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凌 (洛陽·自由撰稿人)
桐花落時,忽憶起食桐往事。
我幼年時,似乎只吃過一次桐花,吃的緣由已記不清,不知為果腹,還是食鮮。我三歲時斷乳,吃奶斷乳之事至今歷歷如昨,既然吃桐花影影綽綽,食桐,應該在我三歲前。
那桐花,是被放在麵條裡煮的,那時候缺油,吃菜基本水煮,斷斷捨不得炒。只記得桐花吃起來筋軟香滑,有人邊吃邊評論「像蘑菇」,不知是誰。
直到前兩天,望著滿地桐花,家兄感嘆,桐花很好吃,有蘑菇味。這才想起,幾十年前的那聲讚嘆,是他的。
那麼好吃的桐花,後來為什麼不吃了呢,母親說,吃多了流鼻血——是真的嗎?不知道。
對桐花的另一深刻記憶,是桐花蜜。
我上小學時,校園裡栽著一院子泡桐,四月天,一樹一樹桐花開。桐花淺紫色,朵朵小喇叭擠成一簇,喇叭口朝下,花朵粗糙不細緻,也缺乏精氣神,垂頭喪氣地不大好看。它沒有槐花香甜,也沒油菜花有氣勢,在鄉下,人們基本上不把它當花看。人們大面積地種它,是因為泡桐樹長得快,劃一處新宅子,房子要攢錢慢慢蓋,地不能空著,種什麼呢?種柏、植槐都長得太慢,只好種桐樹,桐樹不兩年就可成材,砍了好作椽子。
可桐樹長得快,木質就不密,連花也開得粗陋,沒有花的樣子,元稹贊它「一樹蓮花簪」,白居易贊它「花簇紫霞英」,有些過譽。
但桐花落時,卻是我和成蘭的快樂時光。老師在講課,身上淌著蜜汁樣的陽光。一隻蜜蜂,在嗡嗡地飛,停到我們的課桌上。「下課後去採蜜好嗎?」我偷偷問同桌的成蘭,成蘭點點頭,捏捏桌肚裡的小瓶子。
終於等到下課鈴響,我和成蘭跑到校園外面。一節課的時間,地面上又新落了一層桐花。我們拾起沒被踩過的桐花,去掉青褐色的花蔓,捏住喇叭口輕輕一擠,一顆碩大飽滿的蜜汁,就「吧嗒」一下滴在瓶裡。這樣短短半天,三個課間,我們就能採上一小瓶桐花蜜。我們把小瓶的蜜,回去集中在大瓶裡。桐花落盡,我們的蜜,已足足一大罐,夠吃一夏天了。課間活動,別人都在踢沙包、跳繩,只有我和成蘭像兩隻小蜜蜂,忙忙碌碌地「採蜜」。
在我讀過的書裡,唐代,有桐花鳥一說,說「成都岷江硯岸多植紫桐,每至春末,有靈禽五色,來集桐花,以飲朝露。」還有一種鳳鳥,「以朝露為飲,只是棲息於桐花之間。」
宋代的《太平寰宇記》裡,也有桐花鳥的描述:「桐花色白至大,有小鳥,燋紅,翠碧相間,毛羽可愛。生花中,唯飲其汁,不食他物,落花遂死。人以蜜水飲之,或得三四日是,性亂跳躑,多牴觸便死。士人畫桐花鳳扇,即此禽也。」
既然小鳥飲桐花汁能活,飲其它蜜即死,說明桐花蜜還是難得的好蜜。另外,據我幾十年的經歷,從人們的談論裡,喝過的蜜裡,都沒有發現有關桐花蜜的描述。只有我和成蘭知道,桐花裡,的的確確是蓄滿了蜜的。桐花蜜,成為我和成蘭獨特的童年體驗。我和成蘭,多像書上描述的兩隻桐花鳥——我們沒有採過別的蜜,只採過桐花蜜。只是我和成蘭長大後,幾十年不見,不知她嫁到哪個旮旯裡去了,日子過得甜不甜,不知她是否還記得童年的桐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