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明史》是20世紀最偉大的史學家布羅代爾獨力撰寫的一部簡明世界通史,初衷是為法國16到18歲的中學生提供一部用全新的史學方法編寫的教材。
《文明史:人類五千年文明的傳承與交流》,【法】費爾南·布羅代爾 著,常紹民,馮棠,張文英,王明毅 譯,中信出版社
本文摘自《文明史:人類五千年文明的傳承與交流》,【法】費爾南·布羅代爾 著,常紹民,馮棠,張文英,王明毅 譯,中信出版社,出版時間:2014年5月
作為社會的文明
離開社會的支持,離開社會帶來的張力和進步,文明便不能存在。
因此,我們第一個必須要回答的問題便是:倘若「文明」一詞仍舊不過是「社會」的同義詞的話,是否還有必要創造這個詞,並在學術上推廣這個詞的使用?阿諾德·湯因比不是持續不斷地使用「社會」這個詞以此取代「文明」嗎?馬塞爾·莫斯也相信,「文明這個概念肯定不如社會的概念含義清楚,前者以後者為前提」。
·社會與文明永遠是不可分離的(而且反之亦然):兩個概念指的是同樣的一個現實。
或者像克洛德·列維-史特勞斯所指出的那樣:「它們所表述的並非是迥然不同的對象,而是對單一對象的兩種相輔相成的看法,這個對象可以根據人們的不同視角選用其中任何一個術語完善地加以表述。」
「社會」這一概念蘊含著豐富的內容。就此而論,它與文明的概念極為相似,而且二者之間還常常彼此關聯。例如,我們生活於其中的西方文明依賴於「工業社會」,後者是前者的驅動力。通過描述社會及其組成部分、社會張力、社會的道德價值和知識價值、社會理想、社會習俗、社會趣味等等——換言之,通過描繪作為社會的體現者和傳承者的人民,我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簡要勾畫出西方文明的特徵。
如果社會發生動蕩和變革,建立在社會之上的文明也會發生動蕩和變革。這個觀點是在呂西安·戈爾德曼(LucienGoldmann)的一部優秀著作《隱蔽的上帝》(LeDieucaché,1955年)中提出的,這部書論述的是路易十四時代的法國。戈爾德曼闡述說,每一種文明都從它所採納的「世界觀」中得出其基本見解,而且在任何情況下,這種世界觀即使不為社會張力所決定,也因之而豐富多彩。文明簡直像一面鏡子一樣折射出社會。
詹森主義(jansénisme)[或譯詹森派,為天主教的一個非正統派別,主要於17、18世紀活躍於法國、低地國家和義大利。其主要倡導者是荷蘭神學家詹森(1585—1638年),認為反宗教改革運動的神學家在反對路德和加爾文關於上帝的恩惠的教義的同時,走向另一個極端,過分強調人的責任,以致貶低了天主的主動性。該派自17世紀中後期起即被宣布為異端,遭到壓制。——中譯者]、拉辛[拉辛(JeanBaptisteRacine,1639—1699年):法國最偉大的劇作家和詩人之一,他使17世紀法國古典主義戲劇臻於完美。主要作品有詩劇《安德洛瑪克》、悲劇《菲德拉》和《愛絲苔爾》等。——中譯者]、帕斯卡爾[帕斯卡爾(BlaisePascal,1623—1662年):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篤信宗教的哲學家和散文大師,近代概率論的奠基者。他提出了關於密閉液體能傳遞壓力變化的一個定律,後人稱之為帕斯卡爾定律。在哲學上,他建立的直覺主義原則對盧梭、柏森斯等及存在主義者都有影響。主要著作有《思想錄》、《致外省人書》等。——中譯者]、聖西蘭神父(abbédeSaint-Cyran)和巴爾克斯神父(abbéBarcos,戈爾德曼重新發現了他的趣味盎然的書信)所處的時代,如《隱蔽的上帝》所表明的那樣,是法國歷史上的一個激情蕩漾的時代;當時所流行的充滿悲劇色彩的世界觀,初始於議會中的中產階級上層,為他們與之作對的君主制所擊碎。他們命運的悲劇性、他們對這種命運的自我意識以及他們的智力優勢結合在一起,使這個偉大的世紀瀰漫著他們自己的主流精神。
克洛德·列維-史特勞斯在論證原始社會和現代社會之間——(或者如同大多數人類學家所主張的)文化與文明之間——的區別時,也以不同的精神將文明與社會等同起來。這種意義上的文化即是社會,「(它們)產生了輕微的失調——醫生們稱之為『熵』(entropie)——而且往往不確定地保持它們最初的狀況:這就是為什麼在我們看來它們就像既缺乏歷史又缺乏進步的社會一樣。而我們的社會(也就是那些與現代文明相符的社會)卻為一種不同的電壓所驅動,可以說它們表現為各種形式的社會等級制度……這樣的社會總是設法在其內部造成一種社會不均衡。利用這種不均衡,它們在人際關係方面既帶來更加穩定的秩序——我們所擁有的社會就像機器一般運作——又導致更加嚴重的失調,更不用說熵了」。
因而,對列維-史特勞斯來說,原始文化是平均主義社會的果實,在這樣的社會裡,群體之間的關係一成不變、確定不移;而文明則是建立在等級制社會的基礎上的,群體之間存在著很大的隔閡,因此,緊張局勢、社會衝突、政治鬥爭以及持續的發展交替進行著。
·文化和文明之間這些區別的最明顯的外部標誌,無疑就是存在和不存在城市。
在文明階段,城市大量存在;而在文化之中,城市仍然處於萌芽狀態。當然,二者之間也存在著中間階段和中等程度。黑非洲就是一個各種傳統社會——或文化——的集合體,它正處於文明成長和城市發展的艱難而且時而非常殘酷的過程之中。除此之外,黑非洲還會是什麼樣子呢?非洲城市根據國外的一種現在很國際化的風格,確立了它們自己的模式,但它們仍然只是停滯的農村之汪洋大海中的幾個孤島而已。不過,它們成為社會和文明將要來臨的預兆。
然而,最輝煌的社會和文明在它們自己的範圍內以較為初級的社會和文化為其前提條件。就以城鎮和農村之間的交互作用為例吧,這一點就從來未被低估過。無論哪一個社會,其各個地區和全部人口都不是均衡發展的。通常,為現代通訊所不知悉的山區和窮鄉僻壤處於不發達狀態——它們是名副其實的原始社會,是處在某種文明之中的真正的「文化」。
西方最初的成功無疑是城鎮對農村——即農民「文化」——的徵服。在伊斯蘭世界,相對於西方而言,二重性更加明顯:伊斯蘭城鎮興起的速度要比歐洲快得多——可以說,它們的城市特徵更為早熟;同時,農村仍然非常原始,到處是過著遊牧生活的地區。在遠東地區,這種反差至今仍然是普遍的現象:其「文化」依然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依靠自身的資源孤立地生存。處在最輝煌的城市之間的是大片大片的農村,這些地區的生活方式差不多能自給自足、勉強維持生存,有時甚至是處於半開化狀態。
·既然文明與社會之間有著密切的關聯,因此,在考察漫長的文明史時採納社會學的範式是有意義的。
然而,作為歷史學家,我們不應該簡單地把社會與文明混為一談。
在接下來的一章裡,我們就將解釋我們所認為的兩者之間的不同:從時標上看,文明所隱含和包括的時段相比於任何特定的社會現象都要長得多。文明的轉變遠不如它所支持和包含的那些社會的轉變那樣迅速。但是這裡還不是充分展開這個問題的時候。每次我們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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