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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長相賊拉普通,聲音有點難聽,講故事還沒人願意聽的小路,今天又來給大家講故事了。
《地球最後的夜晚》,不知道那個夜晚你是和誰一起度過的。對於這種充滿了噱頭的文藝片,不知道你在KTV某個角落突然看見的這個名字;走在寒風呼嘯的大街上,點開手機刷到這條抖音的時候;在熱辣的火鍋旁,點開公眾號的那個瞬間,看到了地球最後的夜晚,你會想和誰度過。
天亮了,讓我們聊聊《地球最後的夜晚》。
《地球》無疑是第五十六屆紐約電影節最受關注的影片。原計劃的兩場放映都引來了長長的standby line,甚至被作為一種現象被剪入電影節的後續宣傳短片。沒能預期的是,這部最接近「夢」的電影,讓我目瞪口呆的並非它的技術實現,而在於它創造了一種嶄新的結構,解放了一種東方的超現實視角,對生命其終極的被動性進行了一夜慈悲的凝視。
關於正做著的「夢」
西方電影對於夢的解釋總是希望能從理性思維的邏輯角度去解釋夢的開始,夢的過去,像是大衛林奇的《穆赫蘭道》,今敏的《紅辣椒》,諾蘭的《盜夢空間》,阿彼察邦的《幻夢墓園》。他們告訴我們夢是什麼?是無法實現的現實渴望,矛盾衝突的精神人格,斷裂倒錯的記憶,隱秘壓抑的潛意識,是從規範中解脫的時間概念,是救贖一種搖搖欲墜的、非理性的真實。
《地球最後的夜晚》升級了《路邊野餐》低飽和度的畫面、自然光的採用、粗糲的調度,成全了一個旖旎潮溼的、脫離了物理學時空制約的、幾近走火入魔的迷幻夢境。通過前後的對比,從前面的拼湊式的盡頭表現,到後面的一鏡頭走完全部。
表面上,故事講述了黃覺飾演的男主角羅紘武因為父親的過世,回到老家凱裡。故地重遊使他回憶起死去多年的少年玩伴白貓(李鴻其 飾)和十二年前的情人萬綺雯(湯唯 飾)。其間,他還拜訪了白貓的母親(張艾嘉 飾),聊起和白貓的年少往事。同時在父親的遺物裡,他得到一張藏在鐘錶中的老照片,他相信這屬於自己很早就消失的母親,於是根據照片上的線索踏上了找尋之路。在找尋的終點,他進入一家影廳,這時觀眾終於隨著男主角帶上3D眼鏡,開啟了將近一個小時的、3D長鏡頭營造的悠長夢遊。夢境中,他依次碰見了一個12歲的少年,言行舉止既像年少時的白貓,也像想像中自己與萬綺雯那從未出世的孩子;一個像極了萬綺雯的女子,名叫凱珍(湯唯 飾);一個紅髮女子(張艾嘉 飾)正準備和一個陌生男人私奔。
關於海面之上
一個人藉由夢境與他逾越不了的情感記憶彼此成全:夢裡他依照預想,教那個在情人腹中就已死去的兒子打了一場桌球,並給他起名叫「小白貓」;夢裡他追問正要私奔母親為什麼決意離開,並以母親之口說出了他早就為她準備好的理由;夢裡他終於和情人來到了那個一念咒語就會旋轉的房間,在那間已成廢墟的房子裡親吻到忘記時間。電影的海平面上浮現的冰山局部,至此已經足夠令人信服。
後來我再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看到了這是一部只關於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電影。
父親,兒子,朋友白貓,白貓的父親,男主角本人,是那個男人。
母親,情人,朋友白貓的母親,是那個女人,是男人在找尋的女人。
而電影更大的驚奇並非來自於這多重身份的疊加,而在於它通過構建一個精巧的結構,效仿了生命螺旋輪迴的本質;以一種全知全能的視角,窺探到無能為力的處境,以及化解這種困境所需的巨大的善與信;而這形式本身即是謎語也是回答;是對《金剛經》中」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表述的影像嘗試。
關於電影中的女人
畢贛在紐約電影節Q&A中說,如果電影人物也像遊戲人物裡那樣有自己的屬性,那麼湯唯扮演的角色是水屬性的,張艾嘉是火屬性的。
影片中萬綺雯出現的畫面總是伴有水的元素:漏水的房間,雨,藻荇蔓生的水岸,廢舊泳池;水,除了造成一種不可捉摸的綠色背景,渲染氤氳的回憶氛圍,也是形成鏡像反射的介質,曖昧了現實與幻覺的邊界。張艾嘉在男主的夢中則一頭紅髮、擎著火把。有趣的是,影片中湯唯對男主角說的第一句話是借火點菸;而張艾嘉的第一句話,則是以理髮店老闆的身份對男主角說:」剪頭髮?沒水哦!「
綠與紅,水與火的對立,缺火與缺水的互補,好似是對人格的拆分:通過分離人格中矛盾的面向,合理化人物不可解釋的部分——一個偷情的情人,若即若離、顧慮不安、悲觀,卻還是下定決心要一同私奔;一個拋下家庭的母親,灑脫、勇敢、風風火火、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留給了孩子就上了路——這兩個形象是一個靈魂向不同對象開敞的A面與B面,彼此包含,彼此解釋。
在夢境開展之前,電影也多次暗示了萬綺雯和男主母親的相關性,例如第一次見面時男主不斷對萬綺雯說她很像自己的母親,和母親畫著一樣的妝。此時萬綺雯一席綠裙,但鮮紅的口紅卻染花了嘴,就像唇邊火焰一團。例如男主三次跋涉尋人(探監、旅館、廢墟歌廳),對線索人物的第一句問話卻都是」你認識萬綺雯嗎「;例如探監時的女人說自己入獄的罪名是」詐騙和身份造假「;例如男主終於抵達了傳說中母親就職的歌廳,在向老闆求證有沒有一個叫萬綺雯的歌手後,緊接著就是問出」她多少歲「——此時,在男主的覺知中,情人與母親兩個原先彼此獨立的形象已經出現了動搖與滲透,在意識表層,他已懷疑那個被尋找的對象究竟是誰。
而介於這兩個形象的中間的,是男主夢境的女主角,依然由湯唯扮演的撞球廳老闆娘凱珍。凱珍顯然有著萬綺雯的面孔,卻一頭短髮,穿著紅色的短襖,或許是對造夢大師今敏和《紅辣椒》致敬之意,凱珍的造型舉止間頗有一種《紅辣椒》中夢境偵探的跳躍俏皮。夢境中的凱珍,時而說著凱裡方言,時而說普通話,身份在故鄉人和不會久留的異鄉人之間擺蕩。她懷著做歌手的夢想,隨時準備離開自己的男人,她身邊的故事仿佛是男主母親留給自己那本最珍貴的綠皮書中的情節。她說著萬綺雯說過的話,她想點燃煙火卻沒有打火機。她的柔情與果敢中和了萬綺雯與母親這兩個形象,成為男主角意識構建出的理想存在。於是在夢裡他和她一同起飛,一同接近月亮,而夢的結尾,他果真跟隨她找到了那座書中的房子,並讓它旋轉了起來。
關於片中的男人
主角通過對女性人物人格的拆分和重構獲得了可以寄託的理想對象,而他意識裡的男人們則用來分擔自己不同的精神身份。暫且擱置這些人物誰真實、誰虛構等未必存在答案的客觀現實,從主角的敘述中可以得知,男主角基礎的社會身份——兒子、父親、丈夫、兄弟,都沒能得到滿足:一個做不成的兒子(母親早年離家),一個做不成的父親(流產的胎兒),一個做不成的丈夫(情人的不可得、現實婚姻的破裂),一個做不成的兄弟(友人因為自己的失誤被殺害)。
電影開頭,男主幽靈般的旁白說」好像一切的故事都是從一個朋友的死亡開始「,而回顧影片,男主之外的男性角色都已不在人間:未出世的兒子,慘遭謀殺的少年友人白貓,剛剛病故的父親,很可能已被男主槍殺的萬綺雯男友左宏元。這些看上去分離的形象卻構成了一個環形關係:白貓的父親綽號老鷹,自白貓幼時就入獄多年;青年白貓利用男主給左宏元送一把父親的槍,卻因男主的耽擱被左殺害;男主為了追查左宏元,找到了左的女友萬綺雯,並和她墜入愛河;萬說自己懷了男主的孩子,卻迫於左的存在沒有將孩子留下;萬和男主計劃在影院暗殺左;回憶的時間線在男主用那把白貓的槍對準左時戛然而止——男主突然離開故鄉多年。
夢境的入口,男主提著煤油燈,探過一個幽深潮溼的隧道,進入一個狹小簡陋的房間;而後一個戴著牛頭骨面具的少年走出——這幽微的空間是母體的子宮,是白貓葬身的礦井?那牛頭骨是死亡標識,還是人格的面具?少年承諾男主,打一場桌球就帶他離開這裡,隨後掏出一個刻著老鷹圖騰的桌球拍。這時,沒能誕生的兒子與早逝的友人白貓兩個形象已開始膠著,而他們的相關性,在當男主穿上少年父親的風衣,並給少年起名叫「小白貓」時已全然的重疊。誰參照著誰構建?抑或說,兩人都是那個被辜負、被遺棄者的投射。
男主角對這年幼的形象同時充滿了同情、愧疚與依賴。他安排少年做自己意識地牢的守夜人,讓他掌握著整個夢境的地圖。最終少年作他的嚮導,開著摩託車帶他離開了那個逼仄的空間,路上兩人一唱一和,一個自稱「最善良的鬼」,一個自稱「最幼稚的殺手」,又互相稱對方是騙子。男主問「門不關,不怕有人偷東西嗎?」 少年答:「除了你誰還會來?」 他是他思想的囚徒,在桌球一來一往的回合中,他始終要擊敗那個被拋棄的自己,卻也將無邪的純真與對愛的憧憬遺留在了他的身上。
電影中的夢中之夢
影片頗為奇幻的一幕,是男主與少年告別後坐著飛降纜車,沿空中索道緩慢的從山上向坡谷滑行。此時,山間突然充盈一種幾近詭譎的古老吟唱,就像《攻殼機動隊》中草薙素子與傀儡師合體時那首著名的《傀儡謠》,一種古代神道教巫女祭祀用的音樂,如同洪荒之初的呼喊,也像來自幽冥廢墟之上的召喚——有討論補充那是侗族大歌——它共伍佰和中島美雪的音樂一起構成了影片重要的聲音記憶。主角在這充滿宗教感的齊聲呢喃聲中下沉到他意識的深處,而那裡,有他一直找尋的女人。
夢的主體發生在山坳中簡陋的夜市,這天是冬至,一年中夜晚最長的一天,從此,夜將會被白晝一口口吞噬。
夜市中聚集了一些草蛇灰線的意象:「春風招待所」明顯對應著父親以母親命名的那間「小風餐廳」,老虎機對應著跳舞機,野柚子卡拉OK影射著萬綺雯給自己的難題,這兒的燈箱在凱裡的夜市裡也見過,煙花鋪子回應她抽菸的嗜好。旁邊的小舞臺上正在舉行歌唱比賽。一個電動玩具小貨車進入視野,引領主角的步伐。他時而是徘徊情人身邊的偷情者,時而是母親身後的兒子,他說這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機會,卻與「她」和「她」都不能相認,只好重複著「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我多希望你就是她」。
片中最動人的情節,是男主角跟著母親繞過崎嶇的山路回到方才與「小白貓」分開的地方。山頂鐵門外的貨車旁等著一個男人——男主將其隔絕在意識的深淵之外——而母親正準備與那個男人私奔。在確認過母親的心意之後,就像當年他用槍抵著左宏元,他再次用槍抵住這個要帶走母親的男人,目的卻是逼迫他帶走母親,實現她的自由。但他仍忍不住追問母親為什麼要和他走,母親的第一個理由那麼稚氣,像極了一個孩子為他關心的人尋找的託詞:「我吃了太多苦,而他那裡的蜂蜜很甜」;而第二個理由,她說,「我牽掛的人還小,他很快就會把我忘記」。
關於「生滅」
「面對某人的離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編造一些能夠減輕痛苦的緣由,使他們最後一個關心之舉恰恰落在自己的身上。我們重新安排那些機緣巧合,以便賦予它們某種意義。」 當他的詰問是,「為什麼拋下那樣年幼的我」,他為自己準備的撫慰是,「我還小,我其實可以忘記」——哪怕他從來沒能忘記,甚至將對她的尋覓,當作了自己一生的母題。
他掩不住眼淚,只好佯裝劫匪,說要搶她最珍貴的東西。她摘下手錶,他放走了她。
旅途的起點,小風餐廳,鐘錶被摘下,換上父親的遺像。在那個幽暗漏雨的房間,積水倒映著吊燈圓形的光,男主角坐在床邊,拆開鐘錶,從鐘的背面找出一張沒有頭像的照片。
水中的燈影、不走的鐘、沒有身份的照片——三個影像垂直交疊,串聯了停駐的時間、幻夢與真實的流動,以及無法具象的精神依託。
夢的尾聲,他將母親給的手錶送給凱珍,那也是一隻不走的表,凱珍邊抱怨著,邊將它戴在手上。時間在那一刻勾成了莫比烏斯:究竟誰發生在前,誰發生在後?那是將母親的錶轉送給了情人?還是演繹了母親年輕時被情人贈予手錶的一幕?是生命的解構還是時間的輪迴?也許時間從來就沒有長度,色相生滅,聲相生滅,活著與死去同時,過去與未來無序。而這是生命終極的被動,或生命終極的自由?
——「你怎麼可以送人表呢?表代表永恆啊。」
——「你怎麼可以送人煙火呢?煙火代表短暫啊。」
——「我們不就是短暫的嗎。」
我們不就是永恆的嗎。
公雞啼鳴了,天要亮了,夢要醒了。那根我們臨走前點燃的煙花,在我們離開時並沒有變短;日曆上說這是最長的夜晚,我說它太短暫了;我問你人們知道自己在做夢嗎,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究竟我是人間遊走的幽靈,是彌留之際的老者,是回到故鄉鄉音無改的中年人,是熱衷危險的少年,是那個從未降生的胎兒?我可以是他們中任何一個,在漆黑的羊水或凝緩的洞穴中構想著他和她應有的故事;也或許他們都是我,一併扛著衰老的遺憾與悲傷,也騰騰駕著青春的指引和撫慰,永遠也說不出那句「別走了」,只念念不忘那句你相信的咒語,它讓宇宙如生命般旋轉,湮滅無數的選擇與星軌,而我會像那個突然滑行的杯子,帶著救贖似的獻身與必然,一次又一次的跌落,如同一回又一回的,與你相遇。
今夜,你數天上的星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