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唯更像是電影裡的一個符號和意象。在這部電影裡,她只需要做到氣質的最大化,而非演技的最大化。
李鴻其(上圖)和張艾嘉(下圖)雖然戲份有限,但舉手投足都有戲。
畢贛(左二)帶領演員黃覺(右二)、李鴻其(左一)、陳永忠(右一)走上了電影在坎城的首映禮紅毯。
當地時間15日早,畢贛的《地球最後的夜晚》在坎城亮相。這部被選片人福茂形容為「繼承了侯孝賢和大衛·林奇風格」的藝術電影,不負眾望收穫大面積好評。那段長達60分鐘的3D長鏡頭成為了大家討論畢贛的核心話題,甚至有點兒除此之外的評論都是「政治不正確」或偏題的意思。充裕的資金也讓畢贛構築的這場「如夢之夢」,比他的處女作《路邊野餐》要來得更加大膽瘋狂、極致精美。它的故事還是如幻影,對於普通觀眾來說相對艱澀難懂——但也許「看懂」從來就不是關鍵。那麼多人都在討論、好奇,大家都關注著這位8 9年出生的年輕導演,我們也在坎城和他進行了一次專訪,一起進入他的造夢之旅。 PART1 映後反應
大部分好評之外,也有一星評價
觀影之後,國內影評人近乎集體好評,大讚畢贛在視覺創作和美學藝術方面的超高水準,甚至有人說出了「給跪」、「看了這個片覺得以前自己沒看過長鏡頭」和「必將載入電影史的3D長鏡頭」的評論;外國影評人也不吝溢美之詞,稱讚影片在視覺和美學上震撼人心、大膽驚豔,《好萊塢報導》說《地球最後的夜晚》是一部「文本複雜、影像技術上吸人眼球」的作品,影評人Jordan Cronk稱之為「傑作」,而畢贛是「繼阿彼查邦後將電影的感官體驗發揮得最為極致的導演」;The Playlist撰稿人Aaron Stewart評價:「兩部電影下來,畢贛正躍升為中國的塔可夫斯基。他發明了屬於自己的電影語言,關於時空和記憶,去解讀變化中的中國。」
當然,另一種聲音也越來越多,而且幾乎和《路邊野餐》時的反饋無異:長鏡頭就是一切了嗎?敘事呢?能不能說人話?敢不敢不矯情不做作?法國媒體給該片的評價也呈現兩極,《電影手冊》的評分為1星。
PART2 觀影感受
影像鏡頭特別美,3D長鏡頭很炫酷
《地球最後的夜晚》由兩部分組成,前半段是現實和記憶的交織,後半段轉入3D長鏡頭,畢贛請君入甕,將所有人拉入深不見底的魔幻夢境。
黃覺飾演的羅紘武是一名殺人犯,刑滿後回到故鄉貴州凱裡,尋找由湯唯飾演的神秘女子萬綺雯。兩人曾有過一段地下戀情。但隨著劇情推進,越來越多愛情之外的東西加入———驚悚的謀殺案,礦洞裡的屍體和墜向深處的手推車,為影片蒙上了一層黑色陰影;死去的兄弟「白貓」,除了驚鴻一瞥的流淚吃蘋果鏡頭,只在對話中出現;關係親暱的老闆娘和一杯蜜糖水……前半部分的電影,將人物鋪展開來,但關係如何……真看得人挺蒙圈的。再加上對白全是貴州方言,理解起來也是隔層紗,需要過一次腦。
前半部分的現實,留下許多謎題和不解,但虛幻的記憶部分,則相當攝人心魂:潮溼的山洞、落水滴答的聲音、迷幻的電子配樂、迷醉的燈光、失焦的光影……影像風格和整體氛圍都非常迷離氤氳,好幾個鏡頭都讓人想起王家衛的愛情電影,文藝而有範兒。畢贛在影像方面的天才,簡直要溢出屏幕。坦白講,前半段的觀影讓我心情複雜———畢贛強悍的視聽語言仿佛將我帶進了雲霧裡和雨水中,這裡有戀人溼熱溫柔的吻、也有現實悽風冷雨的苦澀,我感受到了很綿長的濃烈情感;可是,另一方面,畢贛的故事敘述又讓我雲裡霧裡,內心不斷有問號蹦出來……心情真的很複雜。
第二段,「載入電影史的長鏡頭」、一場瘋狂的造夢。一路漫步的黃覺來到一家昏暗老舊的戲院,陷坐沙發、戴上3D眼鏡———那段逗笑觀眾的「本片非3D電影,請觀眾在觀影時自尋正確時機佩戴」的溫馨提示,所說的「正確時機」就是此時,片名《地球最後的夜晚》才終於姍姍來遲。黃覺搖著煤礦礦車,深入到十二年前的那個黑暗的夜晚,和白貓、紅衣女、同萬綺雯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一一照面,鏡頭上天入地、旋轉漂移,甚至劇情一路飛到打桌球、騎摩的、打桌球……時空在不斷推移,鏡頭卻始終連續流暢,一鏡到底。
影片中,有不少致敬塔可夫斯基的鏡頭,比如水杯裡晃動的水,導演說這不僅僅是致敬,它其實也讓湯唯和黃覺逃亡的動蕩氛圍再添幾分。
張艾嘉李鴻其表演相當搶鏡
表演方面,張艾嘉和李鴻其的表現相當搶眼,雖然戲份有限,但真真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臺詞和每一個舉手投足都有戲。湯唯更像是電影裡的一個符號和意象,就像作為一個演員,她更代表的是她身上獨特的文藝氣質而非演技本身,而在導演構築的記憶世界和夢境中,她只需要做到氣質的最大化,而非演技的最大化。其實這對每一個演員來說,也大抵如此。此外,貴州話成為了他們演好自己角色的基本門檻,在這一方面大家都相當敬業。
《地球最後的夜晚》在影像方面的天才毋庸置疑,但敘事呢?不少人將《地球最後的夜晚》視為《路邊野餐》的升級,這其實不僅僅指影像質感方面,在故事方面兩者也有著類似的反轉和結構。所以不免有人吐槽重合度太高、自我重複……角色的部分對白也不太說人話,略矯情啊。
PART3 導演專訪
畢贛:這次是想把《路邊野餐》沒能完成的東西,用3D來講述它
對於導演、編劇、電影創作者以外的身份和狀態,畢贛都是多少有點「不耐煩」的。拍電影對他來說很純粹,至於電影之外的評價、議論,他都無所謂、更不在乎。問及他野心,他說現在的《地球》就是他想用電影去完成的野心。
南都:首映完觀眾的反應很熱烈,這是你預料之中的嗎?
畢贛:坎城的觀眾都比較有禮貌,播完一部電影都會鼓掌的,我覺得其實比較尷尬(為什麼?)做完這個電影,我就知道它是一部品質不錯的電影,所以爭議也好,好的評價也罷,我覺得都是正常的反應,屬於意料之中的。但我沒做完,回北京以後還有大量收尾工作要處理。
南都:影片最開始的源頭是《雙重賠償》?
畢贛:因為我寫劇本會先寫成一個偏類型的電影,比如說他最開始的樣貌是像《雙重賠償》那樣的,然後我再破壞它,不斷地破壞它到我想要的那個樣子。寫劇本目的就是為了破壞,(劇本)寫好後就開始拆散和重組;另外我也根據現場和演員的狀態,做了很多改變。
南都:為什麼用3D?
畢贛:拍《路邊野餐》的長鏡頭時,戈達爾、海洛依絲·戈多和卡邁勒·阿德裡拍了一部3D集錦《再見語言》嘛,當時《野餐》我們用的是調色或者移軸的方式,那其實也有研究很多3D包括它的美學、歷史等等。我在寫《野餐》之前也寫了好多故事,其實有很多人物還沒有進入到《野餐》裡面,這次就想把《野餐》沒有講的東西框進來,然後就用3D的材質去講述它。
南都:設計長鏡頭時,會有想超越《野餐》、做得更酷炫的想法嗎?
畢贛:沒有這種想法。《野餐》有很多技術問題,這一次技術問題就非常非常少,只是光斑去不掉,其他的都很滿意了。其實大家之前說《野餐》炫技我從來不說什麼,因為炫技的實質是你技術沒做好,所以別人才會覺得你炫技。那這一次大家在看的時候,我個人來看是體會不到技術的,因為他的情感已經全部傳遞出來,本質就是因為技術做得好。
南都:有人說捨棄了敘事和故事性,優先了美學,你怎麼看?
畢贛:就看怎麼界定這個故事性,如果說《地球》損失了故事性,那我也可以說《地球》多了1000個故事,它每場戲就有一個故事。對於這種說法,我無所謂。
南都:大家說到你,第一反應就是長鏡頭。
畢贛:其實我從來都不太介意它是不是長鏡頭,可能是《野餐》宣傳時,大家是不是找不到別的點了,就說明我的電影其他的地方對大家來說其實挺無聊的。
南都:但你確實每一部都在用長鏡頭。
畢贛:我才拍了兩部。因為它就是時間的容器,《野餐》剛好是關於時間的,那這次雖然是關於記憶,但記憶總是圍繞著時間,所以也是使用了一些在《野餐》的經驗,所以大家可能會覺得有相似的地方。
南都:會介意別人評價說在你身上看到××大師的影子嗎?
畢贛:一點都不在乎。隨便大家怎麼說都沒關係,大家花時間看電影,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挺好的。無所謂,我也不是搞服裝生意的,要在意那個服裝品牌是什麼,我不太在乎。
南都:有人說臺詞挺矯情的。比如最後主演說煙花那麼短暫,為什麼不一切盡在不言中?
畢贛:我也是這麼想的,劇本也是這樣處理的,但在那個狀況下,男女主角這麼美好,你不覺得他們的感情要多逼真一些嗎?我也做過選擇,最後覺得還是說吧——— 那個地方突然泛濫一下挺美好的,他們也沒有機會做這樣的事情,除了接吻的時候。
南都:資金充足拍起來會比《野餐》更順利嗎?
畢贛:電影工業的支持對我來說我覺得是很重要的,但它並不會讓我把電影很順利地完成,它只是讓觀眾更容易閱讀電影。如果找不到錢,我就會把它拍成《野餐》的樣子,那觀眾就更難以進入。所以,是為觀眾找的錢。
南都:電影裡的貴州,是你有意構築的魔幻現實世界嗎?之後還會繼續拍貴州?
畢贛:不是我有想法或企圖塑造的,可能下次就沒有了。這次去拍好多場景都用過了,沒有辦法我只能搭出來,已經很費力了,所以我也在考量,下次看有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拍。
採寫:南都記者 劉平安 實習生 王盈祺 發自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