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方言解鄉愁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方言是一個人的永久身份證，也是其一生的行李。方言是鄉愁，更是文化。瑞安方言是溫州方言中價值最高的一部分，被稱為古漢語語音的活化石。它柔潤悅耳，形象生動，又富有書卷味。《瑞安印記》今起開設《最是方言解鄉愁》專欄，摘錄瑞安學者關於瑞安方言的部分研究文章及瑞安方言書籍節選。
吃是頭等大事，所以欄目的開篇就說說瑞安方言裡的「吃」。
與現代漢語相比，瑞安方言中關於吃的俗語更生動形象。
吃什麼？天光、日晝、黃昏，還有接力
先說稱謂。對一日三餐，瑞安方言以太陽位置改變來指代，很別致。早餐，曰「吃天光」，指早晨天發亮時的第一餐；中餐，曰「吃日晝」，明示太陽白晝正中的一餐；晚餐，曰「吃黃昏」，指黃昏日落時的一餐，明晰而平樸。
平常加餐，表述亦奇特。凡是家中來了客人，不分早晚，主家熱情地燒雞蛋或麵條等予以款待，稱之為「吃點心」，除表示慰勞客人、略解飢乏之實際功效，還包含「表示一點心意」的含義。
農夫下田勞作耗體力，自然容易肚餓乏力，農婦會煮點心送到田頭給男人吃，因為是自家人，不必講客套，這份點心名之曰「小點」「接力」，寫實又形象，堪稱一絕。
同樣的加餐，對象不同，稱謂各異，聽來意味深長。至於各種紅白喜事所設的宴席，瑞安人統稱為「吃擺酒」。根據不同的事項，名目繁多，各有稱謂。
吃相怎樣？滿嘴棖、夾圇吞，真滴滷相
再說吃相。對某些挑食、口味刁、吃飯動作慢者，依細微差別，稱之為「揀箸吃」「飽湧」「老鼠吃」「咪牙細嚼」「吃細夾密」等：胃口小的，曰「雞膯鼓兒」；動作快、貌似狼吞虎咽的，則稱「夾圇吞」。
對於吃相，且細分不同形態，各有描摹：「肚扁蟹腳香梗，吃食最兇猛」「人只一撮大，吃飯單碗溜」「嘴繃開髒頭也眙著」「滿嘴棖（音增）」「撐底滿到領喉凼」「撐起烏郎恁(烏郎即河豚）「「肚撐飽阿甕恁」「吃碗裡還看鑊底」「羅通掃北恁（比喻一掃而光）」……
對於好吃懶做者，區別身份稱之曰「經不會念，佛不會拜，吃飯解褲帶」「吃飯打衝鋒，幹事糯哄哄」「喝酒喝水恁，幹事幹捉鬼恁」「飯吃三碗，閒事不管」「肚餓幹不動，吃飽不肯動」「吃飽著暖懶來不要緊」……
表述另類的食客，也很到位。飢腸轆轆者，稱為「肚餓爻扁蟹恁」「肚打箍，嘴掛鈎」；對於貪吃者貶稱之為「利黃啖」「滿材漲」「滴滷相」「搶荒鬼轉世」「賊逼來恁」「前世餓剎險恁」「前世未吃過恁」「撐癆傷爻」……還有「破肚吃」 「肚飽眼不飽」「口瀨水掛掛落」等。
這人恁吃開？病人吃冷白粥，肚底有數
說過「吃相」，再來聊聊方言中與「吃」字相關而引申、派生的一些詞語，想像奇崛，表述獨具特色。
表述某人在單位或家庭中有權威，稱之「勁吃牢」「吃香」「吃開」；反之，則稱之「吃不開」「勁吃不牢」；幹某件事情力所能及，謂之「吃落」，辦事乾淨利落、舉重若輕，曰「吃松糕恁」：反之則「吃不落」；辦事遇到阻力或出了錯，謂之「吃梗骨」「吃倒牢」；只有自己心知肚明，謂之「病人吃冷白粥，肚底有數」；外強中乾者稱之為「吃冷白粥一一假硬」；比喻時運不濟的：「運倒牢，喝山水也夾牙」。
比喻人要有遠見，不能只計較眼前利益，曰「肚大吃不得飯、命長吃得飯」；擔驚受怕謂之「吃驚吃嚇」，乃至「吃不落肚、睏不相安」。
性格如何？餛飩賣爻兌面吃、吃蛇的不會有鰻落爻
形容人物性格差異，也多引用與吃相關的詞語：如指某人節儉、吝鑿，依據不同境況，曰「屎（音汙）忍肚裡當飯」「吃不得」「吃蛇的不會有鰻落（土音賴）爻」「吃鐵屙戒刀，吃銅屙火箱」；形容性格優柔寡斷，謂之「不像吃傷爻，不像睏凍爻」；形容人愛折騰，則曰「餛飩賣爻兌面吃」；嘲人愛掏舊事，謂之：「舊年吃冬瓜，今年發冷屁」：嘲人誇大其詞，曰「吃番薯屙大堆屎」：嘲人講廢話：「飯吃底替話講出爻」「吃西瓜皮講大話」：幹了錯事受罰，則曰「吃家生」。
更有一些詞語寓意深長，詼諧而形象：「破嘴道爺兒吃白粥，一半底一半出」、「破嘴吃白粥，冇落肚」。各有所指，含義可憑個人的想像，從不同角度領悟。
勸人為善：歪賴肉吃不壵、豬肚吃多爻屎吃出
還有借吃來勸人謹慎，要本分清正的，如「少吃輕走」「吃不好只一夾，走不好只一腳」 「埋床底角吃糯柿也有人曉得」（比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歪賴肉吃不壵（音壯）」「豬肚吃多爻屎吃出」（比喻收禮受賄出事了）。
「吃橫更」「倒瓦背頭吃露水」「吃吃爛腳份」「吃兩面水」「吃白食」，比喻各類不勞而獲行為；帶威脅口氣的，如「叫你吃也冇膽夾」；比喻世間沒有無本生意的，如「吃糕兒也著瀨配」。
更有根據瑞安地域臨海特色及四季節氣變化而產生的俗語，如「潮漲吃鮮、潮落點鹽」「吃爻重五棕，棉衣慢慢送」等。
還有蘊含哲理、人情世故的與吃相關的俗語，「自肚飽不曉得別人鑊漏」 「吃飯大似官」「口燥喝鹽滷」「吃軟不吃硬」……俗話中富於思辨性，接地氣而意味深邃。
僅圍繞一個「吃」字，瑞安人就有如此豐富的語言，瑞安方言的奧妙真令人嘆為觀止。
作者：施正勳 編審：瑞安市社科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