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城問詢報》曾經對《修道院紀事》做出過這樣的評價:「足以比肩加西亞·馬爾克斯巔峰時期的任何作品。」
馬爾克斯的名氣自不必說,可是相較之下,薩拉馬戈卻似乎顯得有些「寂寂無名」,其實薩拉馬戈在1998年就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並被授予「薩拉馬戈用想像力、同情心和諷刺所講述的寓言,持續不斷地讓我們把握到變幻不定的現實。」這樣的授獎詞。
2010年,薩拉馬戈去世的時候,葡萄牙總理若澤 · 蘇格拉底甚至親自向薩拉馬戈的遺孀發去唁電,表示深切哀悼,並感嘆道:「他的消失使我們的文化更加貧瘠」,那個時候,葡萄牙的街道上到處張貼著薩拉馬戈放大照片製成的海報,上面雪白的字格外醒目:obrigado, José Saramago(謝謝,若澤 · 薩拉馬戈)。
薩拉馬戈曾經在一次演講中說,我們不能做出決定,而是那些決定自己找到了我們。
所以他跟隨著這些「決定」,用故事去挖掘深層含義,讓人物與情節不再停留於表面,而是從表象走進意象,正如他在《修道院紀事》中,通過描寫十八世紀宗教與王權統治下的葡萄牙社會中,來自底層社會人們對於飛行的「異想天開」這一表象,來讓人們領悟到故事的真正內核,那邊是自由意志的甦醒。
《修道院紀事》是為自由意志而寫的,故事中的兩大主線:馬夫拉修道院的修建,以及巴爾託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發明飛行器,實際上都是在表達著對於專制獨裁的憎惡,以及對於自由意志的呼籲。
失去了左手的士兵和具有特異視力的姑娘,被比喻成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也是具有特定的象徵意義的,薩拉馬戈用一種寓言的形式,結合了真實的歷史背景和魔幻故事,一邊揭露著封建宗教的反動本質,一邊嚮往著平等與自由,就像《修道院紀事》所描寫的這段場景:
在那一端正在燒著一個男人,他沒有左手。也許由於煙垢產生了奇異的化妝效果,鬍子是黑的,所以顯得年輕。他身體中有一團密雲。這時布裡蒙達說了聲,過來。「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的意志脫離了肉體,但沒有升上星空,因為它屬於大地,屬於布裡蒙達。
「七個太陽」的意志脫離了肉體,正是一種個人意志得以自由的象徵,逃離專職意志的枷鎖,是一種偉大的喚醒。
01專制獨裁下的意志控制
十八世紀初的葡萄牙統治者若昂五世,是一個窮奢極欲且暴政強權的統治者,他因為想要獲得子嗣後代而強行擴張修建修道院。子嗣後代原本只是他自己的意志和要求,卻通過暴政強權強加於全體葡萄牙人民身上:
「我以國王的名義許諾,如果王后在從今天算起的一年之內為我生下一子,我將下令在馬芙拉建造一座聖方濟各修道院。」
國王的意志是整個專制統治集團的意志,建造規模巨大的修道院是葡萄牙宗教教會的意志,這些專制意志促使著馬夫拉修道院的修建,然而這座修道院的修建,卻讓葡萄牙陷入了一片民不聊生的境地之中。國王的意志控制了一切,而成千上萬普通百姓的血汗和生命被無辜踐踏作為實現他專制意識的砝碼和代價,即便國庫虧空也沒讓他有絲毫的猶豫。
馬夫拉修道院的宏偉和壯觀之下,埋葬者多少森森白骨。
數萬工匠和百姓在那裡流血流汗幾十年,更有上千人被奪去了生命,集聚巨額資金使得國庫空虛,名不聊生,卻依然不能阻擋國王一時的心血來潮——把原先計劃的80名修士規模的修道院改成了300名修士規模,再在王宮修建一座像羅馬聖彼得大教堂那樣的教堂。
浩大的工程,宏偉的建築,卻最終變成了一個人間煉獄。為了馬夫拉修道院,人們不僅要忍受巨大的勞力之苦,更是如同犯人一樣被武裝著的士兵監管看守,他們僅憑著人力為國王的專制意識創造著「奇蹟」,一塊又一塊的巨石被搬運、豎起,一個又一個熱普通百姓被壓死、累死。
薩拉馬戈用這段真實的歷史故事,表達著《修道院紀事》所要提倡的自由和意志的甦醒,他毫不掩飾地諷刺著封建宗教的反動本質和專制獨裁。
02意志甦醒之下的上帝之飛行
《修道院紀事》有一個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重要人物,他就是巴爾託洛梅烏·洛倫索神父。
在《葡萄牙歷史》一書中曾經提到了巴爾託洛麥爾·德·古斯毛的飛行器,且還有確切的年份記載,書中寫到:「1709年,巴爾託洛麥爾·德·古斯毛神甫發明了一種飛行器,它可以從室外飛到王宮舞會的天花板上,隨後,重新飛回室外。」
洛倫索神父身為神父,但世界上並不受上帝意識的控制,他認為上帝呼吸的是人的意志,並且說過這樣一句在當時看來是極其驚人的言論:人幾乎就是上帝,或者最終將成為上帝本身,我之中有上帝,我就是上帝,上帝即我們,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洛倫索神父一直都想要去製造一個飛行器,通過這個飛行器,可以讓他像上帝一樣飛上天空,儘管屢試屢敗,卻從未放棄此宏願,知道遇上了斷臂的巴爾塔薩和他的的妻子布裡蒙達,三個人組成了一個百折不撓的造飛行器小分隊。
而洛倫索神父這個飛天夢的實現過程,又何嘗不是人類自由和意志的甦醒的過程?他敢於拜託專制意志的控制,敢於質疑封建教會和上帝神權,對於科學知識的嚮往以及人類意志的追求,實屬難能可貴,這種精神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需要莫大的勇氣與信念的。
他告訴斷臂的巴爾塔薩:上帝沒有左手,既然上帝可以用一隻手也創造出這個世界,巴爾塔薩也一樣可以!沒什麼好怕的,「我就是上帝」!
洛倫索神父身體力行地在反叛著封建教會對於人類自由意志的控制,並且從未放棄和嘗試擺脫掉束縛在身上、企圖控制個人意志的那個無形枷鎖。
03明與暗中的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
和神父一起製造飛行器的這對夫妻有著兩個很有趣的名字——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
七個太陽巴爾塔薩原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士兵,卻不幸在戰爭中失去了左手,只能回到家鄉成為了修建馬夫拉修道院的勞苦大眾之一,直到他遇到了洛倫索神父。
神父告訴他和妻子布裡蒙達:「你是「七個太陽」,因為能看到明處的東西,而你是「七個月亮」,能看到暗處的東西。」
失去左手的巴爾塔薩其實並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神父卻說他能看到明處的東西,這是因為他經歷過殘酷的戰爭,更是一路回來親眼目睹著葡萄牙人民為了那座宏偉建築而付出的代價,以及窘迫悲慘的生活現狀,他出離憤怒卻無從發洩,痛不欲生卻無法言說,
七個太陽巴爾塔薩雖然是最普通最底層的那個人,卻也正是代表著那一個階層,也同樣會有怯懦與惶恐,就像神父找到他製造飛行器,巴爾塔薩卻惶恐不安地回答:「我什麼都不懂,我是個鄉下人,除了與土地打交道,人們只教給我殺人,再加上我現在這個樣子,少了這隻手」。
然而正是因為他的普通,通過他眼睛看到的一切才是最真實的,才是明處的東西,才是真正個人意志的體現。
神父的一句「上帝就只有一隻手,可他創造了世界」讓巴爾塔薩的個人意志得到甦醒,所以他一樣也可以去嘗試改變,去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而與此同時,巴爾塔薩的妻子布裡蒙達「七個月亮」,神父洛倫索賜予她這個稱呼,是因為布裡蒙達的一項「異能」——在禁食的情況下,布裡蒙達可以通過表層看到任何物體的內在,她能看到人們的器官,甚至是意志和靈魂。
布裡蒙達利用這個特異功能,幫助著神父製造飛行器,最後竟實現了這個飛行夢,她坐著那架飛行器俯瞰了這個國家。看似奇妙的天方夜譚,卻是薩拉馬戈用真實的歷史與豐富的想像力來告訴著我們那個貫穿始終的道理:哪怕是最普通的個人的意志,也可以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去推動和改變這個世界,它是人類社會進步事業的擁護者、參加者和保護者!
作家蘇童對於《修道院紀事》也有著高度的評價:我很欣賞薩拉馬戈的《修道院紀事》。這是有難度的寫作,不像傳統小說那樣先搭好骨架,再往裡注血注肉,它是自然流露,是對自身經歷的外化的描寫。它總在挑戰自己。
薩拉馬戈以獨特的風格和扣人心弦的情節,讓這個奇幻又真實的故事交織與虛幻與現實之間,於氣勢恢宏之中,歌頌著人類意志與對自由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