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聽說「黃孝紀」是從郴州日報社一個老鄉的口中。因為我也偶爾寫點老家司背街的小文字。老鄉介紹說,永興有個鄉土作家,專以他老家——永興縣八公分村為背景,以老物件為線索寫下了一系列農村生產生活的散文。
於是我開始網搜及利用各種渠道聯絡探詢這個人,果然有收穫。黃孝紀的八公分系列散文集《瓦簷下的舊器物》《一個村莊的食單》《八公分的時光》《老去的村莊》《晴耕雨讀 江南舊物》五部巳公開出版,另三部《故園農事》《八公分的味道》《節慶裡的故鄉》,也將於近期陸續出版上市。近八年來,他創作鄉土散文100多萬字,出版散文集五本。我一股腦把五本散文集全部購齊,並利用休息時間在兩個月之內全部讀完,還加了作者的微信,直接溝通交流。有一次,我還一個人駕車一個多小時來到作者的創作根據地——八公分村遊覽,親身感受文中描繪的山環水繞的湘南古村莊氛圍。
我和黃孝紀有太多的相同點。我雖比他虛長几歲,但基本屬於同一時代背景下的人。同樣四姊妹,同樣苦澀的童年勵志的人生,同樣飽含對親人對鄉土的愛……我仿佛找到了一個知音,一個可以溝通對話的智者。
(二)
八公分,是黃孝紀的出生地,是其創作的源泉和表達的舞臺,也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他的八公分就像魯迅的紹興、沈從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賈平凹的商州,是個神奇的寶庫,似乎有著永遠寫不完的話題。
黃孝紀的寫作角度比較獨特。他寫八公分的一人一物、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片樹葉和一陣清風。口子都很小,但匯聚起來卻刻畫了一個時代。讀完這些書,眼前一個湘南山村景象清晰呈現。山環水繞,阡陌縱橫,青磚黑瓦,古巷幽幽,小橋流水,雞犬相聞……鄉民的衣食住行玩、生產生活娛樂、政治經濟文化,無所不及。他揭開老屋牆角布滿灰塵的酸菜甕,從裡面撈出來的不僅是一把酸菜,而是一段過去的歲月;從古樹下的老井裡挑回來的也不僅是水,而是一擔恍惚的時光。江岸、山坡、屋旁、田間,到處講述了故事;神龕、石橋、朝門、祠堂、甚至水缸,處處傳承著文化。
他採用系列分類寫作法,將故鄉歷史當做一項工程來做。
寫食物,又分出食、膳、饈、飲幾個部類。溫情的回憶,揉進了日常的生活,母親的食單讓人們眷戀。
他寫器物,就有兩部大書,既從臥房到灶屋、廳屋再到巷子、禾場、田野,按照湘南民居的建築特色分類,又按草葉、鐵器、瓦器、石器、雜具等材質用途分類,合起來,就是一部鄉村舊器物的百科全書。
寫人,他又分鄉親、鄉情、至親、至愛。寫植物,他按照江岸、山坡、屋旁、田間、園土分輯,讓植物各自在它們自然生長的地域裡呈現人與自然的關係。無不條分細縷,娓娓道來。通過這些,表現父老鄉親的純樸善良,抒發對故鄉山水人文的深情厚誼。
地處湘南的八公分村,雖地僻水窮,上世紀末卻歷經了計劃、市場時代的轉型。同時又是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的巨變期。黃孝紀是幸運的,既有傳統農耕鄉村艱辛生活體驗,又有改革開放初期農業興旺的喜悅,還有時代發展鄉村式微現狀的憂傷。黃孝紀說,他不是官員,不是富豪,只是一個極普通的人,「就讓我給已經消失和正在消失的那個記憶中的故鄉畫一些簡單素描吧,用我這支簡陋的筆,這雙笨拙的手,這些粗淺的文字」。作為一個作家,他是有意識地寫村史。他把故鄉在時代巨變下的點點滴滴,用文字詳細記錄下來,卻不曾想,全景式地描募了中國南方鄉村巨變期人文生態環境的變遷史,繪就了一幅別樣的南方農村生活生產全景畫。
(三)
評論界對黃孝紀作品較為推崇的是《一個村莊的食單》及《瓦簷下的舊器物》兩書。但我更喜歡《老去的村莊》。任何物都是道具,道具是死的。道具背後表達的思想及感情才是最珍貴的。通讀黃孝紀的作品,這個體驗更深。我認為,黃孝紀系列作品中最為精彩的文章都是表現親情的內容。
正如作家謝宗玉的評述,黃孝紀散文「語言乾淨、質樸、精煉」,「通過對日常器物的描寫,向我們展現這許多舊器物背後所凝結的鄉村歲月中的生活情狀,真實而溫暖」。《銅茶壺》《又到茶花飄香時》《水缸》《涼亭》等,都是寫父母深情的。這是個永恆主題,文字充滿深情,充滿歉疚,拳拳之心,溢於言表。《涼亭》寫等待趕圩的母親回家:「等到太陽偏西,村前石板路上不斷有村裡人回來,卻還是不見母親的影子,我就常忍不住循著石板路,去潘家凹涼亭等待母親。當母親終於出現在我的視野,我歡叫著奔跑去迎接母親,母親大聲應答著,一面笑著從籃子拿出一截菜瓜,或者一小根黃瓜塞給我吃,一天的想望換得此時最香甜的開心和幸福。」
還有寫童趣的幾篇。「突然一陣騷亂,已如一群黑壓壓的麻雀,呼啦啦跳進池塘,撲上了塘底。叫著、喊著、笑著,一個個彎腰弓背,雙手在渾水裡摸,雙腳在渾水裡劃,泥水晃蕩,滿身滿臉,全是飛濺的泥點水漬。這樣的場景往往要持續到天黑,直到最後一個渾身泥汙的男孩子,在渾水面上捉到最後一條昏了頭翻著白肚皮的小魚,又站在渾水裡觀望了許久,才在父母厲聲呼喊裡,依依不捨極不情願地上了岸。」
《鄉親》寫了許多卑微的小人物。聾子爺爺,明知道他的「忌諱」,小小的「我」卻多次有意無意地對著聾子爺爺揉肚子,引得聾子爺爺哇哇大叫、怒目而追。「不過,我們並不曾因此而被聾子爺爺打過,而聾子爺爺似乎也容易健忘」。這「健忘」,正反襯出爺爺的慈祥和善良。寫寄居在宗祠裡的希賢,將山那邊剛死了老公的瞎婆子討了回來,幾年後老來得子,取名「華山」。後來,「一輩子似乎不曾讓人看見有過病痛的希賢死在了祠堂裡,瞎婆子隨她前夫的兒女回到了原先的村子,孤零零的華山隨村裡人去了廣東打工,我就再沒見過華山」。有一種悲壯的底色。而《扁擔》卻寫出了生活的哲理。《凍桐子花》在舒緩地敘事中表達生活體悟。
黃孝紀就是通過描述一個個清晰的生活畫面,通過那些留下歲月刻痕的器物、那一份份鄉村食單,表現濃濃的人文情懷及歷史現實的深刻思考。
但作為鄉村歷史來看,我覺得也還是有不夠全面的地方。如他家原先有五戶人家共住的老屋,是不是土改得來?講清苦的生活,一摻入母愛的溫馨,有詩意美化的意味。不知是作者故意迴避還是別的原因。於歷史而言終有膚淺之嫌。另外,以物來串事,難免有重複之處。
黃孝紀,這個在八公分的土地上長出來的鄉土作家,已初露鋒芒,嶄露頭角。在這個喧囂的世界裡,能靜得下心,用文字細細描繪、紀錄現實,刻入情感,樂觀向上的鄉下作家並不多見,或許是另類,黃孝紀就是這樣的人或這類人。湘南鄉村是他的生活家園,也成就著他的精神樂園。
(《瓦簷下的舊器物》,黃孝紀著,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2020年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推薦目錄」)
【來源:新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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