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全世界最牛的航空公司,國泰的榮耀正墜落凡塵。
曾幾何時,飛一次世界難度最高的啟德機場,是飛行員眼中的榮耀。
國泰航空的珍寶客機以幾乎貼地的方式,穿梭於九龍城寨逼仄的樓群,這樣的畫面無數次出現在香港與好萊塢的電影中,也銘刻進香港這座遠東大都會的時代記憶裡。
如果說啟德見證了國泰的一飛沖天,那麼赤臘角則見證了國泰最輝煌的一刻。
作為華人世界最成功的企業之一,國泰骨子裡透著老派紳士的倨傲。國泰航空的英文名用的是小眾而傳統的Airways,這是典型的英國或其英殖民地航司的標誌。
國泰成於此,也恰恰敗於此。它發軔於中西之間,若不能在其中遊刃有餘,就難免被打落凡塵。
終於,75歲的國泰老了。歷經滄桑的它像極了那個雨打風吹去的舊日帝國,留一抹暮色,供人扼腕。
2020年10月21日,國泰航空集團公布企業重組計劃,包括削減約8500個職位,停運旗下國泰港龍航空。
香港機場管理局公布9月份航空交通量顯示,香港機場同比減少98%,不幸成為疫情後全球恢復最慢的機場,還讓出了雄踞10年之久的全球貨運第1的寶座。
與香港減少98%對應的是大陸同比恢復98%。當國泰風雨飄搖的時候,隔壁廣州白雲機場、深圳寶安機場前三季度創下全國第1和第3的歷史最佳成績。
在港龍工作超過25年的麥小姐對國泰管理層的決定很是沉痛。她認為港龍是香港的品牌,見證了香港航空業的盛衰。港龍的停運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麥小姐只說對了半句,這不僅是港龍時代的終結,更是香港黃金時代的落幕。
港龍曾是完完全全的中國心,而其母公司國泰是由英資主導的。但歷史的弔詭在於,港龍的存在原本似乎只是為了證明國泰的成功,現在,它終有機會見證國泰的落寞。
港龍1985年被創辦,就是為了打破國泰航空在香港的壟斷。
港龍最初的股東中國銀行、華潤、招商局以及曹光彪、包玉剛、霍英東等多位港商。但年輕的國泰顯然不是老辣的國泰的對手。
國泰航空,創辦於1946年的。1948年,英國太古集團收購了國泰45%的股份。
太古創始人老施懷雅標榜從不涉足政治,但是港龍最初成立的時候,沒少遭到港英當局與國泰航空多方面的重重「圍剿」。
比如,香港民航處就質疑港龍中方股東身份,迫使港龍放棄了中方股東的資金支持(5225012 com)。
創立不到4年,港龍累計虧損23億港元。1990年國泰聯合太古、中信,初步掌控了港龍,將其定位為專營香港至內地航線的區域航空。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國人去香港坐的都是港龍。以至於,相比母公司國泰,港龍在大陸知名度更大。
1990年代,中資進行了最後一次爭奪「港龍」的努力,一度控制了港龍64%的股權。然而,2003年,國泰通過航權杯葛再次打壓港龍,讓港龍再次陷入虧損泥潭。
2004年,利用國航上市的窗口,國泰以82億港元的代價收購港龍航空,將昔日最大競爭對手收入麾下,一舉除去了21年來的心病。
商戰歸商戰,但國泰作為最成功的航空公司,應無異議。
2002年,國泰航空超越破產的日本航空,成為亞洲最大航空公司。在管理和服務方面,國泰也一度是世界標杆。
從2001年-2009年,國泰連續9年都在Skytrax評選中牢牢保持全球最佳航空的三甲,並於2003年、2005年、2009年、2014年4度榮膺全球最佳航空。
各種五星航空獎項拿到手軟,國泰在走下坡路後還發明了一個萬年老梗。國泰在官方很多介紹中都有一個前綴——「因XX原因跌出世界前三的國泰航空。」
圖源:民航之翼
入職國泰,成為香港年輕人嚮往的體面工作。
國泰對輝煌往事的執念,由此可以想見。
第一次坐國泰航空,國外會驚訝於國泰對英語的痴迷。時至今日,國泰最高級的頭等艙,酒水單還是全英文的。
國泰常客都知道,這家航司語言優先級是:英語優先,粵語次之,再然後才是普通話。
國泰空乘工牌一度也是全英文。之前國泰推中文工牌遭遇很大阻力,公開的理由是覺得國泰是一家世界級航司,全英文才顯得international。
圖源:國泰航空官網
國泰確實引領過國際風潮。國泰最早在客艙裡配哈根達斯,引得新航、全日空等紛紛效仿。此後哈根達斯成了五星航空的標配。
在大陸還不富裕的年代,能在國泰航班上免費吃哈根達斯,在當時真堪稱驚豔了。
2000年,別提服務,連營收國泰也能鄙睨國內三大航。東航和南航營收分別為國泰的1/3、1/2。
圖源:民航之翼
但僅僅過了10年,三大航就實現了對國泰的趕超,此後差距越拉越大。
國泰可能並沒做錯什麼,這背後是香港作為國際航空樞紐地位的變遷,國泰若說有錯,就是錯了角色轉換。
1974年以來,香港取得了20多年的高速成長,逐漸夯實了亞洲金融中心、貿易中心、航運中心的地位,經濟增長也為航空發展提供了強大需求。
香港回歸後,中央對香港的繁榮穩定異常重視。內地尤其是珠三角為香港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客流、物流支持,香港才能一躍成為世界航空樞紐,國泰航空也隨之成為世界級航空公司。
圖源:暢說民航
作為香港機場最大基地航司,國泰系佔據了香港機場超過52%的份額。單一基地公司對於機場發展來說是一把雙刃劍:機場興旺的時候,基地航司可以搶到最大蛋糕,單一航司的重兵投入也能增強樞紐的輻射能力。可如果機場本身出現下行,航司自然也跟著一損俱損了。
這幾年內地航司崛起,南航「廣州之路」、東航「太平洋戰略」均劍指國際市場,加之不差錢的3大中東土豪航空打價格戰,缺乏創新的國泰航空和香港機場越來越難以招架。
圖源:暢說民航
偏偏在外部競爭加劇之際,2019年,國泰捲入了一場風波,哪怕國泰高層及時澄清,但部分員工的行為和言論,還是嚴重傷害了國人感情。
而突如其來的疫情,只是加速了國泰命門的暴露。
類似新加坡、杜拜、多哈、阿布達比、伊斯坦堡,香港打造國際中轉樞紐具有天生優勢(國內航班少甚至沒有,國際航班均在一個隔離區,只需設置一種中轉模式),因此中轉旅客是香港機場的生命線。
國泰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運營模式,完全依賴跨地區、跨國的航線,以香港為樞紐中轉運送世界各地的旅客。但疫情造成各國入境限制仍在持續,這是國泰從未遇到過的情況,相當於安身立命的運營模式遭到毀滅性打擊。
國泰歷史上經歷了多次危機,最後都依靠優秀的管理挺了過來,但這些危機從未真正危及到國泰商業模式的核心。
而疫情不僅在短期內破壞了國泰航空財務的穩定性,更對其國際中轉商業模式造成了深遠的摧毀。
疫情爆發之初,香港及時反應,關閉了通向大陸的口岸。
但國泰航空還是在2月虧了18億人民幣。旋即以出售了6架波音777換回50億人民幣,斷臂求生。
對大陸嚴防死守,對入境外籍人士卻網開一面,結果就是香港疫情此起彼伏。
圖源:國泰航空官網
疫情之後,民航的春天遠未到來。全世界範圍內,只有大陸成了唯一恢復的市場。
6月9日,港府拋出419.5億港幣救援方案。其中港府援助總額高達292.5億港幣,可謂史無前例,另外太古、國航、卡航也跟進配股。
儘管援助數額巨大,不少業內人士卻不看好:香港樞紐頹勢不可逆轉,而經歷去年風波後,五星級的國泰航空口碑碎了一地。加之國外疫情防控不力,幾乎毀掉了國泰最後的稻草。
如果不摻和去年的風波,國泰起碼能在去年下半年多攢些現金流,可以保存一點實力。不至於一年多都處於荒廢狀態。
今年是國泰航空75歲的生日。放眼民航界,75年歷史的航空公司並不多見。75歲高齡的航司還能享譽全球的更是屈指可數。除了新航,很少有航司能在歷史與現在兩個維度上與國泰相提並論。
國泰和香港的問題,很大程度都是沉湎於昔日輝煌不想自拔,更不願面對鄰居的日益強大。
或許國泰航空當年起名Cathay Pacific Airways就隱喻了日後的命運,除了堅持用小眾的Airways,Cathay更能說明問題。
不同於China,Cathay是中世紀流行的對中國的稱謂,馬可·波羅遊記就是用Cathay指中國。國泰航空之前表示用Cathay更契合西方人對中古中國以及絲綢之路的想像。
圖源:Ywchow
可今日中國早已不是中古中國,決定中國未來模樣的,也絕非西方人的想像。在大時代的洪流中,國泰航空與香港機場的浮浮沉沉,不過是一圈漣漪、一朵浪花。
見證過國泰航空和香港機場興衰的香港,面對時代流轉的暮色,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