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北京)·過眼錄
愛因斯坦享年七十六歲。六十七歲那年,他覺得「來日無多」,該寫點自述性質的文字,「權當自己的訃告」。
對一般讀者,愛因斯坦其人大致可以和相對論畫等號。能懂得相對論的人,據說「全世界只有兩個半」。不懂相對論,難懂愛因斯坦。不懂愛因斯坦,難以準確描述其人。愛因斯坦自述文字的重要性,在於出自世界上最了解愛因斯坦的心靈,世人很難指望還有更準確地對這位天才的經歷記錄和心理描述。
愛因斯坦自述中多次說到閱讀帶給他的巨大影響。十二歲之前,他已有很深的宗教信仰,同時具有很強的求知慾。求知慾為他帶來了大量的書籍和閱讀,也帶來了宗教信仰的退位。十二歲那年,他說:「通俗的科學書籍引導了我。通過閱讀這些書籍,我開始質疑《聖經》裡故事的真實性。其結果就是染上了一種狂熱的自由思想,並且交織著這樣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疑問:國家用謊言將年輕人欺騙了。這種經驗給我帶來延及終生的影響,那就是懷疑態度。我會對所有權威產生懷疑,敢於對任何社會環境裡既存的信念完全持一種懷疑態度。」
從此開始,愛因斯坦的生命進入到一個重要階段。這一階段持續了大概四年,是他進入大學之前鯨吞般求知、打下自然科學知識基礎的階段。愛因斯坦說他「當時聚精會神閱讀了很多著作」,包括初等幾何、微積分原理乃至基礎數學。這是一次讓他入神、著迷乃至數次產生高峰體驗的學習過程。他體驗了思想簡單明了的魅力,受到了多方面啟示。他特別提到《伯恩施坦的自然科學通讀讀本》一部書——「這個有五六卷的著作是一部卓越的通俗讀物,它幾乎只限於定性敘述而不拓展。我幸運地從中知道了整個自然科學領域裡的主要成果和方法。」
這一階段的學習,使愛因斯坦做足了進入大學深造的準備。他說:「十七歲那年,我以數學和物理學學生的身份進入蘇黎世工業大學,其時我已經具備了一些理論物理學的知識了。」
進入大學的愛因斯坦遇到了幾位卓越的老師,也品嘗了被迫讀書的苦頭。他想完全沉浸在「閱讀基爾霍夫、亥姆霍茲、赫茲等人的著作中」,卻不得不面臨考試的壓力。愛因斯坦抱怨說:「為了應付考試,即使不願意,也得把所有這些廢物記住。」這種被迫學習的經歷傷害了愛因斯坦的科學熱情。在通過最後的考試之前,有整整一年時間,他居然對科學問題失去了興趣。多年後,在「美國高等教育三百周年紀念會」上,愛因斯坦在演講中聲討說:「我以為學校做得最糟糕的事莫過於用暴力的方法來進行工作。這種做法摧殘學生的感情、誠實和自信;它製造出來的是機械的人。」
好在愛因斯坦生性天馬行空,難以拘束,他很快就學會了選擇性的閱讀,把有用的知識、活的方法挑出來,拋卻那些可能使他偏離既定方向的「廢物」。這倒合了一句中國老話:盡信書不如無書。如此,愛因斯坦的天分才沒有被學院教育的弊端毀掉。如此,人類二十世紀才有了這個超一流的理論物理學大師。如此,才有愛因斯坦晚年裡回首前塵落筆「訃告」的閒情逸緻。
(《愛因斯坦自述》,新世界出版社2012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