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噸水箱:減震抗風利器
毀滅性的颱風最高風速可達到每小時一百多千米,可輕易吹倒高樓大廈,不過在廣州塔上隱藏著一對抗颱風的利器:兩臺各裝滿10萬公升水的巨型水槽……9月16日,「山竹」來襲之後,在網上流傳的「廣州塔塔頂竟然裝了20萬公升水,知道為什麼嗎?」的一段視頻不免讓人驚嘆。
譚平,廣州大學工程抗震研究中心教授,正是這一裝置的設計者,他解釋道:網傳20萬公升水的說法並不嚴謹,實則是兩個各650噸水箱,每個水箱的水約350噸,另外300噸是混凝土水箱重量。
「山竹」到來的當日,他像日常一樣「輕描淡寫」:「只派了一名年輕的老師去塔頂採集數據」,如果放在以前,「要派一大隊人上去」。
「按照我們的設計,再來兩個『山竹』也不怕」,在位於廣園路28號的辦公室內,譚平說話的語氣堅定。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杜安娜、羅嘉妮
位於廣園路28號的廣州大學工程抗震研究中心,牆上的牌匾字跡已經斑駁發黃,譚平的辦公室就在這棟老樓裡。在與辦公室相鄰的實驗室內,堆積著包括廣州塔、港珠澳大橋橋墩、高鐵橋墩在內的抗震實驗模型。
600多米廣州塔的抗震裝置就誕生在這棟有些年代的樓裡。
因廣州塔回國
譚平從沒有想到過自己的人生會與廣州塔聯繫起來。然而,2006年,正是廣州塔讓當時在美國做博士後的譚平下定決心回國。
2005年中,譚平在美國做博士後時,接到自己國內導師周福霖院士的電話,動員他做一點實際的工程項目。老師所說的這次機會指的就是廣州塔的抗震系統。
在美國留學做理論研究多年的譚平有些動心:「可能一輩子就只有這一次難得的機會。」
當時,譚平的學術之路可謂順風順水,他的導師正是當時美國減震控制學會的主席,憑著自身的研究實力,譚平很快就在美國學術界嶄露頭角。
在很多人看來,譚平未來之路順其自然會留在美國發展。譚平卻志不在此,「在美國這種發達國家,做理論做實驗比較多,但真正用到實際工程的機會非常少」。
「像紐約、芝加哥,城市建設已經基本完成,新建建築很少;而中國正是建設的高潮,現在全球最高的二十多棟建築,有十幾棟都是中國的。」譚平心中的天平早已傾斜。他暗自下定決心:「要做出點事才行。」
老師周福霖的電話就像給他點了一把火,「一著就燃」。在譚平回國前的半年時間裡,他就開始在學研之餘查閱各種相關資料。他記得很清楚,2006年1月6日回到祖國。不過周末,他沒有休息,也沒回湖南老家探望父母,而是直接去了辦公室開始了籌備工作。
「對那一年的春節沒什麼印象了」,譚平隱約記得當時已經接近年關,人們都逐漸進入到放假模式,然而對譚平來說,「緊張的日子剛剛開始」。
譚平及早地開工,正是預料到了整件事的難度,「僅廣州塔的減震方案就做了兩年」。此項方案的原理說起來並不難,但在廣州塔這一獨特造型內具體實施時,「難題就出來了」。
「摳門」設計師不斷優化方案
當時,譚平去了臺北101大廈取經。一研究,他就發現難有借鑑之處。「臺北101大廈給了五層樓高的空間做抗震系統,而廣州塔只『給』了兩層,還不是完整空間,要與一些觀光遊樂設施共享。」譚平說,最後他拿到的「地盤」只有不到9米,水平距離�1.2米。
「空間的高度不夠,水平方向的位置也不足,這給我們的挑戰非常大。」譚平心裡有些打鼓,「基本沒有先例可循。」
更讓譚平覺得「雪上加霜」的是,「作為觀光塔,要求設備不能用混凝土弄得黑乎乎的,還要具有一定的觀賞性」。所以,現在看到的這個水箱造型,既要滿足減震功能,又要好看,「這一項,我們花了三個月時間來優化」。
從剛開始幾個不同的方案,到最後確定一個最可行的方案,譚平說:「我們計算分析花了一年多時間。」最後把這一方案確定後,譚平團隊又花了數年時間來完成各細部的深化設計,試驗與現場調試。
譚平滿眼自豪:「臺北101大廈是一個被動控制系統,而廣州塔加入了人工智慧的元素,有主動控制也有被動控制系統。整個塔遍布傳感器,能即時把數據傳遞到電腦,再根據內置的實時智能算法,可以下指令讓減震系統始終處於最優的工作狀態,把整個塔的震動減到最小。」
還讓譚平更驕傲的是,廣州塔的這套減震系統還是個「摳門」的方案:把塔內原有的消防水箱的質量變成整個減震系統的組成部分。「臺北101大廈減震系統的金球花了400萬美元,廣州塔不可能花這麼多錢來做。我們用混凝土增加消防水箱的重量,通過優化外形,結果看起來也還不錯。」譚平笑道,「混凝土和水都花不了什麼錢。」
逼出來的方案
這些年來,減震系統也遭遇了好幾次大颱風的正面「宣戰」,這次的「山竹」是風力最大的一次,不過,譚平卻沒有2012年「韋森特」來訪時那麼緊張,當時塔頂風速達到35米/秒,這次的塔頂風速超過了40米/秒。
前幾天「山竹」到來,譚平說:「大家都在感嘆,減震系統都運行八年時間了。」
「從2006年開始到確定減震方案, 花了1年多時間,各關鍵子系統模型的性能測試試驗,在實驗室裡又花了近兩年時間;在廣州塔頂的原型控制系統的現場安裝與調試,又花了兩年時間。」譚平說,直到2010年,整套減震系統才正式啟用。
譚平感嘆,子系統測試時,全部人擠在狹窄的空間裡工作,特別是炎炎夏季,塔頂上也沒有空調設備,常常在裡面一待就是一整天。
不過,這些在譚平看來也「算不得什麼」。2008年,整體方案的計算已經完成,但「設計每一個子系統,精確到每一個零部件」讓他非常頭疼。「我們確定採用世界首創的主被動複合質量調諧控制技術後,要把這個理念落實到每一個子系統,包括調諧所需質量如何利用現有消防水箱達到?怎麼把水箱支承起來又不能偏離中心?怎樣讓系統運行時的摩擦最小?採用何種驅動裝置來實現國內首例主動控制。」譚平形容走的每一步都「揪心」。
比如他們最初設計的兩個正交的阻尼器,在水箱下部的有限空間運行時極有可能會「打架」。「好在還有一絲可能性」,後來,他們把整套系統的每一寸空間都進行了優化,把空間「擠到極致」。然而,牽一髮而動全身,一丁點空間的騰挪往往要對整個系統進行重新調整,這個工作量就極大了。
他拍著辦公桌說:「好多個晚上就在這裡,覺得做不下去了。」不過,心裡還是想著:絕不能放棄。「好在不是一個人,大家一起想點子,把它堅持做下來了。」譚平說,「有好的想法要去真正實現並不容易。最後出來這樣一個方案,完全是逼出來的。」
廣州塔減震系統介紹:
根據廣州塔的實際情況確定採用兩級主被動複合調諧控制技術,減震控制效果約40%以上,為國內首創,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在塔頂對稱設置了兩套混合調諧控制系統。每套控制系統由被動調諧子系統與主動調諧子系統組合而成,採用該塔中固有的消防水箱(每個消防水箱,含水箱與水總重量約650噸)調諧質量。
風再大塔都吹不倒
廣州日報:廣州塔的減震系統還會不斷更新嗎?
譚平:我們會不斷地更新。因為人工智慧發展越來越快。其實,我們已經更新過一次了。
在過去,我們的目標是能夠做成就行了,現在則會更多考慮到它的安全可靠。譬如裝了這麼多傳感器,萬一有一個傳感器失靈,我們就會把這個傳感器的信息屏蔽掉,不會因為錯誤信息而誤導控制系統。
再過兩年我們設計的系統就十年了,到了這個十年的階段我們會為系統做一次全面的「體檢」。
廣州日報:假設有比「山竹」更猛的颱風,會不會擔憂廣州塔的抗風能力?
譚平:沒有什麼擔憂的。首先廣州塔本身沒有安全性的問題,風再大塔都是吹不倒的。
其次,系統現在的這個潛力才用了不到一半。整套系統都有�1.2米的位移,這次「山竹」颱風系統的位移才40釐米左右,即便到了80釐米,系統進入第二級工作狀態,系統的阻尼會增大,減震效果稍有下降,但整套系統的安全裕度還很大。
「山竹」已經是個足夠猛烈的颱風了,要比「山竹」大一倍的風力才能達到我們第一級優化的極限,我覺得我們(的系統)是絕對安全的(笑)。
廣州日報:為什麼當時下定決心回國?
譚平:我的家人都想不通。他們覺得國外好一些。我跟家人說我到哪裡工作都餓不死,在美國也能過得很好,但是人不僅僅是謀生的問題,還是要做點事情。在國外可能只能做研究,但是回國後可以學以致用。
廣州日報:回國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裡做工程防震研究嗎?
譚平:是的,我從2000年參加工作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裡。你看到的是破破爛爛的實驗室,我倒是覺得這裡是紮實做學問的地方。當時回國也有些學校邀請我,但我還是回到了廣州大學。一方面我的導師在這裡,另一方面是廣州大學在這一塊領域做得非常好。
廣州日報:現在國際交流有沒有共同合作的空間和方向?
譚平:廣州市給我們投了3.6億元在大學城建立新的實驗室。建好後的實驗室在全世界都是一流的,我們希望藉助這個平臺,和更多同行交流和合作。
現在提倡「一帶一路」,我們也希望通過這種交流,看看別人怎麼做的。我們馬上要去訪問義大利減震方面世界知名企業,我們中國也有一些相當規模的企業。希望藉助這種平臺能把國外的先進產品引進來,同時把國內好的產品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