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界,共生是很常見的自然現象,早在5億年前的寒武紀,就有細菌共生在刺胞動物體內,實際上,共生關係貫穿了整個地球生命史,是地球上包括細菌病毒在內的所有物種演化機制,它是如此深刻且無時不刻地在影響我們生命的運行,以至於我們日常絲毫感受不到。大自然的本性就厭惡任何生物獨佔世界,所以地球上絕不會有單獨存在的生物,地球上也不會存在不與周邊地區發生互動的城市,城市裡也決不會存在不與他人沒有往來的個人。
共生會給生物帶來三種結果,有害(-),有益(+),無損(0)。排列組合一下,一共會產生六種共生關係,寄生(+-)、附生(+0)、競爭(--)、共利(++)、片害(-0)、無關(00)。這六種關係的互相影響,產生進一步的次生關係,層層迭進,此消彼長,構成了地球生命史的廣闊又冗長的樂章,有管樂與弦樂的呼應,有主部與副部的對唱。
在這個樂章裡,某個短小到幾乎不易覺察的樂句裡出現了人類與城市,這必然也以共生為其底層規則,如果人類城市有底層作業系統的話,共生規則是這個作業系統的機器語言,馬基雅維利的《君王論》、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凱恩斯的《貨幣論》……等等一系列比較著名的APP運行在這個系統之上。
深圳的誕生,就出自於地緣政治上的競爭共生,城市之間競爭的是三樣資源,資金、人和技術,分別可以對應自然界的能量,生產力和生產方式,再進一步轉換就是陽光、底層生產者(浮遊植物)和化能轉換方式。四十年前,深圳和其他國內城市一樣,整個生態群落處於封閉狀態,陽光,浮遊植物很難進入這個系統,,萬物成長靠太陽,陽光是無限的,但投射到單位面積上的光能是有限的,為爭奪陽光,生物各盡所能。在熱帶雨林裡,植物們極力進化出各種形態,增大受光表面積,宛如城市出臺各種投資優惠政策,儘可能地把外部資金納為己用。如果誰率先打開通道,在時空上,它將比同類早建立先發優勢,這種優勢在未來的城市競爭中,產生積極的指數效應,與周邊城市的差距,將隨著時間標尺的推移發生難以彌補的差距。這方面,深圳搶跑了一步,率先引入外資,這個先發效應到了四十年後,還在發生深遠的作用。
有了陽光,還需要有底層生產者,把光能轉化為化學能,才能讓能量在生態體系裡流通。在海洋生態系統裡,這部分的工作由浮遊植物完成,這些肉眼不可見的細微物體,它們讓細胞內的葉綠體高負荷運轉,能生產出幾十億噸的有機物質,為能量進入更高層級的流通打好物質基礎。而深圳率先打開了戶籍藩籬,讓廣大的內陸腹地的勞動力湧入這個城市,這塊幽閉了幾千年的土地,忽然湧入了大量初級生產者,他們在歷史上無名無姓,紛紛進駐到適合自己的生產單位裡,夜以繼日地為城市生產物質資料,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塑膠花、搪瓷杯、塑料聖誕樹會進入全球貿易的洋流裡,為這個城市帶來下一個升級迭代的機會。
這個生產者湧入的過程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持續了四十年還在繼續,它們帶來了物質資料的極大豐盛,在海洋生態系統裡,底層生產者的局部繁盛有可能帶來赤潮等自然災害,在城市經濟系統裡,生產力爆棚的持續後果是物價貶低最終通貨緊縮,大量的物質資料被生產出來,一部分成為外匯儲備囤積起來,一部分在市場上造成局部赤潮。
1987年,深圳啟動了土地招拍賣制度,這為深圳帶來了更多的資金,帶來了更多的城市能量,藉此而生的房地產為消化快速生產導致的「局部赤潮」發揮了一定的作用,同時,房地產業也在這一年走上了關鍵物種的演化之路,關鍵物種(keystone species)對保持生態群落的結構起著重要的作用,它們影響著生態系統中其他許多生物,並決定了群落中各種物種的種類與數量。在接下來的三十多年中,房地產業與多種城市業態建立了共利共生關係。在城市產業的生態系統裡呼風喚雨,一時風光無兩。它甚至催生了好幾輪「自造陽光」運動,當自然界的陽光不夠用了,人就自己製造陽光。並且這部分自造出來的陽光只供給房地產業用,與城市其他產業的不公平的共生競爭愈演愈烈。
2000年,另外一個關鍵物種網際網路產業在深圳出現,彼時力量尚小,但他們掌握的技術——一種通過計算機加通信協議互相連接的方式開始進入大規模民用階段,在這個過程中,網際網路業還慢慢蓄積了中高級生產者——掌握社會流行話語權的人,最後又用技術囊括了資金,生態系統裡的三位一體第一次聚合在這個城市產業群落的超級物種身上,目前它在生態能量塔上的遮蔽效應正在顯現。首先與它發生衝突的是文化多樣性,網際網路產業的技術先發優勢和乘數效應結合人性弱點,讓文化多樣性碰到彪悍的網際網路文化時,顯得弱不經風。就像細菌們碰到青黴菌分泌的青黴素一樣,一觸即潰。這種共生關係叫偏害共生,對其中一方生物體有害,對其他共生成員沒有影響,胡桃科的植物也會如此,它們分泌胡桃醌來抑制其他植物生長,但自己並不會有收益。這種「毀滅你與你無關」的共生關係,在科幻小說裡叫降維打擊。
在宏觀層面,一個生態系統的健康,需要有關鍵物種,也需要有底層生產者;還需要有分解者,這樣才能形成碳氮循環,當一個生態系統崩潰的時候,其碳氮循環必定出了梗阻。在微觀層面,除了偏害共生和競爭共生之外,還有共利共生,既然地球上也不會存在不與周邊地區發生互動的城市,城市裡也決不會存在不與他人沒有往來的個人。人類作為生活在城市生態系統裡的共生者,更希望偏害共生少一些,共利共生多一些,讓生物體成員彼此都得到好處(+ +),共利共生最典型的案例是鼠鳥同穴,在中國西部高原,因缺乏大樹築巢,鳥只得用鼠穴營巢下蛋,而鼠以鳥為它們報警,謹防老鷹侵犯。鼠在穴內,鳥在穴外,各自生育,不相侵害。同樣的案例在海洋裡也有,槍蝦與塘鱧的合作,堪稱海洋版的鼠鳥同穴, 槍蝦會挖洞,但視力很差,塘鱧便負責擔任起警戒的工作,只要一察覺潛在的威脅靠近,塘鱧會立即擺動尾鰭通知牠的夥伴槍蝦儘快躲進洞穴中。
在中文中,我們會以「共生者」來表示獲得利益的一方;而英文,則以 「commensal」一詞表示,本意為「分享食物(sharing of food)」;事實上「commensal」一詞是來自拉丁語的「com mensa」,原意為「共用餐桌」(sharing a table)。
願城市美好,萬物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