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辭】
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
【譯文】
三爻陽爻:君子居位不驕,夙夜匪懈,故能永享其位,永保富貴,吉利。
【注釋】
終:義為「始終,總;表始終全過程」。今本「終」在帛書中有兩種寫法「冬」或「終」。帛書中寫作「冬」時,今本「終」義為「最終、最後」之義,與「始」相對,末了、結束的意思。帛書中寫作「終」時,今本「終」義為「始終,總;表始終全過程」,盡、全、從開始到末了、從頭到尾的意思。
【解析】
三爻是人位,小人(平民、百姓)之爻。
現今一般將「勞謙」之「勞」解為「功勞」,我個人認為這種解析是錯誤的;「勞謙」之「勞」應為「勤勞、辛勞」、「夙夜不懈」之義。
《尚書·周書·無逸》「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稼穡[jià sè]:泛指農業勞動。小人之依:百姓心內的苦痛。依:隱於內心的苦衷。)
意為:君子居其位,不要貪圖安逸。要先了解農業勞動的艱辛,知道百姓的辛苦。逸:閒適、安閒。
「無逸」即為「勞」;如:勞逸結合,好逸惡勞,以逸待勞,一勞永逸,勞思逸淫等等。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終。」意為:為政要像農民種地一樣上心,播種過後,雨雪風旱,日夜操心。從開始就不斷的操心,最終才會有好的收成、結果。
「政如農功」即為《尚書·周書·無逸》的「先知稼穡之艱難」;「日夜思之」即為《尚書·周書·無逸》的「君子所,其無逸」。
《尚書》、《詩經》中有數十篇文章、詩歌皆講說天子、諸侯、臣工要為政安民要「勤勞王家」、「無康好逸」、「匪康匪逸」、「夙夜在公」、「夙夜匪懈」、「不懈於位」,這些皆是「君子所,其無逸」的佐證。
《尚書·周書·旅獒》「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迪茲,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大意為:早晚不可有片刻不勤勉。不顧惜小節方面的修養,到頭來會傷害大節,釀成終生的遺憾。比如要建造九仞高的山,如果最後一筐土石不倒在山頂上,那麼山的高度就不會達到九仞,就會造山失敗;堆九仞高的山,只因一筐土而不能完成,不可不慎。如果你能真正按以上的告誡來做,百姓就能安居樂業,我周家就可以世代為王於天下了。
《尚書·周書·金縢》「昔公勤勞王家,惟予衝人弗及知。」;大意為:過去,周公勤勞地為王室工作,只是我這個年輕人不知道這些事情。記載了周成王從誤解周公直至盡釋前嫌的史實。
《尚書·周書·康誥》「無康好逸,乃其乂民。」;大意為:不要貪圖安逸享受,只有這樣才能治理好你的臣民。這是衛康叔上任之前,周公對康叔的訓誡之辭。
《詩經·周頌·我將》「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於時保之。」;詩歌以周武王第一人稱的語氣,講說自己日夜勤奮努力,畏天威,遵循天帝和文王之命,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保佑周邦,安定天下。
《詩經·周頌·昊天有成命》「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詩歌稱讚周成王為完成先王事業所作的努力。周成王不敢享安康,日夜安民細經營。
《詩經·大雅·假樂》「不懈於位,民之攸塈。」;詩歌讚美周宣王之德。正因為周宣王勤於政事不懈怠,才使天下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安居樂業,不再流離失所。
《詩經·周頌·振鷺》「庶幾夙夜,以永終譽。」;詩歌是周人對宋微子的讚美之詞。宋微子日以繼夜的謹慎勤勉,對內得到殷商遺民的擁戴,對外得到周王的讚揚。此為《詩經·大雅·文王》「永言配命,自求多福」的寫照。
《詩經·魯頌·有駜》「夙夜在公,在公明明。」;詩歌讚頌魯僖公君臣有道。
《詩經·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詩歌頌揚仲山甫日夜勤政報效周宣王。早早晚晚不懈怠,侍奉周王獻忠誠。
《詩經·大雅·韓奕》「夙夜匪懈,虔共爾位,朕命不易。」;詩歌頌揚韓侯接受周宣王的冊命,肩負作為西周王朝屏障安定北方的重任。日日夜夜不懈怠,在職恭虔又謹慎,冊命自然不變更。
《詩經·小雅·十月之交》「民莫不逸,我獨不敢休。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詩經·小雅·雨無正》「周宗既滅,靡所止戾。正大夫離居,莫知我勩。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邦君諸侯,莫肯朝夕。」
《孟子·離婁下·第二十節》「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大意為:周公旦始終向夏、商、周的賢王學習,想要達到他們的功業,以施行以上四種美德;碰到一些不符合當時情況的,就仰著頭來思考,白天沒有想明白的,晚上就接著想;僥倖想通了的時候,就坐著等到天亮好去立刻實施這個想法。講說周公工作勤懇、勤勞王家。
「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勞」即「夙夜匪懈」;「謙」即「謙虛敬慎」、「在上不驕」;那何為「君子有終」?
因帛書中寫作「終」,義為「始終,總;表始終全過程」;故,我認為「有終」義為「始終都有,總有」;「有」為「權位、富貴」,此為「善終」。
「君子有終」是《尚書·周書·旅獒》「惟乃世王」;是《尚書·周書·康誥》「汝乃以殷民世享」;是《詩經·大雅·文王》「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是《詩經·大雅·假樂》「百闢卿士,媚於天子」;是《詩經·周頌·振鷺》「以永終譽」;是《詩經·大雅·韓奕》「朕命不易」;是《詩經·商頌·殷武》「不僭不濫,不敢怠遑。命於下國,封建厥福」。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衛獻公自夷儀使與寧喜言,寧喜許之。大叔文子聞之,曰:「烏乎!《詩》所謂『我躬不說,皇恤我後』者,寧子可謂不恤其後矣。將可乎哉?殆必不可。君子之行,思其終也,思其復也。《書》曰:『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詩》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今寧子視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而況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九世之卿族,一舉而滅之。可哀也哉!」」
上文所述史實為:逃亡在外的衛獻公派使者悄悄告訴衛國掌權的寧喜:「苟返,政由寧氏,祭則寡人。」於是,寧喜遂設計謀殺了衛殤公,迎衛獻公返衛國。自此寧喜在國內常以功臣自居,趾高氣揚。衛獻公復位後厭惡寧喜恃傲專權,於是在衛獻公三十一年借大夫公孫免餘之手殺死了寧喜,並將其陳屍於朝,身死族滅。此為君子「無終」。
《左傳·哀公五年》「鄭駟秦富而侈,嬖大夫也,而常陳卿之車服於其庭。鄭人惡而殺之。子思曰:「《詩》曰:『不解於位,民之攸塈。』不守其位,而能久者鮮矣。《商頌》曰:『不僭不濫,不敢怠皇,命以多福。』」」
上文所述史實為:鄭國駟秦富有而奢侈,他只是一個下大夫,但常常把卿的車馬服飾陳列在自己的院子裡。鄭國人討厭他,在公元前490年把他殺了。子思評價道:《詩經》說:『在職位上努力不懈,百姓才得以安寧。』不安於自己職位的人,很少能活的長久。《商頌》說:『不出差錯不自滿,不敢懈怠不偷閒,上天賜予各種福祿。』。此為君子「無終」。
君子勞謙:《國語·魯語·公父文伯之母論勞逸》「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之噁心生……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
大意為:百姓勤勞就會想到節儉,想到節儉就會產生善良的心;安逸則會放蕩,放蕩就會忘記善良,忘記善良就會產生壞心……諸侯在早上要辦理天子交給的任務和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封國的事務,晚上檢查法令的執行情況,夜間還要監督百官,使他們不敢怠慢,這以後才能安寢。卿大夫在早上要研究自己的本職工作,白天講習一般例行公事,晚上檢查自己經辦的事務,夜間處理家內雜事,這以後才能安寢。士人在早上要接受朝廷交辦的任務,白天講習政事,晚上複習,夜間檢查自己一天的言行有沒有過失,這以後才能安寢。自一般百姓以下,天亮就勞動,天黑了才能休息,沒有一天可以怠惰。
君子有終:《國語·魯語·公父文伯之母論勞逸》「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惰,其何以避闢!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宮,餘懼穆伯之絕嗣也。」
大意為:君子用心力操勞,小人用體力操勞,這是先王的訓誡。從上到下,誰敢使自己放縱而不用力氣?如今我是個寡婦,你也只是個大夫,從早到晚兢兢業業地工作,還生怕敗壞了祖先的成業,如存怠惰之念,又怎麼躲避罪責呢?我希望你每天早晚都提醒我說:「一定不要毀敗先人的成業。」你剛才卻說:「為什麼不自求安逸?」用這樣怠惰的態度來擔任國君賦予你的官職,我真擔心你父親穆伯要斷絕後代啊!
「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勞謙」便是「君子無逸」、「夙夜匪懈」;「有終」便是「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是永保「天命」,始終「有命」;故爻辭言「吉」。
《孝經·諸侯》「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
大意為:身為諸侯,在眾人之上而不驕傲,其位置再高也不會有傾覆的危險;生活節儉、慎行法度,財富再充裕豐盈也不會損溢。居高位而沒有傾覆的危險,所以能夠長久保持自己的尊貴地位;財富充裕而不奢靡揮霍,所以能夠長久地守住自己的財富。能夠保持富有和尊貴,然後才能保住家國的安全,與其黎民百姓和睦相處。
此為「勞謙,君子有終,吉」;「有終」永保富貴。
《貞觀政要·卷四·教戒太子諸王》「是以在上不驕,夙夜匪懈,或設醴以求賢,或吐飧而接士。故甘忠言之逆耳,得百姓之歡心,樹至德於生前,流遺愛於身後。」
大意為:在位時不驕縱。不論白天夜晚,從不懈怠政務,禮賢下士,厚遇人才,有的像西漢楚元王劉交那樣求賢,有的像周公那樣納士,即使忠心的話聽起來刺耳,也能虛心接受。這種做法得到了百姓的歡心。生前道德高尚,死後萬古流芳。
此為「勞謙,君子有終,吉」;「有終」善終。
綜上,「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講的是:君子居位不驕,夙夜匪懈,故能永享其位,永保富貴,吉利。
君子勞謙,故《尚書》講說「君子所,其無逸」;《詩經》講說「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左傳》講說「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終」。唯有如此,君子才能「有終」,故《詩經》講說「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故爻辭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