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甲入藥能通乳?未被證實
近日,有藝人在拍攝保護穿山甲的公益廣告時,抱著一隻穿山甲在身上,像是手託著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向大眾呼籲:「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我承諾不用穿山甲通乳」。一時間引起熱議,網友表示該廣告或可能弄巧成拙,沒有闢謠穿山甲並不能通乳,反而傳播了「穿山甲能通乳」的信息,可能引起大眾「滿世界找穿山甲吃」。
因為能鑽山打洞,穿山甲的鱗甲被認為具有「疏通淤結」的作用。實際上,它的成分與手指甲相同,這項作用沒有研究能直接證明。穿山甲憑藉它的保護穿過8000萬年的歲月,最終在這個時代因它而死。
莫讓穿山甲無甲可穿
李川覺得自己會愧疚一輩子,因為她曾買過含有穿山甲成分的通乳藥。
這位女士是中國南部邊境省份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的救護員,但她一度並不清楚穿山甲正在經歷什麼。
過去10年間,全球超過100萬隻穿山甲遭到野外捕獲及非法貿易。它們被視為最受走私侵害的哺乳動物。
我國是穿山甲最大的消費國之一。根據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的報告,2007~2016年,我國共查獲209起穿山甲走私案件,其中活體2405隻,死體11419隻。
因為能鑽山打洞,穿山甲的鱗甲被認為具有「疏通淤結」的作用。實際上,它的成分與手指甲相同,這項作用沒有研究能直接證明。穿山甲憑藉它的保護穿過8000萬年的歲月,最終在這個時代因它而死。
2016年,第17屆《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將全部8種穿山甲物種從附錄II提升至附錄I。這意味著,穿山甲製品此前仍可在少部分許可證下進行交易,此後一切與之相關的國際商業貿易都被禁止了。
這份自然生物保護性國際條約有很強的約束力,全部成員國都必須遵守。
李川和她的同伴為這個決策而高興,但情勢並不樂觀。
根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2014年的評估,沒有一種穿山甲是安全的。其中,中華穿山甲和馬來穿山甲已被列為「極危(CR)」物種,比大熊貓的評級「易危(VU)」還要高兩級。
守護穿山甲生命的「鱗甲」正在松落。
我國對穿山甲的需求量保持著每年200萬隻
2015年,李川和同事接手了一批森林公安查獲的走私穿山甲。傍晚,一隻獲救的母穿山甲早產了。正值早春三月,「新生兒」就被命名為「春芽」。
白天,穿山甲躲藏在鬆軟而深厚的土層裡,晚上才出來覓食。拍攝它們的自然攝影師常說「一輩子才有機會見一次」。
它們是哺乳動物中唯一有鱗片的。這種有機骨骼結構,學名叫角蛋白,能經得起獅子的啃咬,猶如鎧甲。
但這層鎧甲在人類欲望面前不堪一擊。
被海關查獲的穿山甲常以噸計。它們被剝去鱗甲冷凍,保持著蜷縮的姿勢,通體慘白。
春芽的母親和同類被綁縛在硬尼龍網帶裡,嚴重脫水,渾身沾滿糞便。肚子裡填滿玉米糊,這是走私者增加重量的方式。
大量捕獵使中華穿山甲的數量極速下降。根據2008年一項調查,我國穿山甲數量大約在2.5萬~5萬隻之間。但近3年內,沒有野生中華穿山甲被發現的可查記錄。
在動畫片《葫蘆娃》裡打穿山洞的小傢伙,曾廣泛分布在我國的落葉林中。眼看,它就要成為遙遠的故事了。與此同時,國內也缺乏專門研究中華野生穿山甲的科研人員。
儘管如此,我國對穿山甲的需求量仍保持著每年200萬隻,國際走私因此猖獗。
裝有秘密的貨櫃從非洲和東南亞出發,最終被端上北京或綿陽的餐桌。
「野生動物的走私和武器、毒品的走私沒有什麼不同,有利可圖就倒騰。」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學會野生動物貿易項目主管李舒說。
1990年之前,中國是野生動物資源的主要出口國,進口量很小。1990年之後,進口量直線上升,目前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動物資源進口國之一。
在我國,穿山甲的鱗甲有合法入藥的配額。2007年11月發布的《關於加強賽加羚羊、穿山甲、稀有蛇類資源保護和規範其產品入藥管理的通知》是這方面的最權威指導。它要求所有核准的庫存甲片僅限於700多家定點醫院臨床使用和約70種中成藥的生產。
10年過去了,沒有人知道這些庫存究竟有沒有耗完,還能撐多久。國家林業局僅公開了年度消耗控制量,卻並未公示實際用了多少、還剩多少、依據什麼標準在用。
此外,國內共有10家單位獲行政批准,可飼養穿山甲,但實際的養殖場更多。穿山甲交配和生產的視頻常常在網絡上流傳。
根據世界動物園和水族館聯合會(WAZA)的公開信,「商業養殖穿山甲」根本無法辦到。
即使在救護中心,獲救的穿山甲也往往在幾個月甚至幾天內死去。
它們天性「倔強」,在遭受折磨後,懷疑周圍的一切。縱使長時間沒有進食,它們也拒絕享用端到眼前的食物。能否結束絕食,是它們繼續存活的關鍵。
食物本身則是另一個難題。因為缺乏可查閱的野外研究,救護人員對穿山甲的習性並無深入了解,只知道穿山甲對蛋白質的需求很高。
他們只能不計成本地投入。將200元一斤的幹螞蟻或是高蛋白的粉末飼料調成糊狀餵食。即使如此,還有非洲穿山甲營養不足。它們本該自己在荒野中尋找蟻穴大快朵頤。
救護穿山甲的人,也需要救護
李川從未把「春芽」的名字叫出過口。
在野生動物救護員陳月龍看來,野生動物本來就不該有名字,因為「救護不是養寵物」,而是讓它們有一天能回到自然環境裡去。即使對那些傷病太重再也不能野外生存的,也要保留它們野性的尊嚴。
陳月龍曾在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工作。最忙的時候,一天要照顧200多隻野生動物,「豹貓就是豹貓,狗獾就是狗獾,大自然不會給他們起名字。」
在李川看來,送別時野生動物對人有眷戀,那說明救助不成功。救護中心的動物出於本能地畏懼她,她很高興。
但她還是忍不住起名字,在心裡默念。「它們離開很久後,我還記得每一隻的樣子。」李川說。
可能是因為虛弱和恐懼,母親將春芽擋在了盔甲之外,拒絕哺乳。李川成了春芽的代理媽媽,把鱗甲柔軟、泛著粉紅色的它捧在手心裡。
春芽出生的那一晚,李川第一次離開不到一歲的兒子,住在單位。
小傢伙的保溫箱直接佔據了主任辦公室。動物實在太多了,工作人員只能給它們騰地方。鳥兒飛走,鳥舍就改造成兩爬(兩棲和爬行動物)館,蜥蜴放生,兩爬館又變成貓科動物的窩。
李川學獸醫出身,畢業當上救護人員,她認為自己是名副其實的鏟屎官。
這位年輕女士手機裡的照片,一半是兒子的,另一半是穿山甲的。這其中,三分之二是穿山甲的糞便。
有一次,她像女伴曬包一樣,在朋友圈曬出了一坨黃褐色的成形糞便。「我實在太高興了,這說明穿山甲的消化系統恢復健康了。」
李川不認為自己是個喜歡動物的人,她覺得被一種更強烈的情感牽引——得對野生動物負責。
但很少有人會對這些救護者負責。李川一直沒有獲得正式工作編制。北京小夥陳月龍的月薪則一直沒超過4000元。
2016年年底,陳月龍離開了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他的離別信這樣寫道:「我無法再為動物做更多事情了……我和我的生活,也需要被救護。」
母親患癌病重,這個工作了5年的青年突然發現自己一窮二白。他從小愛動物,屋裡的蜘蛛也要餵上兩隻蟲子。生物技術專業使他本可以做一份收入更可觀的工作。
陳月龍的失望不只在物質上。他開設了一個公眾號,講述救助動物的點點滴滴,想給同事介紹科學的救護理念和方法。但後來他發現,沒有人關心。
「其實也不怪他們。」他說。
每個救護中心都太忙了。每次李川的單位接受大批量的動物,保安和保潔都得上陣幫忙。即便如此也不過是11個人,加班到深夜。
根據2016年的一項調查,全國共有115家野生動物救護機構。職工中近半數沒有編制。大學及以上學歷的僅佔工作人員總數的29.6%。
「有想法的都在離開。」陳月龍嘆了口氣。
穿山甲消失,生物演化的大樹就又失去一根枝幹
春芽出生第3天,就因大量便血瀕臨死亡。幾個救護人員焦急萬分,想要給它輸血,卻無血可輸。
春芽的鱗片已經有了硬度,努力要成為堅固的盔甲。那天夜裡,它小小的身體最終涼透了。
「救護穿山甲有什麼意義?我很難向他人解釋。」陳月龍表示,「它不夠萌,也不夠紅,它滅亡了,人類也不會馬上跟著滅亡。」他只能不斷地重複,「它們是鱗甲目哺乳動物唯一的後代了」。
這些隱居者遠古時就在這顆星球上居住。它們消失,生物演化的大樹就將失去一根枝幹,而地球生態也會失去又一重盔甲。
「人類繁榮又怎麼樣?恐龍也曾經是地球霸主啊。」陳月龍聳聳肩。
李川覺得自己變了。曾經的她「不是壞人」,卻也會去購買穿山甲的藥品。因為她「不覺得那些有那麼重要」。
而現在她覺得,對動物的態度是原則問題。她會嚴厲制止和野味有關的玩笑,也不讓孩子去觀看動物表演。
李川惦記著臺北動物園的小芎梧。它出生在CITES升級後的第二天,是全球首例人工孵育的中華穿山甲。它已經4個月大了,一身青色鱗甲閃著健康的光澤。
陳月龍曾用泥土、樹樁、落葉和水缸給穿山甲搭建了小小的生態系統。夏天,它可以停留在較淺的洞穴中,冬天則能窩在更深處。葉間有好幾種昆蟲跳動,幫助土壤「活起來」,促進穿山甲的糞便分解。為了不讓昆蟲泛濫成災,他又放進一隻中華大蟾蜍。
他試著將食物藏在落葉裡,讓穿山甲自己去尋找,訓練它的覓食本能。天黑下來,穿山甲悠悠出洞,他對著紅外攝像頭大氣不敢出。即使這樣,陳月龍還覺得不滿意,認為自己「還能再做好一點」。
陳月龍已經離開,但直到現在,他救助的穿山甲仍沒有回歸野外。因為環境破壞和過度捕獵,穿山甲原有的自然棲息地已經所剩無幾了。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李川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夢影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17年01月18日 11 版)
原標題:莫讓穿山甲無「甲」可穿
責任編輯:冷芳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