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與高叔先的遇見,是每一隻螢火蟲的良緣。在成都向西的邛崍天台山,高叔先夜夜穿梭山林,像呵護親密的愛人那般,不離不棄守護那片螢火,已10年有餘,跋涉上萬公裡。他與螢火蟲的故事,猶如跌進愛河的男女,猝不及防,情難自禁。
高叔先給一對螢火蟲拍照。深夜探密大雪(節氣),入夜的邛崍山脈,山林溫度驟降,寒氣逼人。高叔先依舊不改每日的習慣,信步山中的密林,追尋山中的點點螢光。
門口遇到村支書,問他,「哪裡去?」「看螢火蟲」,「這幾天哪裡來的螢火蟲喲!」「有的,去看看」。
高叔先不做更多的解釋,繼續向前,嘴裡呼出的氣開始冒著白煙。其實,他也是活了半輩子才知道,冬天裡有螢火蟲,「還不止一種,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都有。」這也是他多年觀察得出的結論。
高叔先夏夜在草叢中尋找螢火蟲足跡。和每個夜晚一樣,高叔先在山林裡走過一彎又一彎,忽然,遠遠看到前面的高坎處有個亮點——「螢火蟲!」
他內心一陣激動,再走近,俯身撥開一片樹葉,果然有隻尾部亮著螢光的小蟲,細細觀察後,他心裡有數了,「是只扁螢雌成蟲。周圍布滿了蛛絲網,旁邊肯定有個蜘蛛窩,來晚了它就成了蜘蛛的美餐。」
小心翼翼捧出這隻扁螢,拍照記錄,放歸安全之地,今夜高叔先能心滿意足地睡個好覺了。走出天台山景區山門,已經凌晨1點,農曆十六的月亮又大又圓,透過厚厚的雲層露出一張發紅的臉,與高叔先凍紅的臉色一般無二。
有月光照明,山路亮堂了許多,不過於高叔先而言,月色僅是種景致罷了,往返山腳的家和山上林野間的路,他幾乎每個夜晚都要走一遍。十年時間,每一步已爛熟於心。
「天黑出門,凌晨兩三點才睡覺是常態。螢火蟲活動的高峰期有時在山裡通宵達旦。」這樣的生活從2007年初開始。
彼時,高叔先在天台山景區管委會任職,恰逢邛崍市決定開發天台山螢火蟲旅遊的資源調查,他成為螢火蟲項目組的一員。跟在來自臺灣的螢火蟲專家身後,高叔先第一次近距離認識螢火蟲,「當時螢火蟲還不多,只是證實了天台山確實有。」
或許就像男孩兒說不清為什麼喜歡汽車,女孩兒道不明為什麼喜歡漂亮裙子,高叔先講不清楚自己為何被螢火蟲深深吸引,只道是「一不小心就愛上了」。專家離開以後,天台山螢火蟲觀察、資源調查、研究、飼養、復育等落在高叔先身上,此後無論工作如何變動,他愛螢火蟲的心已經不能移。對螢火蟲的關注與保護不再是工作,成了情感和生活的一部分。
正在求偶的螢火蟲。當個紅娘大雪(節氣)來了,淅淅瀝瀝的冬雨讓山林無法入眠,夜幕下沒有一絲月光。高叔先又獨自走在山間的小道上,任憑雨珠從額頭滑落,似乎察覺不到刺骨的寒氣。
轉眼,他又有了驚奇的發現:點點飛舞的螢光從這頭到了那頭,「看來是在尋找配偶的雄蟲,這個季節可不容易找到。」高叔先決定幫這個「小夥」一把。靜立在那裡,等「小夥」飛過來,一伸手,螢火蟲穩穩地留在了手心,放入事先準備好的容器裡。
繼續向前,前面的路邊地上一個不動的光點映入了眼帘,他一路小跑過去,扒開草叢,一隻漂亮的螢火蟲新娘在那裡深情的等候。摘得一片寬大的草葉,他小心拾起,輕輕包裹,放進了寬大的挎包。把「準新娘」和「準新郎」雙雙帶回了家,並給它們布置了一個溫馨安全的「洞房」。第二天晚上,他又到三十公裡外的一條山谷中為「準新娘」找了兩個「壯小夥」,希望來年看到一群健壯的螢火蟲寶寶。
說起來,高叔先守護螢火蟲做的事挺好總結,主要是對本地螢火蟲的種類、習性、數量等進行資源調查,同時研究性地飼養本土螢火蟲,以及組織引導人們觀賞螢火蟲、拍攝螢火蟲,人工幹預改善螢火蟲棲息地環境,採用生態復育的辦法優化、促進螢火蟲種群和數量的增加等。然而真正實施起來紛繁複雜,苦樂自知。
高叔先建了一個微信群經常介紹螢火蟲的情況。晝伏夜出在山裡突遇暴雨成落湯雞,被各種各樣的蛇、野獸驚嚇,摔下山坡受傷,被狗追咬掉進山溝,長期在陰暗潮溼的環境受風溼等就不奇怪了,通宵達旦穿梭深山老林……諸如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偶爾還有驚心動魄。
「本來正在樹根下瞅螢火蟲幼蟲,突然一聲動物的嚎叫驚起,陰森恐怖,有種不寒而慄之感。抬頭看到樹幹被黑熊撕咬過的痕跡,接著又聽到動物摩擦草叢的窸窣聲。」高叔先說,那一刻他嚇壞了,拔腿就跑,躲過與黑熊面對面的驚險。
高叔先猶如「獨行俠」來來去去,穿梭山林沒有線路圖,沒有終點線。「老婆孩子,還有兄弟都當過助手。」高叔先說,時常人手不夠忙不過來,他就徵用家人作伴當助手。
手中忽明忽滅的燈光隨著走路的節拍在密林裡忽閃,高叔先越發有勁兒,因為他又見到了雪螢--「冬天的螢火蟲之一」。此時鐘表的針腳已經跳到凌晨2點41分,「這個時間正是精神好的時候,我現在的生活節奏像螢火蟲,晚上不到三點睡不著。」當十年守護成為一種習慣,高叔先為螢火蟲所做的事情便屢見不鮮。螢火蟲活動的旺盛期是他夜間活動的峰值期,經常通宵達旦在山林裡守候觀察。
雪螢邛崍、大邑、名山、蘆山等地的深山老林,高叔先已經踏遍,踩熟,他用四年時間掌握了這些區域螢火蟲種類、分布、出現時間、活動特點、生育習性等。
首次發現記不清具體從什麼時候起,天台山的螢火蟲真的變多了。網友陸續送出「亞洲最大的生態螢火蟲觀賞地」、「全球八大螢火蟲觀賞地之一」、「全球十大螢火蟲棲息地之一」等牌匾。但高叔先對2015年有頗深的記憶,「天台山的遊客量超過50萬人(次),很多人為螢火蟲慕名而來。」
這一年,高叔先特別忙碌,「我接待過專門從北京、黑龍江、天津、深圳、上海、新疆、山東等地方,專門坐飛機趕來看螢火蟲的,還有人特意到螢火蟲飛舞的『星光大道』上求婚。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氣感染了螢火蟲,以前的6月,只有很狹窄的兩三百平方米才有的螢火蟲飛舞,那一年的螢火蟲分布到四五公裡範圍。」
同在這一年,高叔先首次發現從三月下旬到十二月中旬,天台山都有螢火蟲的身影,「多種螢火蟲交替出現,成蟲每年有五個活動的高峰期,而且每一個階段會有多種螢火蟲同時出現。」根據不同形態分類,高叔先確定天台山及周邊有20多種螢火蟲。
遇到不認識的種類,高叔先通過書本來查找資料。不吝此生南朝蕭繹贊螢火蟲的光彩「類星隕」、「若生花」、「疑神火」、「似夜珠」。
高叔先沒用過太多溢美的言辭表達對螢火蟲的愛,只爭朝夕做「拾光彩」的事情,讓每一隻與他相遇的螢火蟲「不吝此生輕」。
但螢火蟲受到的傷害讓他惴惴不安,「和別人吵過太多架了。」高叔先苦笑著說,「來的人多了,幹擾也多了。有的藉口為了滿足孩子的好奇心,強行捕捉。」好在,他用一己之力對抗傷害的過程中,總有熱心的人站在他這邊,「很多人願意幫忙一起制止,會比較有效。」
在高叔先看來,人是螢火蟲最大的天敵,如果人成了螢火蟲的朋友,就不擔心生態環境遭受破壞。「有螢火蟲的地方說明生態環境很好,所以保護螢火蟲應當是保護環境的一個重要內容。」
在山腳下,高叔先和當地大多數老百姓一樣,有自己的家改裝的門店,做餐飲開客棧。為了把保護螢火蟲的思想傳遞給更多人,他已經著手把自家的旅店設計成螢火蟲主題店。去年才大學畢業的兒子很願意提供幫助,把年輕一代的思考都帶回來了,諸如以後怎麼進行線上推廣,怎麼線上科普螢火蟲知識等等。
(原標題:《追逐寒冬裡的螢火蟲 他在深山為它們築「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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