,都會紛紛社區化、媒體化,未來十年美圖公司會往兩個方向不斷延展,這就是美和社交,這是公司最重要的兩個戰略。
  • 我的一生——過去、現在和未來(劉佳欣)
    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的思考過我的一生,前兩天和父母玩了個遊戲,使我明白了人的一生非常短暫。你知道嗎?看著一點點變小的紙,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學習的時間這麼少,複雜的心情,瀰漫在心中,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到浪費時間的可怕,第一次體會到生命的短暫,生命的不可逆轉……再和媽媽談話中,我的人生已過去了六分之一,十二年。
  • 阿倫特:個人對極權主義的盲從是導致災難危機的根本原因
    早在思考極權主義現象的時候,就有一個問題縈繞在阿倫特的腦海中,那就是群眾甚至是精英為什麼會在極權主義運動中迷失自我。在旁聽了艾希曼為自己所作的辯護後,阿倫特深化了對外在行為和內在精神之間關係的思考。阿倫特提出「平庸的惡」的理論,來思考精神生活——思維在人的行為選擇中扮演的角色。
  • 過去、現在和未來並不存在,世界猶如一個果凍
    我們用時空描述這個世界,而實際上時空本身並不存在,只是為了量化描述運動和變化而設立的概念。宇宙在不斷產生形態和內容變化,地球上的物質也在持續地發生著外部運動、內部結構和內部構成的變化。人的身體在成長、衰老,也在不斷地移動,精神隨著身體的變化和歷經世事同樣在不斷地運動變化著。世界是關聯的,萬事互相效力,無論從橫向還是縱向觀察,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一個不可分割的、連續的整體,都像是一塊果凍,在不斷地運動、變化。
  • 過去,現在,未來
    激昂三十年,未來看東方。站在當下,追憶過去,暢想未來!今年是資本市場各項改革開放措施大力推進之年,3月1日,新證券法實施,中國資本市場發展掀開了新篇章。4月1日,券商、基金外資持股比例正式取消。7月27日,新三板精選層設立。8月24日,創業板首批18隻註冊制新股集體上市。11月,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全面實行股票發行註冊制,建立常態化退市機制。
  • 三個「我」;過去·現在·未來
    這裡的「我」非本我也是我,是不是有點繞,其實不然,「我」是不同階段認知的我,即過去·現在·未來過去,還是一個懵懂的少年,對任何的事和人都從滿熱情和幹勁,對社會充滿希望,經歷過很多的事,沉澱自己,無拘無束,自由的馳騁,那是非常美好的時光,沒有啥顧慮
  • 過去 現在 未來根本不存在
    過去 現在 未來根本不存在道禾大學堂幸福頻率空間過去心不可得 現在心不可得 未來心不可得 什麼叫過去 現在 未來根本不存在呢?當你說過去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了 當你說現在的時候,現在就已經成為了過去 假如現在把你腦袋裡的記憶全部抹掉 失憶了 還有痛苦快樂嗎?還有困惑嗎?假如你失憶了 然後見到你老公 還會有過去這些情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