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網絡原住民的青年代際人群成為社會治理過程中不可忽視的參與群體,他們的社會組織模式、社會參與模式、社會行為規則和社會意識都將影響到社會治理的方式和路徑。組織化的飯圈青年在當下的網絡社會治理中尤為重要,因為當下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網絡和青年不是相互孤立、互不影響的變量,而是相互交織、相互作用的影響因素。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田豐認為,正視網絡青年文化圈層,視其為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模式,更需要在社會治理過程中尊重虛擬空間裡多元價值亞文化圈層的並存,關鍵是在平等前提下給予飯圈裡的青年人更包容的發展空間,使之逐步樹立與現實世界社會規範一致的行為規則,進而拉動飯圈青年人廣泛參與到現實社會和網絡空間的社會治理中來。
改善青年參與網絡社會治理的政策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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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視網絡原住民一代的社會參與路徑和特點。就飯圈青年線上線下雙重路徑參與的特點來看,其參與具有廣泛性、協同性、聚集性。因而,社會治理體系創新必須重新審視網絡時代青年社會參與的路徑和特點,引導其發揮更多的積極作用,對可能存在的社會危害也要有所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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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重合理引導網絡青年群體中的意見領袖。要把握青年一代的興趣和特點,創造更好的民主協商的社會參與環境,使之自發形成自主性強的規則塑造模式,通過自我組織、自我管理喚起其主體意識,並形成群體性的「意見」引導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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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看待青年一代在虛擬空間中的話語權。一方面,要避免對青年人及其小眾興趣愛好的汙名化;另一方面,在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的網絡空間中需要關注青年人話語權對其失範行為的作用,避免違反社會規則的話語權被濫用、被誤用,成為導致網絡空間負面事件和現實生活失範行為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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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視亞文化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力量的潛力。一方面,要充分認識到其作為推動青年人社會參與、創新社會治理模式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要防範其造成具有破壞性和失範性社會群體行為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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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導和培育全社會的責任意識和規則意識。在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要強調網絡平臺的監管責任,更要強調偶像的社會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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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社會青年群體的特徵和飯圈的形成
青年人作為網際網路的原住民,從小就耳濡目染地與網絡生活結下了不解之緣,故而在早期網際網路生態中,迎合青年人喜好和符合青年人特點的內容佔據了相當重要的地位,無論是網絡消費,還是網絡文化,都出現了「得青年者得天下」的態勢。
圍繞著青年人構建的網際網路生態主要集中在泛娛樂領域,從最初的網絡購物、網絡追番、網絡文學、二次元文化,到現在比較流行的網絡直播短視頻、網路遊戲等都出現了比較典型的青年趣群化聚集,產生了各自的圈層文化。早期,這些領域和現實生活社會治理的連接性較弱,也較少涉及政治、經濟、社會等非娛樂領域,由於缺少與現實社會的連接,飯圈文化經歷了一個「野蠻」生長的階段。
當網際網路全面普及之後,人們走向線上線下融合式的社會參與時,飯圈不可避免地給社會治理帶來一些衝突和矛盾,其原因來自三個方面:
第一,作為飯圈主力的青年人總體上仍處於人生的成長期和向成年人發展的過渡期,其社會化進程尚未完成,對社會事物的認識仍然處於探索階段,難免會帶有一些偏離主流價值觀的不成熟觀點。
第二,儘管虛擬空間和現實社會存在諸多交融之處,但在行為規則上仍然存有差異。而熟稔於虛擬空間飯圈規則的青年群體進入現實社會之後,有可能漠視這種行為規則差異而一意孤行,做出一些不被主流社會所認可的舉動。
第三,虛擬空間是允許個性鮮明的飯圈群體存在的,甚至只有個性鮮明的飯圈群體才能在網絡中吸引到更多的關注者和路人粉,而現實社會雖然也會尊重人們的個性化選擇,但同時也強調集體性和社會性,故此網絡中張揚的個性群體在真實生活中能否被接受也是一個容易引發對立的因素。
當然,即便沒有網際網路的存在,向成年人過渡中的青年人追求個性和規則意識不足同樣會引發其與主流社會的對立,而網際網路不過是起到一個放大鏡的作用,讓飯圈裡青年人的特點更容易被觀察到,這更像是一個青年傳統特點在網絡時代的呈現。然而,飯圈青年特有的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模式卻是以往時代所未曾出現的。
影響飯圈青年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模式的是網際網路去中心化的特性。網際網路聯通了世界,它傳遞的信息流既讓青年人獲得了廣闊的國際視野,也讓青年人潛移默化地習得了不同社會背景的多元文化和價值。同時,網際網路去中心化和自主性強的特點,也讓青年人產生了比較強烈的民主意識、平權意識和主體意識,特別是在網絡中的青年自組織裡,民主和平權是較為通行的議事規則,每一個參與其中的青年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主體,不需要仰視他人。
多元價值和平權意識又決定了青年人更可能扮演局部的積極參與者和廣泛的議題對話者的角色。從局部的積極參與者角色扮演來看,青年人集中且活躍的領域多存在於與其價值觀、興趣、愛好相符的網絡領域,並且其能夠成為其間的「主角」。反之,在話題更為廣泛的現實生活中,青年人更希望作為平等的對話者,他們對待一些「不平等」社會條件選擇抵制和不配合。於是,主體意識讓青年人認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以及以獨立意識和獨立地位參與社會治理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綜合來看,網絡時代青年人的社會位置比以往有了比較明顯的改變,飯圈青年能夠成為虛擬空間的局部中心,且隨著其活動的增加,不斷地向現實生活領域拓展,關注的議題和領域也漸漸涉及社會治理的更多方面。在現實生活中,青年人仍然力圖保持已經習得的多元價值和平權意識,這對成人社會的規則提出了比較大的挑戰。他們更多的時候是扮演平等的對話者角色,而非遵從者角色,這也體現出青年人較強的主體意識。在參與社會治理過程中,青年人的主體意識必然會帶來一系列的變革,特別是在虛擬空間規則和社會生活規則不完全一致的時候,網絡和青年兩者效用的疊加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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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圈青年的自組織及其引發的思考
一些學者認為,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出現,青年人作為網絡原住民一代正在顛覆以往成年人主導的社會秩序。確實,新的社會組織方式和社會參與方式為飯圈青年提供了巨大的成長空間。尤其是在網際網路發展的早期,青年人在虛擬空間中佔據了主導地位,掌握了較多的話語權,飯圈作為虛擬社會的一部分是處於與現實社會脫嵌狀態的。隨著網絡對社會各個年齡階段人群滲透程度的不斷加深,虛擬空間和現實社會的交互相融程度也不斷提高,議程設置也出現了比較明顯的交織。以往的飯圈議題正在試圖不斷地破圈、破次元壁,而主流社會的議程也開始左右著飯圈所討論的話題。
本文所討論的飯圈青年是在特定的網絡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模式下,形成的組織化的青年群體。組織化的飯圈青年在當下的網絡社會治理中尤為重要,因為當下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網絡和青年並不是相互孤立、互不影響的變量,而是相互交織、相互作用的影響因素。尤其是,從近期發生的一些案例來看,網絡與青年兩個變量有組織地結合在一起能夠造成的正反兩個方面的社會影響都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說是影響未來網絡社會治理格局的雙刃劍。
飯圈青年在網絡時代已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有組織的社會群體,近年來其爭議和影響力均不斷擴大」。飯圈作為網絡青年自發組織,其組織目標是為各自的偶像盡力維護和宣傳正面形象。飯圈青年善於利用網絡工具,且有一定的組織基礎和網絡趣群的存在,在線上線下一體化、扁平化組織模式下,其響應速度和組織動員能力相當突出。而突出的響應速度和組織動員能力在不同組織目標的引導下,造成的社會影響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走向。
首先,從社會組織方式來看,去中心化、構架扁平化、非正式化三個特點都非常明顯。飯圈核心成員作為組織捐贈和組織舉報的中心點,其傳達捐贈信息和舉報信息的路徑沒有嚴格的層級,是以發散式指令形式快速傳播,且整個過程中沒有正式組織的參與,看上去都是飯圈青年個人自發組織、自願參與的網絡行為,乃至後期偶像工作室和偶像全球後援團既可以將其定義為個別和少部分粉絲的單獨行為以進行切割,也可以將其歸結於偶像的成績進行宣傳。當然,這種帶有彈性的處理策略是與飯圈的組織模式密不可分的。
其次,從社會參與方式來看,每一個參與者都有較強的自主選擇性。無論是公益捐贈,還是舉報行為,都是同時在多個平臺採取了多種路徑和多個方法,飯圈青年之間體現了高度的協作性和快速的動員響應的社會組織模式。
再次,飯圈青年的自組織行為起源於虛擬空間,落腳於現實社會。飯圈青年都走向了線上線下融合式的社會參與模式,這也意味著以往將飯圈青年視為與現實社會脫嵌的網絡趣緣群體的看法已經隨著飯圈青年的破圈行為逐漸轉化為現實與虛擬融合式的社會參與。
又次,虛擬空間中的飯圈文化更強調平等和共存,網絡時代的青年主體性感知在虛擬空間中明顯存在。
最後,以往網絡虛擬空間與現實社會脫嵌的情況下,虛擬空間的行為對現實社會生活影響不大,也很少遵從現實社會的行為規則。這體現出網絡時代青年儘管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更多虛擬空間的話語權,卻隨著線上和線下的融合式參與,越來越需要遵從現實社會的價值共識和行為規則。
總體而言,網絡社會特點加上青年人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特點,決定了以往僅僅把飯圈視作一種網絡青年亞文化的看法是不全面的,以飯圈為代表的網絡青年亞文化圈層具有極強的社會組織能力和社會參與能力,且隨著現實社會和虛擬空間的融合,網絡青年亞文化圈層對現實社會的影響也將更為明顯。
可見,飯圈青年在社會治理過程中既可能作為積極的組織者和參與者,也有可能成為觸犯社會規範和虛擬空間規則的越軌者。正視網絡青年文化圈層,視其為一種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模式,更需要在社會治理過程中尊重虛擬空間中多元價值亞文化圈層的並存,關鍵是在平等前提下給予飯圈裡的青年人更包容的發展空間,使之逐步樹立與現實世界社會規範一致的行為規則,進而拉動飯圈青年人廣泛參與到現實社會和網絡空間的社會治理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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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善青年參與網絡社會治理的政策建議
需要重視網絡原住民一代的社會參與路徑和特點。網絡時代,虛擬空間與現實社會之間的隔閡逐漸淡化,作為網絡原住民一代的90後和00後的網絡行為逐漸與社會生活融入在一起,網絡社會青年群體成為社會治理過程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群體。
從既有案例研究來看,飯圈青年的社會參與呈現出線上和線下共同參與的雙重路徑,這意味著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對90後和00後的分析和判斷不能只局限於青年人在虛擬空間中的行為表現,更要關注青年人網絡行為融入社會生活之後產生的正面和負面影響。
就飯圈青年線上線下雙重路徑參與的特點來看,其參與具有廣泛性、協同性、聚集性。
廣泛性
是指在類似於飯圈青年的網絡青年群體內部一旦發生相關的網絡事件,群體內部是普遍參與,而不是個別行動。
協同性
是指飯圈青年在網絡事件中不是單打獨鬥,而是為了一個目標相互協作。
聚集性
是指網絡事件形成相應的中心點,而青年人的社會參與是圍繞著中心點來展開的。
廣泛性、協同性、聚集性特徵在線上線下可能造成正面或者負面的社會效應更加轟動。青年人的網絡參與路徑和特點對社會治理體系創新而言極為重要,因為飯圈的動員機制、組織模式、團結社會力量的靈活性和爆發力都是傳統社會組織模式所無法企及的。
注重合理引導網絡青年群體中的意見領袖。從既有案例來看,以飯圈青年為參與主體的網絡事件的走向主要受到少部分「意見領袖」的影響。對社會治理而言,「意見領袖」並不是一個陌生的詞,但在網絡青年群體中,飯圈的「意見領袖」則與以往「意見領袖」有一定的差異。
飯圈青年「意見領袖」的出現帶有一定的隨機性,因為飯圈青年的聚集是圍繞著偶像形成的,在沒有偶像或者偶像背後經紀公司的支持下,不存在固定的「意見領袖」,所以「意見領袖」的出現往往是圍繞著某一個事件而產生的,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網絡中每一個節點都有可能成為階段性、局部性中心的特點。當臨時的「意見領袖」出現並發出行動號召後,飯圈青年可能圍繞著臨時的「意見領袖」開展各種社會參與活動,並展現出驚人的爆發力。
在圈層化或者趣群化的網絡青年群體中,由於具有相同的興趣愛好或者相似的利益關切,更容易出現臨時的「意見領袖」,因而對臨時的「意見領袖」的引導就需要從針對個別人擴大到對陣地主要參與群體的規則的塑造,要把握青年一代的興趣和特點,創造更好的民主協商的社會參與環境,使之自發形成自主性強的規則塑造模式,通過自我組織、自我管理喚起其主體意識,並形成群體性的「意見」引導機制。
客觀看待青年一代在虛擬空間中的話語權。在早期網際網路尚未普及的情況下,青年一代在虛擬空間飯圈中擁有了比較大的話語權,而隨著智慧型手機的普及,青年人儘管在虛擬空間中仍然佔有一定話語權,但其在社會治理方面的影響力可能是被過度高估了。尤其是從近期發生的一些案例來看,飯圈在社會組織和社會參與方面的表現引人注目,但真正能夠發揮實效的還是現實社會的規則規範。
故而,對飯圈在虛擬空間中所擁有的話語權要客觀看待,在一些青年人主導的泛娛樂領域,需要尊重他們的想法,沒必要把虛擬空間泛娛樂領域與現實生活等同起來,尤其是要避免對青年人及其小眾興趣愛好的汙名化。
重視亞文化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力量的潛力。以往有關亞文化的研究都側重於其與主流文化的差異性,以及其自身的符號性、叛逆性、對抗性特徵,較少有研究者將亞文化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力量來研究。在網絡時代來臨之前,作為亞文化主要參與群體的青年人往往因為是小眾群體,很難在地理空間上實現聚集,而網絡時代的小眾群體則可以在虛擬空間中實現大規模的聚集,這意味著任何一個亞文化圈層都有可能成為一種前所未有的社會組織力量。
考慮到處於亞文化圈層的青年人還帶有較強的共性,比如飯圈青年有共同的偶像,更容易形成群體性的身份認同和集體意識,這為亞文化作為社會組織力量提供了群體基礎,且其組織、動員的便捷程度也大大提高了。
引導和培育全社會的責任意識和規則意識。網絡青年,如飯圈青年的聚集通常有兩個比較明顯的聚集點,其一是網絡平臺,如微博;其二是圍繞偶像組織的網絡社交群,如微信群。網絡青年的組織和參與高度依賴這兩個聚集點,大部分網絡群體行為的發起、傳播也是起源於這兩個聚集點,兩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而,在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要強調網絡平臺的監管責任,更要強調偶像的社會責任。
對於網絡青年而言,由於青年本身仍處於不斷成長、成熟的過程中,難免在其行為方式上出現一些失範和越軌,特別是缺乏足夠的責任和規則意識,容易由衝動產生衝突。建設現實生活中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在人人有責、人人盡責方面,年輕人還有比較大的成長空間。從青年一代成長的軌跡來看,並非是他們不願意承擔責任、遵守規則,而是由於其社會角色和社會閱歷的原因,相較於成年人而言比較缺乏責任和規則意識。因此,引導和培育青年人的責任和規則意識尤為重要,只有青年一代意識到了自身的責任、了解了社會規則,才有可能成為社會治理中的積極因子,才有可能不辜負黨和國家對他們「擔當責任、奮發有為」的殷切期望。
文章來源:《學術前沿》雜誌2020年10月上(微信有刪節)
作者: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博導 田豐
原文責編:張曉
新媒體責編:李思琪
視覺:王洋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