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關永慶坊,《孤單de默劇不孤單》上演。這是一出小人物的飯店打工戲。主角是朱君翔。日夜反覆地擦桌、與刻薄老闆鬥智鬥勇、黑夜下的獨處和舞蹈夢……黑色幕布前,45平方米左右的表演空間,空氣也是表演道具。
一頓一挫,現場的60多位觀眾總被朱君翔突如其來的「反轉」逗樂,笑聲是唯一的背景聲,片刻後,臺下傳來聳鼻的聲音,緊接著,一片靜謐,有的觀眾被觸動了,一如在飯店後廚「偷雞」跳舞,「不務正業」的打工仔——
都市裡的青年誰沒點夢想,可是,生活是殘酷的。朱君翔——這個大學修讀計算機專業,有聽力障礙的青年偏偏跑去了當「演員」,試圖用夢想養活自己。於是,他從韶關到了天津,從天津到了北京,又從北京來到廣州。他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當演員。
這是他尋找答案的第8年。
所有人都覺得「傳奇」,其實更多是孤獨
隨和,清爽。如今在廣州的朱君翔時刻給人一種透徹感。過去數年,他去過北京的南鑼鼓巷、廣州的大劇院、重慶長嘉匯國際戲劇節、烏鎮戲劇節,一次次向公眾表演舞蹈戲劇,表現力突出,因此拿了不少新人獎。
「非科班出身」「聽力障礙」等標籤給表演之路增添了「傳奇」色彩。然而, 2020年的第一場演出,他選擇在西關一個小劇場講述的故事是:小人物在餐廳裡打工,常偷閒踢踏舞步,深夜,噩夢襲來——看不見的牆把他即將壓扁。
迷茫、孤獨、倍受排擠和笑話,依然很努力。牆是生活和夢想的落差,每個人都在孤獨地承受著,這在他追逐戲劇的路上早已習以為常。朱君翔覺得,「繁華城市,每個人都在自言自語,表演著默劇,追夢是孤獨的。」
這也是朱君翔此前多年的人生映射。別人以為的「勵志」,其實帶來的是「孤獨」,在最初都與表演所要的「表現力」相去甚遠。因為無法通過口語交流,更多聽障青年在各種因素的引導下,選擇了更簡單,更安全的生活方式和職業生涯。
而戲劇表演的路,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危險」的。去過許多地方表演,拿過一些小榮譽,這些都不足以支撐朱君翔成為一名專業表演者。表演藝術是個龐大的世界,可以把「表演」當成全職工作的人少之又少,沒有人能確保自己獲得覆蓋生活開銷的穩定收入。
有時,朱君翔也在苦惱這件事情。
聽障隔絕了人與人,表演搭起新的橋梁
朱君翔平時都在打手語,和許多聽障人士一樣,說話並非他的強項。7歲那年,他因藥物副作用失去聽力。初中,一次與同學在公園裡遇到一群高中生跳舞,朱君翔發現,這是可以寄託自己情感的世界。
朱君翔父親為此買了許多舞蹈光碟,他天天看,天天學。後來,在天津理工大學聾人工學院計算機專業就讀,他加入了一舞蹈社團,平時把迷你音箱攥在手裡,靠震動感受音樂節奏。跟大家一起跳舞,成了最自豪的事。
舞蹈社社長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不管是集體排練,還是個人練習,他(朱君翔)特別認真,節奏感很好。」而對朱君翔而言,表演像一座橋梁,連接了世界,「障礙」撕掉了許多人生的可能性,而「舞蹈」又把這些可能性填補了回來。
社團裡,很多動作都是跟著視頻學,然後互相傳授。朱君翔循環仿佛地模仿、感受,日復一日地累積舞感,動作一天天地自然伸展,傳遞的情感也一天天增加,逐漸就有了登上舞臺的衝動,要在萬人面前,把每一個舞步都踏在節奏上。
朱君翔有顆不安分的心:2013年7月,參加《康王舞動中國》奪得天津賽區冠軍,在北京盛典上榮獲「最受媒體歡迎獎」。2014年12月,參加首都高校「風採之星」,表演舞蹈「小木偶的天空」,獲得「最具舞臺精神獎」。
這時的朱君翔,一飛沖天。
象牙塔裡的夢很好,但只有這點還不夠
不少舞蹈愛好者看到朱君翔的表演,開始討論這個「新人」。有人在網上說,「完全不會意識到他聽不到」;還有人說,「在音樂中他扮演了一個被扯線拉動的玩偶,略帶傷感的poping曲調,與輕快的舞姿開朗的笑容相融合」。
那一段時間,是朱君翔人生的第一段高光時刻。但高光很快便隨著大學畢業結束。朱君翔還記得,畢業那年從事了一段時間商務工作,「怎麼也坐不住,覺得不可能坐在辦公室度過餘生。」2016年,他辭了職,想去表演。
2016年10月,聽說北京有一場舞蹈活動——音樂劇《墨海》招募演員,他立馬提著行李,從天津去到北京,「音樂劇跟舞蹈又有點不一樣,但我會模仿。」初生牛犢不怕虎,朱君翔一腔熱情打動了面試官。
夢終於實現了?很快,朱君翔發現這不過是一次偶然。為了在北京維持生活開支,他要洗車和剪輯視頻,偶爾爭取到演出通告。他開始把重心放到戲劇表演上,「它更能向別人表達我內心的情感」。在朋友的引薦下,朱君翔開始向一位青年導演學習。
這是一個枯燥的過程。從理論、模仿,到創作、排演,他樂在其中,也憑一些默劇作品獲了點獎。但殘酷的現實是,磨了三年,「表演」這一行當在北京過於激烈,面試三十次才搶到一次機會,非科班出身的他很難在其中找到既能生活也能維持演出的可能性。
朱君翔決定離開,在其它地方另尋出路。
在廣州開啟新徵程,做獨一無二的自己
「我出生在廣東,最終也要回到廣東;回來的話,第一選擇就是廣州。」朱君翔說,廣州本土戲劇發展很好,唯獨沒有默劇,「這是一個開發的機會,也是一個挑戰。」2018年,他便在廣州成立了「朱爺默劇」。
更多時候,他給自己找了好多正職工作維持基本的生活開支,「做過微商、短視頻演員,反反覆覆,唯獨不變的就是創作。」朱君翔覺得,只要做下去,一定會走進廣州的戲劇圈,走進大眾圈,至少慢慢有人知道廣州有一家而且唯一一家專注做默劇的工作室。
朱君翔不認識廣州的表演圈,在朋友引薦下,才在廣州大劇院舞蹈默劇《夢境》;而平時,則開展小型互動工作坊,「用肢體默劇來帶大家用肢體說話,表達釋放自己平時的情緒壓力或者不願意說的話,各行各業的人通過這種方式,實現一種治癒。」
「肢體默劇藝術結合了舞蹈和無實物表演,平凡生活中的細節都可以用幽默的喜劇元素表現。」他說,一個原創作品從創作、編劇,到排練,完成可能需要幾個月或更長。有時,他一個人連夜修改劇本,自認為成本高出了結果,卻又覺得為了戲劇,值得。
如今,他的收入依舊不穩定。但朱君翔覺得,「每一場都要盡全力去演好,每一場都要進步。」他挺滿意2020年的首場演出:《孤單的默劇不孤獨》。在他的世界,無論是誰追夢,即便下定決心,過程依然註定坎坷,這從來不是氣餒的理由,有才華,一定能走出來。
「我計劃辦肢體默劇培訓班,開發兒童戲劇,將快樂傳遞給更多人。」 他對近期滿是期待。
廣州日報全媒體文字記者 蘇贊 楊欣
廣州日報全媒體視頻記者 楊欣
廣州日報全媒體圖片記者 莫偉濃
廣州日報全媒體編輯 梁意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