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福:談影視文學中反面人物的塑造

　　讓文藝成為一種生活

　　談影視文學中反面人物的塑造

　　文 | 陳玉福

　　在影視文學創作中，反面人物的塑造其實比正面人物更難，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襯託正面人物的形象，塑造好反面人物也是影視文學產生張力的源泉。因此，我們塑造好作品中的每一個反面人物，就是在以迂迴的方式展現我們的正面人物，讓故事在張力中不斷向前推進，這就是影視文學的「戲」點。很多作品之所以無法上映，就是因為反面人物沒有塑造成功。因此，塑造好反面人物是影視文學創作的主要任務之一。

　　在獻禮建軍90周年之際，一大批革命歷史題材劇登陸螢屏，電視劇《熱血軍旗》憑藉主題鮮明突出、史實清晰準確、填補創作空白、人物造型鮮活、文武戲交相輝映等特點脫穎而出，自2017年8月在中央電視臺一套黃金檔播出後，收視成績不俗，獲得了來自觀眾和社會各界的高度評價。黨史專家、評論家張琦用「生動準確」四個字總結《熱血軍旗》對人物的刻畫，尤其是「反派人物蔣介石的塑造尤為成功」，所以張琦稱讚該劇是一部有思想內涵、厚重歷史和鮮活人物形象的優秀作品。

　　近年來，不少影視作品為了迎合觀眾的心理需求，使反派群體形象和代表人物的刻畫出現弱化傾向，對此張琦表示「把握好其中的政治分寸很重要」，「只寫你的偉大、你的偉岸，你的對手如果很窩囊、很乾癟、很矯情或者很弱智都是不行的，對手強大你才能顯得更強大。該劇反派人物裡面，青年蔣介石的刻畫和塑造成功，蔣介石的狂妄野心、陰暗心理和毒辣手段均表現得很到位，國民黨軍政要人和其他反派人物的表現也基本符合他們的身份和定位，這很不容易。該片雖然承載的歷史容量比較大，但是把握各種社會人物關係以及事件之間的聯繫基本準確，體現了編劇和導演的宏觀駕馭能力，無論是演員的形象演出，還是必要的畫外音提示，政治分寸的把握都很到位。」

　　電視劇《熱血軍旗》之所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除了把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形象塑造的非常成功外，還有一個成功之處就是把蔣介石等反面人物也塑造的很成功。由此可見，影視劇中的反面人物塑造不可或缺。

　　讓反面人物有對抗力

　　「什麼東西將會使一個主人公變成一個完全充分展現與發展的、多層面的，並且具有高度移情作用的人物？什麼東西會把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劇本激活？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存在於故事的負面。反對主人公的對抗力量越強大越複雜，人物和故事必定會發展得越充分」（《故事—材質 結構、風格和銀屏劇作的原理》羅伯特·麥基著，周鐵東譯，天津人民出版社，第370頁）。其實，這也是我們塑造正面人物、豐富內容的一個重要渠道。當故事沿著反面人物的生命歷程推進的時候，我們通過反面人物的行為舉止、思想精神，反過來彌補我們設計正面人物形象的一些不足。

　　25、（速閃）南梁村村口 日 外

　　紅軍軍屬們被五花大綁，排著隊站在廣場上……

　　張閻王惡狠狠地命令：殺！

　　劊子手們把刺刀捅進了紅軍軍屬們的胸膛……

　　十幾個軍屬倒在了血泊中……

　　就在這個時候，偵察兵跑步到了張閻王的跟前：總司令，遊擊隊散會了！

　　張閻王揮手：撤！

　　張閻王帶著人馬呼嘯而去……

　　26、張閻王密室 日 內

　　張閻王正在抽大煙……

　　民團小隊長進來了：報告！

　　張閻王望著小隊長：小崽子，什麼事？

　　小隊長：總司令，南梁遊擊隊的隊長張曉亮來了。

　　張閻王一下子站了起來：張曉亮？他……他在哪裡？

　　小隊長走到張閻王跟前：就在咱的後廚。

　　張閻王不相信地望著小隊長：放屁，張曉亮怎麼會在我家的後廚？

　　小隊長點頭哈腰：總司令，管家給後廚招了個廚子，結果張曉亮渾水摸魚……

　　張閻王摸著頭皮：哦……哦……他喬裝打扮想殺我？

　　小隊長點頭哈腰：對對對……

　　張閻王奸笑道：奶奶的張曉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老子正想找你哩，你就送上門來了！哈哈哈……

　　27、張閻王家後廚 日 內

　　張閻王帶著小隊長走了進來：張廚子，你這手藝怎麼樣呀？

　　張曉亮認出了張閻王……

　　張曉亮腦海中湧出了慘死的妻子，還有吊在城樓上的三個遊擊隊員……

　　張曉亮拿起菜刀就朝著張閻王砍來……

　　張閻王早有準備，接過小隊長手中的槍，叭叭叭三槍，張曉亮倒在了血泊中……

　　上面是電影劇本《南梁小姐妹》中的幾個片段。為了塑造小姐妹的英雄形象，編劇在反派人物張閻王的陰險、毒辣的表現上沒有吝嗇筆墨，就像電視劇本《熱血軍旗》中的蔣介石一樣，對立面越強大你塑造的正面人物形象就越豐滿。在《南梁小姐妹》中，張閻王和蔣介石一樣，很強大。如此強大的反面人物，交給兩個小姐妹去對付，這本身就是對小姐妹形象的進一步塑造，這對小姐妹形象的襯託以及對故事整體的推動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反面人物與正面人物是一對相反的力量和關係

　　我們始終要理解，影視劇本中的反面人物也可以是一個好人，但他是一個與正面人物相反的「好人」，因此，我們在塑造反面人物的時候，一定要知道，並不是有破壞性行為舉止的就是反面人物，我們的「反面人物」其實是一股與正面人物相衝突的力量和關係。

　　如《女人的抗戰》裡的管樹凡，他一開始是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他和周國強一樣，都是抗聯五軍的締造者，曾經為抗擊日寇立下汗馬功勞。可是，他適逢抗聯最困難的時期，同時，他還遇上了變成美女蛇的日本間諜雪櫻子和企圖來拉他投降日本人的葛蘭山。管樹凡為了抗聯能夠吃上糧食，僥倖地認為，先投降日本人，挨過這段苦日子，然後再繼續抗日。可一旦他走出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日本人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所以，他先是昧著良心出賣了紫柔，緊接著處於形勢的逼迫，又出賣了整個抗聯。我們從管樹凡這個悲劇人物身上看到的不是他叛變抗聯的過程，而是他性格中最薄弱的一面。性格是決定管樹凡悲劇命運的原因。

　　塑造有深度的反面人物

　　文學作品堅持弘揚真善美、揭露假惡醜的創作方向，這是作家進行文學創作時必須遵循的一個基本原則。弘揚和揭露是文學作品的靈魂，缺一不可，其目的都是為了更好的弘揚真善美。生活中人物的性格往往是複雜的，既有真善美的因素，也有假惡醜的因素，要辯證的、一分為二的進行分析。真善美佔主導地位的，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正面人物，反之則是反面人物。同時，兩者又是相互作用、相互轉化的。在一定的社會生活條件下，好人身上的惡佔主導地位時會變成壞人，同理，壞人身上的善佔主導地位時也能變成好人。我想，世界上沒有完全意義上的好人，也沒有徹頭徹尾的壞人。而作家在創作時一定要在審美理想的光輝照耀下，弘揚真善美，揭露和批判假惡醜。把生活中的醜轉化為藝術美，讓讀者通過作家塑造的藝術形象對惡人的醜惡嘴臉感到厭惡，認識到惡人對社會造成的危害，從而嚮往真正美好的生活。作家在揭露假惡醜的時候，不但要徹底的揭露反面人物的醜惡靈魂，而且還要找出這些醜惡靈魂的源頭，從而具有警示意義。

　　我創作電視劇劇本《一隻黑玫瑰》時，就很注意對反面人物的塑造。李遠平之所以由一個善良的農家女子演變成了中紀委批示的「三最」貪官（級別最低，涉案金額最大，手段最惡劣），這與她的家庭背景、文化修養、經濟基礎和社會生活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李遠平出生於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父母親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起早貪黑在農田裡勞作，「手心裡起皮眼窩裡淌汗」，為的就是「掙點」「錢老爺」，好買上來年種地的化肥，期盼有個好收成。由於家庭貧困的原因，哥哥不但沒有上學，而且30多歲了還沒有娶上媳婦，這在當時的農村裡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父母親為了給哥哥娶上媳婦，只好以換親的形式把她許配給了一個大她好多歲、長相醜陋的男人。這一切，都和這個家庭的背景是分不開的。由於家庭貧困，她勉勉強強上了個小學，是家裡唯一的文化人。雖然如此，也擺脫不了給哥哥換親的命運。所以，後來當她一旦手中握有權力的時候，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改變家庭狀況。為此，她想方設法給哥哥創造「養牛致富」條件的同時，還力所能及的幫助鄉親們脫貧致富。

　　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李遠平，沒有像其他回鄉青年一樣安於勞作、結婚、生孩子的現狀。和同齡人不同的是，她一直在思考，一直在嚮往美好的生活。最終，她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她的文化水平太低了。村主任的女兒和她是同學，之所以能在鄉上的供銷社當營業員，就是因為人家是中學畢業。由此，李遠平認識到了文化的重要性。可是，對於她來說，繼續上學的權力已經讓貧困的家庭剝奪了。也正因其文化程度不高，加之工作後沒有繼續學習，不讀書、不看報、不學習法律法規，才導致她日後在官場上為所欲為、不能很好把握自己，最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李遠平把自己不能繼續上學，不能像同學一樣在供銷社裡上班的的原因歸結於沒有「錢老爺」，沒有一個像同學那樣當村主任的父親。於是，她挖空心思的尋找上班掙「錢老爺」的路子。「她有事沒事的就往供銷社裡跑」，名義上是去找同學玩，而實際上是創造和供銷社主任見面的機會。在她心目中，供銷社主任手中有權，就連村主任也是通過供銷社主任才讓女兒當上營業員的。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天，她終於爭取到了一個給供銷社主任洗衣服的機會。也就是這個機會，讓她成了供銷社主任的情婦。由此，她和同學一樣，走上了供銷社營業員的崗位。之後，她又憑藉自己「潑」和「悍」的性格，為供銷社討回了連供銷社主任都無法收回來的50萬元貨款，緊接著，她為區拆遷辦成功拔掉了三戶「釘子戶」。就這樣，李遠平不但進城當上了幹部、進了國土局，還通過「要挾」當上了國土局的副局長、局長。隨著地位的升遷，她手中的權力和貪婪的胃口也越來越大了。她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所謂真理，先是幾千元、幾萬元，最後到了幾十萬、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貪。她之所以如此愛「錢老爺」，就是因為小時候沒有「錢老爺」，「窮怕了」……經濟基礎，既是李遠平自強不息的源頭，也是她走上不歸路的原因之一。

　　李遠平當官了，社會交往也越來越多了，受社會上不良習氣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了。可是，官場上得意的她在情場上卻是一敗塗地。離了兩次婚的她，一直單身生活。由此，她自然而然生發了包養「情夫」的念頭，她常常和那些出了事情的貪官們比，為什麼男人能包養情婦，我們女人就不能包養個把情夫呢？於是，為了給小她十幾歲、甚至是二十幾歲的情夫購買房子、車子，她胃口大開且一發不可收拾。她在上面培植了一把把「保護傘」，下面設置了一張張「保護網」。李遠平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遠……

　　李遠平幹壞事的同時，也幹了不少好事，比如給老家修路、建希望小學，給鄉裡建圖書閱覽室、設立「優秀生獎學金」、資助貧困大學生等等。可是，這些善事、好事，比起她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

　　一個幹部的成長，不是自發的，而是自覺的。即便是勞動人民家庭出身的幹部，同樣要加強思想道德教育，廉潔自律教育，而不能讓私慾肆意膨脹。此外，對於權力要進行有效監督，失去監督的權力必然產生腐敗。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們吸取李遠平的教訓；這是一個性格複雜而又多元的人物，我塑造這樣一個人物形象就是為了給千千萬萬的領導幹部一個警示：「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9年4月19日8版

　　本期編輯 | 叢子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