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會抄不會抄」。不會抄,就叫抄襲;會抄,就叫化用。古代的文人,其實有很多也都在爭相模仿前人的詞句。
比如《古詩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這首詩中的「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到了南朝樂府民歌《讀曲歌》中,變成了「欲知相憶時,但看裙帶緩幾許」;到了鮑照的《擬古》中,變成了「宿昔改衣帶,旦暮異容色」;到了柳永的《蝶戀花》中,變成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冉冉孤生竹》中的「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到了李白的《古意》中,變成了「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到了杜甫的《新婚別》中,變成了「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
宋代的大文豪,大詩人,詞人蘇東坡老先生,也經常化用前人的詩詞,用在自己的詞作之中。
比如唐代詩人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到了蘇軾筆下,就成了一首《浣溪沙》: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首詩詞經過蘇東坡先生的修改,增加了幾分詩情畫意,使得整幅畫面更加完美和細膩。
被蘇軾「化用」的詩詞,絕非只有張志和的這首《漁歌子》。白居易的《牡丹芳》中「牡丹芳,牡丹芳,黃金蕊綻紅玉房」,成了蘇軾《減字木蘭花·花》中的「玉房金蕊,宜在玉人縴手裡」;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中的「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成了蘇軾《減字木蘭花·鶯初解語》中的「微雨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唐代大詩人杜牧的《九日齊安登高》,更是被蘇軾幾乎全部照辦,只些許增改了幾個字,成為他自己的一首詞,同時,這首詞的意境也立刻就變得不同起來。
首先,我們不妨先來欣賞一下杜牧老先生的這首《九日齊安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這是杜牧作於某年九月九日重陽節的一首詩。這首詩的首聯,採用白描的手法,將眼前的秋景刻畫的淋漓盡致。一片白茫茫的江面,點綴著幾隻南飛的大雁;幾位文人雅士,攜著酒壺登上鬱鬱蔥蔥的青山。
接下來是詩人與朋友在青山上的言談與舉止,插著滿頭的菊花,喝的酩酊大醉。古往今來的人們,大概都是如此吧,又何必悲嘆人生的變化無常。
「牛山何必獨沾衣」,是採用了齊景公登牛山的典故。齊景公站在牛山上,看著自己的一片大好江山,不由的感嘆人生苦短,自己不能永久的享受這麼美好的江山。旁邊的有的大臣趕忙附和,跟著掉淚。晏子道:「如果讓賢明的國君永遠守著江山,那有太公、桓公;如果讓勇猛的君主守著永遠守著江山,有莊公、靈公;若是這些君主像你一樣,希望能夠永遠守住江山,那還有你什麼事呢?」
後人用這個典故,比喻人們對人生苦短的傷感。杜牧寫這首詩時,是和好友張祜在一起,兩人都因為懷才不遇,難免有些傷感和悲觀。這首詩,也多少有點頹廢的狀態。
但當蘇軾把這首詩增改了幾個字,變成了自己的一首詞時,意境立刻就不一樣了,整首詩顯現出豁達淡然的人生觀念:
定風波·重陽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蘇軾把杜牧的詩的前兩句,進行了倒置,但這一倒置,效果立刻就不一樣了,因果頓時發生了改變。杜牧是因為看到秋景而生情,和友人登山;蘇軾是因為和友人登山,看到了開闊的秋景。
蘇軾在第三句和第四句中,加入了「年少」二字。其實,這首詞作於1081年,彼時的蘇軾已經44歲了,別說在人們的壽命普遍較短的古代,即便是在今天,也根本稱不上「年少」,而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了。但這兩個字卻表達出不年輕的蘇軾,依然年輕的心態。
「古往今來只如此」被蘇軾改成了「古往今來誰不老」,最後一句的「牛山何必獨沾衣」的「獨」,被蘇軾改成了「更」。這兩句之間,蘇軾又加入了「多少」二字。這三個細節的更改,由杜牧的悲嘆,變成了蘇軾對人生淡然豁達的心態,古往今來的人們,誰能不老呢?何必在牛山上感嘆流涕呢?
杜牧一首感嘆人生,頗為有些悲涼的詩,在蘇軾的些微修改之下,立刻大為改觀,成為一首超脫和淡然的詞作。雖然這兩首詩詞的內容,看似非常雷同,但意境完全不同。這就是經典的「化用」,而絕非簡單的「抄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