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24小時-錢江晚報記者 章咪佳 陳驥
溫州,地處吳越與八閩之間,區域空間自古不大。今天的溫州,全市陸域面積12065平方公裡,海域面積約11000平方公裡。
其「局」不大,又地處偏遠、交通閉塞;既沒工業基礎,也沒有什麼優勢自然資源,能說出來的,都是不利條件,但溫州人卻成了中國改革開放的一朵奇葩。
從當年街頭經典廣告「江南皮革廠」,到走遍全國的「溫州炒房團」,到全世界的小商品,再到經濟學上著名的「溫州模式」……
全世界人幾乎都有一種印象:「溫州人太會做生意了!」
然而我們真的讀懂了溫州嗎?
溫州文化學者洪振寧說:「對溫州人經商哲學的理解,其實是『因為會讀書,才會做生意』。」因此,溫州走出的浙商,有其獨有的底子——永嘉學派的影響,讓他們著眼於實幹,又能跳開物的本身,有著面海而生的廣闊視野。
浙江省社科聯與錢江晚報共同推出的「東海人文紀行」走進溫州,深讀這座城市的文化肌理。當我們觸摸自歷史沿襲而來的文化脈搏之時,又看到,當下的溫州人,影響著此時以及未來這片海陸之上的文化塑造。
(感謝文化學者洪振寧,作家哲貴,《溫州商報》高亞、劉海丹、歐苗苗,溫州市社會科學聯合會主席潘忠強、副主席張京對本組報導的大力支持。)
瑞安方言館舊址
歷史上,溫州人是以會讀書出名的。
朱熹理學傳人真德秀說:「溫多士為東南最」。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澱,滋養了一代代溫州人——兩宋時期,溫州著名學者多達240人,著作600多部;南宋100多年間,文科進士達1147人,其中狀元6人。新中國成立以來,溫州已有兩院院士27人。
而溫州的現代化,正因為對文化的重視,而在一百多年前就開始了。當時,這種現代化由一大批鄉賢人士舉辦新式文化、教育、市政、產業事業而肇端。
恰恰是文化底蘊和地域對生活於其上的人群的打磨,讓溫州的人文之潮,一旦湧起,便是奔湧向前的勢頭——2012年,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設立溫州為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如今,5年過去,溫州交出了不錯的成績單。
過去的幾十年,溫州人走出、歸來,勾連著世界與浙江的關係,也創造出一種開放的樣式。
【永嘉學派,影響了溫州商人哲學】
溫州人有錢,有生意頭腦!這話有一些言下之意的。
生意人,常常在人心裡烙下和《包法利夫人》裡對布商樂樂一樣的刻板印象:唯利是圖,沒有文化。
寫下了《包法利夫人》的福樓拜當然是這樣認為,否則,溫州作家哲貴也不會說:「福樓拜對樂樂有過8次側面描寫,但正面、甚至中性的描寫一次都沒有。」
哲貴的小說作品,原型都是溫州人。但他認為,溫州商人是有文化自信的。
永嘉學館
在溫州永嘉縣的永嘉學館門口,記者「遇見」三位先生。南宋時期的薛季宣、陳傅良和葉適——他們是宋朝「永嘉學派」的代表人物。
「永嘉學派」最初由薛季宣提出,被他的學生陳傅良繼承;後來由政治家葉適集大成,形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思想體系,成為溫州人的文化淵源。
哲貴說,與理學、心學學派不同,永嘉學派的哲學思想是「道不離器」。「這是一種唯物哲學,認為客觀事物的『道』,必須通過具體的實物來認識;但同時,又不被實物體所束縛,是自由的,要創新的。」
溫州的商品經濟思想,可以追溯到永嘉學派說。今天溫州商人主張「實業興邦」,坐而論道容易,挽起袖子自己幹就難了!
「為了彌補溫州先天的不足,溫州人做事業的特點很明顯,特別勤奮,喜歡抱團。」 洪振寧說,所以溫州人通常多這樣的群像,不太有特別突出的個體。
洪振寧參與編寫的《十四個沿海城市開放紀實·溫州卷》裡,講述了近百個溫州企業家的創業故事。任選一個故事的片段,都可以以點窺面溫州商人的群像——
1991年,溫州商人王均金和大哥王均瑤在長沙做生意,一大群溫州老鄉都在一起幹。那年春節,大家決定回家過年。歸心似箭的溫州老鄉們包了一輛大巴回家,一路上風雨兼程,累壞了的王均瑤感嘆:「汽車真慢。」當時老鄉打趣他:「飛機快,你包飛機回去。」
沒有坐過飛機的王均瑤,把這話當真了,立馬從敲開湖南省民航大局的門開始實施。經過半年多努力,往返蒼南和長沙之間,蓋了100多個章,1991年7月,一架「安24型」民航客機,載著滿座的客人,從長沙飛回溫州。
這之後,王家兄弟不止包機50多條航線、每周200多個航班,還建立了自己的民營航空公司。
外人說:「溫州人這哪是第一個吃螃蟹,這是吃鱷魚!」這樣「膽大包天」的溫州人不是一個、兩個,是一堆、一群,無數個。他們心裡埋著先賢傳遞的哲學基因:著眼實事,敢為天下先。
【瑞安方言館,浙江最早的外語學院】
孫衣言、孫鏘鳴、孫詒讓、宋恕、陳黻(fu)宸、項氏兄弟等,他們不但是瑞安與溫州地區的文教大族,是大學者、學政、經學家、數學家、教授,而且身先士卒地倡導、舉辦了新式產業、現代商業和文明市政。
他們促使瑞安的學校、工廠、公司、郵政、碼頭次第興建,即使是在當時現代化事業中「開風氣之先」的江浙地區,瑞安也是「敢為天下先」,而走在大部分州、府、縣之前。
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2月16日,瑞安先哲項湘藻、項崧兄弟倆創辦的瑞安方言館開學,這是浙江省創辦最早的外語專科學校。
清嘉慶年間瑞安縣城圖,紅點為項氏家族住宅位置(資料照片)
瑞安僻處東南海隅,沒有天時地利優勢,卻能領全省之先創辦學習外國語言的方言館,決非偶然。
1860年代,北京、上海、廣州舉辦同文館、廣方言館(都是外語學校,專為培養外交、翻譯及準備出洋留學的人才)的時候,其他城市並無興辦新學的舉措。
甲午戰爭後,面臨列強的宰割和西方科技文明的強力衝撞,有識志士紛紛呼籲開啟民智,傳播西學,興學圖強。
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下,瑞安鄉著名經濟學家、維新教育家孫詒讓先生,和項湘藻先生等積極呼應,在浙江省內率先創辦學習算學的學計館,和外語的新式學堂方言館(老大自居的清政府素以「天朝」為中心,外國語言也只能和地方語言一樣被稱作「方言」)。
瑞安方言館分為西文(英語)、東文(日語)兩班。東、西文兩班各招收學生二十五名,專修通用的英、日語文,兼習世界歷史、地理常識。
孫詒讓編寫的《泰西史約》被採用為課本,捐贈的中外輿圖也在教室中陳列。外文專任教習高薪聘請上海聖約翰書院(1906年始稱聖約翰大學)畢業的蔡華卿擔任。辦學經費來自社會的募捐和學費收入,學費每生收五十銀元。
1902年,瑞安紳學界根據清廷「所有書院均改設學堂」的詔令,將學計館、方言館合併,改辦為瑞安普通學堂。
方言館辦學五年,雖然所教所學的只有英文、日文和史地常識,但一些學生學有所成,當時瑞安赴東、西洋留學的青年差不多盡出其間。
有些學生考入國內外語學校學習,有史料可查者有:項驤、蔣鹹平、項漱泉、項樸如等。
項驤故居,瑞安市文保單位
蔣鹹平從上海教會學校——尚賢堂攻讀英語畢業,先後任溫中、平中、瑞中英語教師,是瑞安最早的外語教師之一,著有《英語語法》。
最為出名的是項驤,先去上海南洋公學學習,後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獲碩士學位。學成歸國參加清廷舉辦的留學生回國殿試,獲一等第一名,時稱「洋狀元」。民國成立後,他曾任財政部次長,鹽務署長及全國鹽務稽核總辦等職,其生平載入早期中國名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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