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典型的手藝人家庭,自然對手藝人有著特殊的感情。爺爺和父親都是身懷多種技藝的典型手藝人,他們的錮戮鍋手藝和從業經歷在我的記憶裡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至今,父親依然較為完整地保存著爺爺傳下來的那套「作仗」,那是兩代人曾經大半生輔以謀生的依靠。所以,對於錮戮鍋這一手藝行當我並不陌生,可謂眼熟能詳。
一
錮戮鍋並非我爺爺和父親那時的主業,基本屬於在工餘或農閒時操持的個人副業,憑辛苦掙一點日常的零錢以貼補家用。記得幼年時,常見爺爺將那錮戮鍋的一應「作仗」拿到院子裡,選一處寬展的牆根整齊地擺列出來,旁邊自然是幾件鑄鐵鍋、盆、火圈、火蓋之類待錮、戮器物,我便知道這是又有活兒幹了,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滿懷興奮和好奇地圍在一邊觀看。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那套最打眼的----錮戮鍋行業專用「百寶箱」,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一隻多功能風匣。通觀細覽,每一處都是那麼精巧別致,都是藝術品般的匠心製造。如今正式研究其結構和工作原理,依然為製作匠人那別出心裁的設計而讚嘆不已。爺爺傳下的那套風匣,整個箱體約寬19公分、長46公分、高41公分。箱體約五分之二以下是風匣,由一塊橫向伸出約寸許的木簷板與上部隔開。兩根中指粗細、約40公分長的圓木鞴杆綿滑鋥亮,平行穿入風箱前面粗細相當的兩眼圓孔,前端由一根約15公分長、拇指粗的橢圓木棍豎向卯榫固定作為推拉的抓手。伸入箱體內部的一端固定在與風箱內徑截面略小的堵風板上,堵風板是一塊與箱體摩擦部位四周植滿雞毛以達到密封效果的「活塞」式組件,一推一拉間產生氣流帶動箱體前後各兩個進出風口內的四隻小風舌「叭嗒叭嗒」作響,箱體內便呼呼生風從左側風口吹出。風匣木簷版上部是一層小型抽屜,前後分為兩節,藏於裡面的一節為暗屜,主要用來存放幹活掙來的工錢及重要單據之類不願為外人所見的私物。外面的抽屜則存放鐵銼、剪刀、鑷子、火柴、香菸、零幣等碎小物件。抽屜下面暗藏機關,須從前面風舌孔洞內伸入手指解除機關方能打開。抽屜上裝有精美的擰紋拉環,並有扣件可以掛鐵鏈鎖具防盜。整個箱體左右兩側各由兩片約二指寬、不足半人高的竹片呈三角形兜底固定,上端交於一體用橫軸鉚固,橫軸上同樣穿一隻擰紋鐵製小環,作為手提或肩挑的吊環兒。
常見挑子的另一端則是一個敞式木箱,叫做「爐鬥」,同樣用竹片做成提籃狀以便肩挑或手提。箱內主要盛放火爐、炭鏟、鐵砧、拐鑽、各號鐵錘等較大工具和各號鑽頭、鉚具、坩堝、舀子、按火、圪擦、灰膏、螞蝗(也叫鋦子)、碎銅鐵片、銅鐵絲段、鐵釘、馬蹄鐵之類物件。這與「百寶箱」比較略顯俗氣了些,但正是這一雅一俗的搭配和兩手粗糙但身懷絕技的錮戮匠一起塑造了這一手藝行當的完美形象組合,成就了手藝人充滿傳奇色彩的風雨人生。外出「盤鄉」時,兩件木箱用一根手腕粗細的扁擔挑著,吱吱呀呀、晃晃悠悠走南闖北,伴以「錮-戮--鍋---」一聲聲悠長的吆喝,一度時期成為城鄉街頭一道亮麗的風景。
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記著幼時跟隨爺爺在老城裡走街竄巷攬活兒的情形。爺爺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聽著那一聲聲抑揚頓挫的「錮-戮--鍋---來」吆喝聲,覺得優美極了。那聲音瓷實而悠揚地穿過三街五巷,早有老少婦人們把需要「錮戮」的器物拿出來,等在大門外或小巷口探頭張望。爺爺好像跟誰都很熟似的,誰見了都微笑著互相問好打招呼,往往走不了幾條巷子,就能攬四五件鍋盆或火圈、火蓋之類器物。每收到一件爺爺都依大小摞在一起,重新背在肩上。有時我也湊上前幫忙,但畢竟年齡小,這活兒自是輪不到我的。
回來幹活兒時,按照習慣的做法,先是拾柴打炭點燃一隻筒(或「紗帽」)形的特製小火爐。用一根寸許粗、尺餘長、大頭小尾的風管與風匣的吹風口連接起來,一邊用小火鏟攢攏燃著的柴炭,一邊手捉鞴杆「叭噠叭噠」拉一陣子,待濃煙過後爐中炭火便呼呼竄起火苗。爺爺轉身拿起有破洞需要修補的鍋盆查看破損部位,經常會用一把尖尖的小錘「叮叮噹噹」地敲擊一番,以震落或剔除鏽蝕嚴重的殘體,敲出新茬口以備修補。有時我也趁大人忙活的空檔,忍不住偷偷拉幾下那溜光綿滑的鞴杆,聽著「叭噠」聲聲,看看火苗騰起,簡直興奮極了。待爐火燃旺時,爺爺從「百寶箱」裡取出一隻「坩堝」來,再從「爐鬥」裡揀幾片碎銅或敲碎的小鐵片,按鐵鍋破洞大小取適量放入「坩堝」。又用小火鏟在炭火中間扒出一個小坑放入「坩堝」,再將炭火攢攏覆蓋其上,隨手開始節奏均勻地拉動風匣鼓風使其升溫。看見我興奮地躍躍欲試,爺爺便乾脆交給我完成這項「作業」,自己轉身取出下一步需要的工具。在我「作業」的過程中,爺爺總會提醒我要平衡節奏以滿足「坩堝」持續升溫的需要。等到據經驗掌握接近熔化的時候,爺爺將所覆碎炭撥開,只見那原本黝黑的銅或鐵片在「坩堝」裡明顯變紅軟化,再由通紅到亮豔的橙紅,直到完全融化為熠熠閃亮的金屬熔液。按照爺爺的叮囑,此時如果繼續加熱就會連「坩堝」一同熔化,所以這個時候拉風匣的節奏務必要放慢,改成似歇還拉的「文火」以恆溫。又見爺爺拿一塊滿粘油汙的廢舊鞋幫臉兒,在左手心裡窩出一個小窩來,撒些溼糠(溼鋸末或炭灰之類)襯底,右手拿一把半尺長的火鉗夾一隻小勺狀的東西,後來才知道是「舀子」,先在「坩堝」裡將浮在表面的殘沫撇去,又舀適量「熔液」倒入左手上鞋幫窩成的小窩兒裡,同時晃動手腕將熔液團成一隻刺眼的小火球,迅速從鍋底的破洞外將「火球」伸進鍋裡,再拿一隻圓柱狀布卷用齊平的一端在鍋裡對準「火球」一按一擦,與內壁抹平,破洞立馬完美地補上了。待稍冷卻,又用另一隻布卷沾一點油灰混合的灰膏在補好的地方認真擦拭一番,再翻過鍋來在外面用黃泥塗抹一下,活兒就算完成了,這便是「錮」鍋的整個流程。
後來聽父親說,按照行話,那「坩堝」和「舀子」是用三分之一的坩土、三分之二的焦炭粉碎和泥捏好燒制而成,可耐1500餘度高溫;那個布卷叫「按火」,手心裡盛放熔液的廢舊鞋幫臉兒叫「襯子」或「襯手」;熔化銅、鐵水一般用筒爐,打制「螞蝗釘」(簡稱「螞蝗」,也叫鋦子)的時候用「紗帽」爐,為了便於外出攜帶,經常只拿一隻小爐。這些都是「錮」鍋的必備工具。「錮鍋」的過程並不複雜,但技藝不可小覷。炭爐的火候、熔化的溫度、鍋孔的大小、熔液的多少、「按火」的時機等等,緊要處就在那一眨眼間,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雙手配合默契,方能一氣呵成,完美而不留缺憾。
與「錮」鍋相比,「戮」鍋就顯得程序繁雜了些,需要掌握的技藝和技巧頗具奧妙。父親說,打「螞蝗」是釘鍋學藝要過的頭一關,要靠細心和悟性,全憑心靈手巧,笨手懶腳不行,打不了「螞蝗」的釘鍋人只能算個「半截手」。「螞蝗」材料一般是廢舊鋼筋、八號鐵絲、馬蹄鐵等,先將「紗帽爐」生起火來,等到退去濃煙,再用半尺長的火鉗夾起鐵絲或蹄鐵在懷前的鐵砧上敲打平直,然後擱在火上燒。「紗帽爐」的好處是像紗帽翅一樣爐體兩側反向平伸出約四五寸長的小耳臺,便於平穩地託起炭火上燒著等待打制的長條材鐵。父親介紹的時候,我在記憶裡努力搜尋幼時見過他們現場打制「螞蝗」的場面,那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先是將長條的材鐵打成適當粗細,然後用一隻約二三寸長、一頭扁平而有刃的鋼「截子」均勻地截成寸許長的小段。左手用火鉗夾起任意一段放到火上燒紅,襯到鐵砧上來回靈活地調換著角度,由右手執鐵錘反覆鍛打其一端成四稜尖狀,隨手在鐵砧上對準要折釘腿的部位用錘打出折彎,然後平放打砸起「肩」,再插入砧角的小孔上輕敲折彎呈直角。另一端釘腿依樣照打,兩條釘腿分別一次成型,最後側立調整釘腿到橫平豎直,成品貌似現在的「碼釘」。整個過程更是趁著火候,動作乾淨利落,往往眼裡還沒有看夠,一隻精巧的「螞蝗」便出手了。如今想來,那打制好的成品一隻只泛著鐵藍鐵藍的光芒,仿佛靜憩的藍蝴蝶般扎著堆兒煞是好看。父親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螞蝗」好不好,「色、肩」很重要。對,一看「色」,二看「肩」。泛藍色的「螞蝗」軟而韌,好用;烏黑色的硬而脆,幹活不趁手。符合標準的「鋦子」兩「肩」起翹,經過「開蝗」(將釘腳的四稜在鐵砧上打圓叫「開蝗」)的兩隻釘腳從倒扣的鍋外伸入裂縫兩邊鑽好的釘眼兒裡,用錘子砸幾下,正好將釘眼堵得嚴絲合縫,這樣鉚固才不會滲漏。如果兩「肩」下耷或沒有打出「肩」來,用錘子砸時沒有餘地,受力正好在鍋上,不是把鍋砸爛,就是堵不嚴「鋦子」眼兒,一定會還滲漏,達不到「鋦」鍋的效果。說這些時,父親十分自信地說,雖然幾十年不做了,我要是再把釘鍋攤子支起來,肯定還能打好。對此,我深信不疑,父親的心靈手巧是頗為稱頌的,忽然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安排一個合適的時間,再看一看父親親手打制「螞蝗」和釘鍋的手藝。
釘鍋的做法,主要是針對出現裂縫或「幫、沿」斷裂成幾瓣的鑄鐵鍋盆,用「螞蝗」「鋦」合加固。對於斷裂脫落的則直接在拼縫兩邊按照一定距離整齊地鑽出兩排釘眼來,用「螞蝗」鉚固。對只有裂縫而尚未斷裂脫落的鍋盆,則要先順著裂縫除去鍋底的煤黑,再用小錘沿著裂縫輕輕敲打聽音辨別裂縫的深淺,然後根據需要依次鑽眼用「螞蝗」鉚固。鑽眼兒的過程是先將鐵鍋用磚頭靠牆根支穩,要鑽的部位在地面用磚木襯平墊實,然後取出拐鑽上牢提前磨好的四稜鑽頭朝下抵在鍋內要鑽眼的部位,拐鑽尖尖的另一端直立朝上用一條一端插入牆縫孔洞的「壓槓」固定,抬腿騎跨並彎腰以適當力量壓牢拐鑽,一手護住「壓槓」,一手搖動拐鑽,一般要在鑽眼的部位稍淋幾滴素油以給鑽頭降溫確保鑽眼順利進行。壓槓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工具之一,其中一端裝有三四寸長的一截細鐵棍兒,便於插入牆縫,同時在朝下彎曲的一面裝有一條五六寸長的扁鐵,表面整齊地衝好一排小圓坑,這便是用來配合固定拐鑽尖頭的凹坑。還有一件貌似勺頭狀的厚鐵碗兒,拳頭大小,這是正面鑽開眼後,再從反面修整釘眼時代替「壓槓」使用的工具,因其小而靈活,握在手裡就能隨意使用。釘眼鑽好後,先從「爐鬥」裡選擇大小適合的「螞蝗」上鐵砧「開蝗」後從鍋外穿眼輕輕打入「螞蝗」,每一隻都要認真敲打契合嚴實,在鍋裡伸進釘尖的一端,將長出的一截打彎,用「截子」剔除,只留矮矮的一點突出釘眼,然後用小號的扁擔錘細心鉚成蘑菇狀,邊鉚邊用手指摸摸,直到與內壁儘量齊平且光滑為好,全部鉚完後,再用灰膏「圪擦」一番,如此絕無滲漏,簡直「修舊如新」。對這些精彩的手藝和獨特的工序設計,我不得不由衷感慨人類發明創造的智慧,在不斷豐富的社會生活實踐中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二
我見過的傳統「錮戮鍋」做法一般有四種:一是用熔化的銅、鐵水補鍋孔;二是用特製的「螞蝗」(或稱「鋦子」)釘鍋縫;三是用適當粗細的銅、鐵絲鉚沙眼;四是用打製成蘑菇狀的銅、鐵片裡外鉚合堵小孔。上述四法統稱「錮戮鍋」。也有人把「錮戮鍋」手藝人叫作「小爐匠」,因其常攜帶一套小型的化鐵爐、風箱和砧、鉗、錘、鑽等工具箱走村竄鄉「產活器」而得名,這是舊時漢族民間對補鍋、釘鍋人傳統的一種叫法,朔州地區俗稱「釘鍋的」或「錮戮鍋的」。
「錮戮鍋」行當在北方地區分別有「錮露、錮路、錮漏、箍漏」等幾種不同的叫法。據《辭海》:錮,以金屬熔液填塞空隙。《漢語大詞典》載:「錮漏,或作『錮露』,亦作『錮路』」,均解為用金屬熔液堵塞金屬器物的漏洞。又見《說文·金部》:「錮,鑄塞也」。明楊慎在《藝林伐山·略記字義》中解釋:「錮,補釜隙也」。《朱子語類》卷七三:「如鑪鞴相似,補底,只是錮漏。」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諸色雜賣》:「其錮路、釘鉸、箍桶……則管定鋪席。」《漢書·賈山傳》有「合採金屬,冶銅錮其內,桼(漆)塗其外」之說,可證至少在《漢書》成書之前或同時期已有「錮」這樣一門手藝存在。又據《辭海》:
戮,通「勠」,並、合之意。《國語·吳語》:「今伯父曰:『戮力同德』」,韋昭注「戮,並也。」
另見《漢語大詞典》載:箍,圍束,也指用以圍束的圈狀物。《朱子語類》卷二十九:「如一個桶,須是先將木來做成片子,卻將一個箍來箍斂」,所以「箍漏」即圍束止漏的意思。其實說到底,這一手藝無非「補孔」和「鋦縫」兩種情形,「錮、戮」兼有「補孔」和「鋦縫」兩個意思,所以這樣定位和命名較其他說法更加中正、準確一些。
聽父親講述,當地從此業者十之八九是「河南武安人」,少數掌握這一技術的本地人也幾乎全部源於武安師傅傳授,曾有盛傳「凡有人煙的地方,就有武安錮戮鍋人」這一說法。那麼,這一行當具體源於什麼時候?何以如此「武安」遠播?
筆者認為有必要從「鍋」的演變歷史和冶鐵業的發展追根探源。相傳石器時代,人類遠祖學會用火之後,最初是在石堆裡或石板上把食物燒烤至熟而食,後來發現原地燒過的土質特別堅硬,便嘗試發明了用陶土燒制的陶器作為原始的炊具使用。青銅技術的出現和應用,使人類使用生產生活器具進入了一個新的文明層面。據三國譙周《古史考》:從「黃帝作釜甑」,「始蒸谷為飯,烹谷為粥」起,人類就有了鍋釜。史稱「釜、鑊」即為鍋之濫觴。據《辭海》載:「釜,炊器。斂口,圓底,或有兩耳。其用如鬲,置於灶口,上置甑以蒸煮。盛行於漢代,有鐵製的,也有銅和陶製」。「鑊,古時指無足的鼎,今南方話『鍋子』叫『鑊』。」我國冶鐵業興起和應用始於商周,到春秋戰國時期,隨著生鐵冶鑄、柔化等技術的日益成熟,鐵器由最初主要涉及製造兵器和農器領域逐漸普及到農業和手工業方面。但由於最初鐵礦產量相對較低,因此鐵器極為珍貴,直到漢代仍由國家「鹽鐵專營」。鐵鍋作為重要炊具之一,其使用效果已遠遠優於陶土或青銅製作的「釜、鑊」等原始制器,亦因其產量有限,一直貴為「王謝堂前燕」而無法「飛入尋常百姓家」。
在史料研究中,我不得不感慨萬千並對我們祖先創造的燦爛文明肅然起敬。中國無愧於人類歷史長河中最悠久的文明古國之一,也絕對是較早擁有對人類文明進步做出巨大貢獻的發明和製造王國之一。
可惜筆者掌握的史料有限,實在無法推知鐵鍋普及民間的準確時間,但還是作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隨著社會經濟的進步,歷史發展到某個較早的特定時期,應有相當一部分積累了一定財富的商業和手工業主「近水樓臺先得月」,成為傳統貴族階層之外率先享用鐵鍋的人群,並由此打開缺口,逐漸向民間推而廣之。1987年在廣東臨近發現的宋朝沉船「南海一號」上,發現不少鐵鍋和絲綢、瓷器一起,居然同為奢侈品而遠銷海外。查閱歷史不難得知,這片海域正處於當時繁盛一時的「海上絲綢之路」,是宋朝和外洋海外貿易往來的必經水路。一度時期,鐵鍋成為許多外國人呈現身份的奢侈品之一,個別歐洲君主,居然珍藏鐵鍋並視為「傳家寶」。雁蕩山能仁寺現存最大的古代鐵鑊(即鐵鍋),據內壁銘文記載為民間善緣人士籌資鑄造於北宋元祐七年(公元1092年),雖自稱 「浴鑊」,但足以證明,鐵鍋在當時甚至更早時期已為民間廣泛使用,成為尋常百姓家庭的重要炊具而沿用至今。
遙想冶鐵業初興之時,武安作為趙國都城邯鄲和殷商古城安陽兩大商業城市近鄰,以其豐富的鐵礦資源和相對成熟的冶鐵製造技術,自然成為邯、安兩地手工業製品的直接貨源採購基地。據史料記載,當地冶鐵業在西漢武帝之前便有官營和民營兩大分工:官營主要為官軍鍛造兵器,民營主要為老百姓打制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冶鐵業就是當地手工業的支柱產業。漢武帝時武安為全國所設49處「鐵官」之一,隋、唐、宋、金、元時期仍襲舊制設「爐官」,兩千餘年「冶鐵重鎮」名不虛傳。鐵鍋作為人類賴以生存和飲食進步的重要炊具之一,無疑成為當時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民生重器」。關於「錮戮鍋」手藝起源尚未發現有明確的史料記載可查,但可以推知器物修復與製造應為同期出現,或修復稍晚於製造。不論是製造和使用成本較高的陶器、青銅器,還是後來出現的鐵器,使用過程中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損壞,也一定會有相應的修復之法。所以自有鐵鍋的出現,應該就有「錮戮鍋」手藝應運而生。由此不難理解,武安得天獨厚的歷史、經濟條件,在成就了「冶鐵重鎮」的同時,也自然成就了「錮戮鍋」這一服務行當的興盛和發展。
一般來說,我國歷代中原王朝總會把先進成熟的冶鐵技術牢牢掌握在手中,周邊少數民族只能望之興嘆難及項背。唯北宋時北方契丹遼國冶鐵鍛造技術十分發達,且宋、遼、金、元時頻繁的邊境互市,在加深民族交融的同時,也使少數民族擁有和普及鐵鍋成為常態。直到蒙元政權敗北,朱明王朝建立,一場「進口」與「反制」的冷戰隨之上演。明朝當政者十分忌憚少數民族的強悍戰鬥力,嚴重擔憂北方遊牧民族會砸鍋化鐵煉製兵器,為嚴防北元殘餘勢力反攻中原,除了舉全國之力大修邊牆之外,將鐵鍋之類鐵器納為戰略資源,稱之為「鍋釜重器」,嚴格控制銷出邊境。《大明會典》明文規定:「鐵鍋並硝黃鋼鐵俱行嚴禁,市場定於大同鎮,每年一市,每市不過二日。」一邊強烈需求,一邊百般限制,少數民族鐵鍋供應嚴重不足,鐵鍋壞了就會千方百計補漏修復,絕捨不得也不可能故意砸碎用來煉製兵器。以蒙古為例,史載其「生鍋破壞,百計補漏,用之不得已,至以皮貯水煮肉為食」,「經年無從得鍋,間有臨帳借鍋而煮食,或以馬易鍋」,「分子嫁女有一鍋而各分其半」。如此缺鍋的生活,可以說是苦不堪言,這些充滿小仇恨的外族時時覬覦中原,侵擾劫掠。又見史載「鐵鍋乃虜所急者」,吐蕃、蒙古等「虜行寇鈔,必以得鍋為奇」,「每次攻城陷堡,先行搜掠,以得鍋為奇貨。」
到清朝後期的「禁止洋船販賣鐵鍋」政策,海禁政策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樣憂慮出洋鐵器過多而反為所制。
即使從民國一直到解放後的七十年代這漫長的半個多世紀裡,曾經社會動蕩不安、戰爭破壞嚴重,自然災害頻發,導致解放後一段較長的時期內,依然國力薄弱,物質匱乏。某種程度而言,在人類漫長的文明進程中,有鍋就有家,鍋在家就在,鍋就是光景,就是歲月,就是維繫生命延續的民生重器,從來都是壞不起、打不起、丟不起,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錮戮鍋手藝人。特別是家庭主婦,對一口鐵鍋的感情,那真的是視若親人,愛惜有加,誰家的鍋要是用久鏟塌了,失手摔壞了,絕捨不得丟棄,一定要等到錮戮鍋師傅來家修補。所謂「新三年,舊三年,修修補補又三年」,便是那曾經的歲月裡人們愛鍋惜福的真實寫照。所有這些,無疑都「孵化」了「錮戮鍋」行業的繁忙和興盛,也呼喚和「催生」了修補鐵鍋等民間手工藝人的傳承和裂變。僅據資料顯示,解放前,武安西部的西莊,南莊,團城,營井,東西萬安等許多鄉村都有大部分人從事補鍋業,全縣約有補鍋匠3000多人,其規模和人數遠遠超過當地頗具規模的錫器製造業。僅此而已,目前尚沒有資料可證還有起源於武安之外的說法。
前述「河南武安人」亦非父親口誤。據武安沿革,西周屬衛,春秋歸晉,戰國為趙都,秦滅趙後屬邯鄲郡。西漢初於固鎮設縣,屬魏郡,隋代縣城移至今地。唐武德以來先後改屬紫、慈、磁州,元時併入邯鄲縣,明洪武元年仍屬磁州,清雍正四年直屬彰德府(今河南安陽)。1949年劃歸河北邯鄲。武安處晉、冀、豫三省交界,全境山嶽、丘陵各佔半壁,明嘉靖時人口已超10萬。地瘠民貧驅使人們不得不外出從事商業貿易來養家餬口,錮戮鍋行內的師傅也在其列。千百年來,他們或自發走出,或遭受戰亂、災年等原因,被迫背井離鄉外出謀生,足跡走向大江南北,身影遍布全國各地,包括東三省、京津冀、豫魯晉、陝甘蒙等地,然以豫、冀、魯、晉最為集中。不難想像,這些行走「江湖」的武安人走到哪裡,「錮戮鍋」的技術就傳播到哪裡,自然形成了一個相對專業的手藝行幫和一種特有的文化現象。
三
聽到過兩個有趣的傳說:其一,古代人類認為天就像一口鍋倒扣在地上,相傳「補鍋」手藝是受女媧鍊石補天神話啟發而來;其二,道教始祖太上老君有四個徒弟:大徒弟是磚瓦窯師傅,二徒弟是洪爐鐵匠師傅,三徒弟是錮戮鍋師傅,四徒弟是錫器製作師傅。傳說固然無稽,但中國傳統文化中,女媧神通廣大化生萬物,是被民間廣泛而又長久崇拜的創世之神。而「太上者,萬物之所尊」,太上老君乃「大道之主宰,萬教之宗元」,「錮戮鍋」行當自稱受神話啟發的「老君」高徒,充滿了樸素的尋根理念和行業尊祖意識,也不乏對自己所從事的這一手藝行當那純真的執業思想和自豪之情。
在不斷深入的研究中,我越來越被這一業內人自嘲為「丐幫」的手藝行幫所吸引和震撼,並油然而生無限的讚嘆與敬意。他們中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粗人」,卻有「文化」、懂行規、講誠信、重感情、守道義。
沒錯,你不得不服他們有「文化」。在外出從業中,為了自身交流方便,他們別出心裁創造了自己的「語言」。比如在日常計算數目和價錢時,他們把從一到十的數字稱為「一綹二列三納四吊五測六澇七猴八撅九搴十足」。比如講價錢:元以下的個位數,就在「一」對應的「綹」後面再加一個「綹」字,說「綹綹分」、「綹綹毛」,就是1分、1毛;「列綹分」、「列綹毛」,就是2分、2毛。元以上的個位數,在對應數字的字後面再加「片兒」,如1元,就是「綹綹片兒」;2元,就是「列綹片兒」。元以上十位數,就在「片兒」前面加「拾的」,如「列綹拾的片兒」,就是20元。元以上的三位數,則直接在數字的對應字後加「佰的」,四位數加「綹板的」,五位數加「綹老闆的」,如「列百的片兒」就是200元,「納綹板的片兒」就是3000元,「測綹老闆的片兒」就是50000元。整體規則:即十位加「拾」,百位加「佰」,千位加「板的」,萬位加「老闆的」,具體表達時,除了百位數不加「綹」,個、十、千、萬位數字後都加「綹」。再如日常生活中,說好是「紫」,不好就是「不紫」,多叫「兇」,少叫「丘」,天叫「亮的」,睡覺叫「平」;水叫「淋」,酒叫「燒淋」,醋叫「酸淋」,油叫「漫水」,小米叫「黃廩」,大米叫「白廩」;走村竄鄉叫「盤鄉」,搞價錢叫「嗑活器」,幹活叫「產活器」,吃飯叫「鳥食」,錢叫「撥帳」,好做的活叫「好活器」,不好做的活叫「不紫活器」,費力少而掙錢多的活叫「巧活器」,「錮戮」好內部要用油灰混合的灰膏「圪擦」,外部用黃泥塗抹叫「大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由此可見一斑,不是同行人絕聽不懂,也不會傳授。
除了獨有的「語言」文化,行內還有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如某地現在已有一位師傅或師徒幾人正在幹活,又來挑擔子的師傅,不用商量就可以參與幹活,幹完活不管幾個人,除過新人加入之前已用黃泥「大筆」過的不參與均分外,其餘所得扣除費用後都按「擔子」分錢,一副「擔子」算一股,不論是誰攬的活兒,都不會有怨言。大家都很講誠信,人人都堅守「靠手藝掙錢養家,憑良心吃飯說話」的根本,耍手藝行當裡從來沒有捷徑可走,只有把活兒幹漂亮了,才有回頭客。有時戶主將「活器」交到師傅們手裡,等補好後送過來,只憑著日久無言的互信,無需字句,也絕不會擔心丟失。此外,重感情、講義氣也是值得稱道的美德。比如大家幹活碰到一起了,或者是住在一個旅店裡,有多少人都是按人頭一鍋飯,人少少做,人多多做,絕不另開小灶,不搞特殊化。如果同在一起幹活或住在一個旅店的師傅中,遇到誰實在沒有掙到錢,付不起店錢或有要事想回武安老家,大家就紛紛慷慨解囊,積極湊錢為其排憂解難,充分體現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行幫從業思想。
在寫作這篇文稿的幾天裡,我的眼前滿是這些師傅們的身影,他們就像我的爺爺和父親一樣可親可敬,一樣艱辛勤勞,一樣守業誠信,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曾經怎樣?現狀如何?過世的已然走遠,健在的也一定鶴髮高齡了吧。根據父親提供的一部分當年在朔「錮戮鍋」師傅的人名和大致居住地域,筆者利用業餘時間進行了尋訪。
2018年3月15日下午,在朔城區四聖店村,筆者向幾位老者打聽「釘鍋人」,六七十歲的大娘嬸子們和一位八十四歲的老大爺都說原來有過,現在都不在了。老大爺還能說上幾位師傅的名字,據說有去了內蒙或其他地方的,有回武安老家的,留在村裡的也早過世了。現在液化氣、電磁爐、電飯鍋家家戶戶都在用,老式鐵鍋用不上了,倒是有漏底開裂的鐵鍋還想找人釘,可惜好幾年沒見過「釘鍋人」了。
當天在朔城區後村,筆者居然很順利見到了86歲高齡的韓寶山師傅,這是一位瘦高個頭、面部略顯瘦削而精神矍鑠的老大爺。我說我是南關唐家的後人,韓大爺緊緊握著我的手,馬上提到唐四,我興奮地說唐四就是我爺爺,於是我和韓大爺彼此仿佛故人相見,話匣子就此打開。韓大爺能數出十幾位當年的同行:趙香山、喬隨友、喬祥友、林有、王財興、韓栓虎、李文義、孫貴小、趙財、劉存栓、劉繼栓、任天才、任林泰、李會林、韓慶山等等。據韓大爺口述:他於1933年出生於河南武安縣,11歲時跟隨其靠錮戮鍋手藝謀生的姐夫李林鎖逃難來到朔縣(今朔城區)後村。當時武安已淪為敵佔區,一直依靠山西輸入糧食的經濟命脈被日寇切斷,又遇連年災荒,民生潦倒,飢餓不堪。當地糧食奇缺金貴,一塊錢只能買到四兩米,而山西一塊錢能買五斤多米。幸好武安因家族式手工織布業發達不缺衣服布料,而山西偏偏布料衣物緊張,糧食收成尚能滿足民生。於是,求生的欲望迫使幼年的韓大爺辭別親人,隨其姐夫一起,帶了些舊衣物和布料等簡單行李,加入了前往山西逃難的人群。一路上許多人飢病交迫走著走著就倒下再也沒有起來。到了朔縣後村,最初是在村裡幫人放牧牛羊以餬口。期間陸續用衣物布料向村裡人換些糧食和山藥等,解決了飢餓危機,便在後村暫住下來。13歲時開始跟隨姐夫兼師傅李林鎖外出打下手學手藝,這一做就是一輩子。周邊的鄉村,還有外縣的好多地方都跑遍了,五十多歲時還經常背起工具箱跑西八縣,除了釘鍋,還學會了「鋦」甕「鋦」盆。當時人們手頭都沒錢,基本能掙些米麵回來,那些年在西八縣做的活兒最多,後來不往遠處跑了,就在近便鄉村攬些活兒,再後來新式材料的器具逐漸取代了生鐵鍋盆,釘鍋的活兒越來越少,大概到七十歲的時候,歲數也大了,就乾脆收手再沒做。韓大爺現在還保存著曾經用過的工具,不無感慨地對我說:那東西到現在都能算古董了吧。言語中滿含著對那逝去的七十多年滄桑歲月的無限慨嘆。
右玉縣馬官屯村的儲維元師傅,人稱「儲三」,是我拜訪的第二位老師傅。我對儲三大爺的關注已半年有餘,那是偶爾看到右玉本土作家賀朝善先生的一篇記述文章,有圖有文有故事,情節牽動了我的心。文中提到1948年「四月八」廟會期間,當時十幾歲的儲大爺曾跟隨其師傅宋存有幾經輾轉,到「朔縣南關唐瓦窯」參加過一次70多人的武安釘鍋師徒大聚會,那「唐瓦窯」三個字瞬間令我激動不已,可不就是我曾祖和爺爺青壯時期居住生活的、並在我幼年記憶裡留下太深印象的「德厚堂」---唐家祖院麼?除了因「釘鍋」淵源要見見這位老師傅外,我還十分迫切地想從儲大爺這裡知道更多關於我曾祖和爺爺那個年代的一些故事。2018年4月1日上午,在儲大爺女兒所住小區由車庫改造的小房裡,我見到了這位曾在相片上看過多少次的老師傅。儲大爺也是1933年生,今年八十六歲,個頭高大,身材微胖,精氣神十足。聽到我是南關唐家後人時,儲大爺立刻激動地拉住我的手,分別準確地說出了我父輩他們叔伯兄弟五人的小名,問我是哪家的孩子,我好驚喜,他居然知道這麼詳細。豈止這些,儲大爺告訴我,1948年到1949年,他約15歲時在我們唐家院住過一年多時間,對那裡的窯院結構、碾坊、水井、大門、樹木等等都記得十分清晰。說到這裡,老人脫下襪子讓我看他的腳,有一處曾經骨節變形、紅腫異常,至今仍可見明顯地傷疤。儲大爺說那是小時候因為窮得沒有襪子,外出攬活走路穿破了腳,疼痛到不能行走在家養傷時,我祖奶曾給他用犀牛角療過傷。儲大爺對我敘說這些往事的時候,激動地總抹眼淚,看得出他內心對故人的懷念和對往事的傷感。儲大爺至今還保存著幼時學徒拜師的契約,以及後來給回到武安老家的第三任師傅趙香山寄莜麵憑證和趙師傅的回信,這一點賀朝善先生圖文中也有提及。從老人感傷掉淚的面部表情,我讀懂了他對歷任師傅的懷念。特別是憶起趙香山師傅對自己那親如慈父般的關懷照顧,1951年他18歲出徒與趙師傅分別後再未謀面,儲大爺滿眼窩淚水。我感到那種思念和懷想具有無限的穿透力,深深地鑽入了我的心房。我非常感謝賀朝善先生對儲大爺的關注與記錄。賀先生不僅收集了儲大爺所有的釘鍋工具,還用他那樸素的筆觸和藝術的鏡頭讓儲三大爺的故事以及與這故事所有相關的工具、手藝、物證等都有了最好的歸宿,想到許多年後,當我們的後人在博物館裡看到這些的時候,也如我現在一樣,會對曾經的老藝人充滿無限敬畏和懷想之情吧。
前述兩位師傅,筆者已試圖用較為輕鬆的筆觸略作詳述,但對當地更多健在且散居城鄉各處的師傅無法逐一尋訪,或許在本文中對這一群體的曾經和現狀不作關注,未免有些遺憾。於是在不甘心本文戛然而止留下缺憾的心態驅使之下,筆者再次驅車下鄉做了一次必要的追訪。朔城區安子村和賈莊村,是相傳當年「錮戮鍋」師傅們傳授徒弟較為集中的兩個村莊。2018年4月15日上午,筆者在朔城區安子村向幾位當街閒坐的老者採訪,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情地講述著各自所知道的人名兒。據老者們口述:當時常駐村的武安師傅叫王財,本村有郭再前、郭模、郭壯嚴、郭壯由、張耀斌、郭喜文、張丕德等十餘人,均為王財師傅直接或間接帶出來的徒弟,後來又分別帶出來一些較年輕的徒弟,據統計本村先後約有二三十位從業的釘鍋師傅,直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隨著時代變革生意蕭條逐漸歇業轉行。可巧挨筆者最近的一位老者便是當年的「釘鍋人」郭模師傅,郭師傅今年84歲,身體尚健,談吐不紊,十五六歲時跟隨其本家叔叔郭再前從師學藝,加入了徒步肩挑、走南闖北的錮戮鍋隊伍,一幹就是十多年,後因實在受不了遠足跋涉的千辛萬苦,不得已放棄了這一艱辛的行當。今年74歲的張耀斌師傅跟隨過許多師傅結伴搭夥外出攬活謀生,南至代縣、神池、寧武等縣,北達省外內蒙,同樣苦行遠涉,風霜冰雪,無所不經,放下「擔子」後,雖然至今一直沒有離開農家勞作,日子卻遠遠不似過去那般艱辛了。86歲的郭壯嚴師傅因跟隨子女在市區居住而無緣面見,想必一定幸福安逸。其他在世的師傅們也情形各異不便一一拜訪,筆者也不再忍心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了。從安子村返回市區的途中路過賈莊採訪得知,當年的韓栓虎、柳繼鎖、譚月生、三(張)滿成、五(李)銀娃等師傅都已不在人世,其徒弟們也早已棄業改行。
本文即將結束時,筆者不禁感慨萬千。這一以修舊如新餬口謀生、以肩挑徒步走南闖北、以仗義誠信立身存世的老手藝行當,與人類生息相依綿延不絕,歷經千百年興衰起落頑強存續,卻在社會物質文明瞬息驟變的新時代前夜尷尬隱退銷聲匿跡。毋庸置疑,曾經的「錮戮鍋人」早已作為塵封的記憶和模糊的話題,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唯有那鏽跡斑斑的斧砧鉗釘寂寞地躺在塵灰淹沒的角角落落裡呢喃嘆息……
(2018年4月16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