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崢華
坦白講,當下史學論著汗牛充棟,多不勝數。不由得讓人很期待有一個清音唱響或是一陣清風拂面。
在譚徐鋒的新作《察勢觀風 近代中國的記憶、輿論與社會》中,我看到他一次精彩的發言《青年史學家的自我修養》。
他的大意是,我們在逼近歷史對象,往往切割了很多多餘的目光,以便乾淨利落地進入歷史的腹地,進而取走我們所要探求的歷史研究之物。這種拔劍四顧心茫然形勢之下的毅然出發,無疑會鑄成歷史研究的歧途。
因為,當研究者像一臺永動機一般不停製造歷史知識之時,其實可能需要某種節制與自省。
他列舉了幾個原因:
比如,就選題而言,倉促上馬與依樣畫瓢,最容易產生「成果」,但也最容易淪為快消品。
就敘述而言,一些論著的問題意識與材料之間缺少足夠的勾連,史料堆砌的現象積重難返。
儘管史學論著越來越多,但好讀耐讀的卻很少。歷史敘述與其說僅僅是形式問題,毋寧說是思考方式問題,當我們選擇怠惰的陳陳相因,最終錯過的是形成獨特敘述風格的最佳契機,進而由學風影響世風。
譚徐鋒
再就關懷而言,當下研究的碎片化似乎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但卻很少有人追問為什麼碎片化以及如何避免碎片化。
他說,回眸數千年中國文明時,總是會給予歷史以極高的讚譽,就像梁任公所說,「中國於各種學問中,惟史學最發達,史學在世界各國中,惟中國最發達」。但不曾想到了我們這一輩,史學似乎缺乏了她應有的高度,這當然不是局外人更不是少數人的責任。
我們一方面在感嘆歷史與歷史研究越來越邊緣化,一方面又有些「自甘墮落」,對於大經大脈缺乏足夠的疏通,置「言之無文行之不遠」的古訓於不顧,兩造之間矛盾重重。
他說,所有歷史都是記憶,都是各種記憶的摺疊與改寫,有意無意的,這其中既有作者的心血,也有各色人等的情緒,還有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權力。看似冷冰冰的各種歷史文本,無疑可以通過記憶的視角進行重新審視,由此可以發掘出歷史研究的新機。
這篇文章我看得很痛快。他的敢言,可能也會無意中得罪很多對號入座的人。
那麼,以他的這種標準,我回到他的書中。憑心而論,他的切入點比較獨特,把看似平常的案例,以某個事件或是某個人物為主軸,將其捏合到一起,形成參照對比,展現出歷史的另一種維度。學者羅新教授就說他以嚴肅而有趣的鮮活個案表達了另一種記憶。
在文章《曾文正公「復活」記——一段近代中國的閱讀記憶》中,他選取了幾個人物,將他們閱讀曾國藩的個案集結起來,互相參照。
比如,錢穆讀了《曾文正公家訓》痴迷不已,連同家書一起購買,曾文正公可能在少年錢穆心中充當了不在場的父親,這對錢穆的成長至關重要。後錢穆在《略論中國教育學》提到「曾國藩家書家訓,乃以書信親教其弟與子,此乃一種家庭教育。」
蔣介石也是幼年喪父,曾國藩家書家訓日記文集成為他的必讀書,時常進行溫習。蔣經國從蘇聯歸國後,蔣讓他讀《曾文正公家書》。有時忙,對蔣經國的信來不及詳細答覆,就指定曾文正公家訓第幾篇代替回信。偶爾蔣經國報告身體有疾,蔣介石回信責其沒有好好讀曾家書緣故。在蔣介石心中,曾簡直是包治百病。
青年毛澤東對曾國藩也非常推崇, 1917年,還是湖南師範學校學生的毛澤東就說,愚於近人,獨服曾文正。
同樣,在《作為個體記憶的甲午戰爭》中,他圍繞甲午戰爭,群聚了一些人的經歷、故事和細節。如鄧世昌及其後人長孫鄧小鵬,曾孫女鄧立英的回憶。還有陳寅恪的治學經歷,他和唐篔結緣就因了唐景崧的一幅真跡……此外,還有山西太谷劉大鵬的日記,廟堂之上翁同龢的視角,等等。
因為共同的家國、家族記憶,歷史記憶在此復甦、進而演化,形成各自的行動和選擇。
譚徐鋒說此前我們或許更多注意軍國大事的層面,而沒有結合家族進行考察,這樣的分疏無疑值得討論的。
所以他自己更願意展現一種視角,所關照的對象既有風潮,又有閱讀史、個體記憶與文化實踐,其中各種文本、記憶之間的互動與角力,是他關注的重點,也是今後延伸的課題。
看簡歷,譚徐鋒的碩士生導師是王奇生教授,博士生導師是黃興濤教授,他一直從事晚清民國時期政治人物的文獻整理,他說,手頭正在寫近代中國的愛情史和革命閱讀史,我們有理由期待他以更新的角度展現歷史的豐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