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亞當斯——銀河系漫遊指南(完)

2020-12-04 中國數字科技館

【英】道格拉斯·亞當斯 著徐百柯 譯張曉宇 圖

上期內容簡介:

地球人阿瑟·鄧特和他的朋友——來自參宿四的福特·長官搶在地球毀滅之前逃進太空,在一本神奇的工具書《銀河系漫遊指南》的指點下,開始了他們漫遊銀河的旅程。經過許多驚險之後,這個雙人組發展成了一支小隊伍,駕駛著一艘最先進的飛船:「黃金之心」號(偷來的)。新成員有:銀河大盜贊福德、阿瑟的老相識崔莉恩(一位帶著兩隻小白鼠的地球女人)、愛發牢騷的機器人馬文、一臺過分熱情的電腦。

這一群怪人找到了傳說中的星球曼格拉斯。這顆現已死滅的星球過去從事的買賣是替宇宙富豪訂製行星!一行人發現,這裡其實並沒有死滅。從一個當地人司拉提巴特法斯特嘴裡,阿瑟聽到了一個讓人非常不痛快的消息:過去的地球也是別人訂製的(挪威還是司拉提巴特法斯特本人的獲獎作品呢),而出錢訂製地球的宇宙大富豪是……老鼠。

(接上期)

第二十五章

顯然,有許多問題與生命有關,其中最普遍的也許莫過於:人為什麼會出生?為什麼會死亡?為什麼會在生命的大部分時間裡想要戴電子表?

許多許多百萬年前,一個具有超級智慧的泛維度種族(他們在自己的泛維度宇宙中的生理特徵和在我們的宇宙中並沒有什麼不同)開始對有關生命意義的無休止的爭論感到厭煩了,這種爭論甚至影響到了他們最喜歡的消遣「壞小子極端板球」(一種奇怪的遊戲,玩法是:毫無理由突如其來地擊打他人,然後跑開),所以他們決定坐下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建造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超級電腦,它是如此驚人的聰明,在還沒有連接上資料庫以前,它就已經從「我思故我在」開始,推演出了米飯布丁以及個人所得稅的存在,直到後來有人關閉了它。

它的規模足有一座小城市那麼大。

它的主控制臺安裝在一間專門設計的操作室裡,安放在一張巨大的操作桌上,桌子是上等的紅木製成的,表面蒙著深紅色的皮革。深色的地毯顯得正式而豪華,異國情調的盆栽植物和電腦主要編程人員及其家人的照片精心地散布在房間各處,窗戶望出去是一個綠樹成行的公共廣場。

在正式開機的那個重大日子裡,兩個身著正式禮服的程式設計師提著公文包來到這裡,謹慎地進入操作室。他們很清楚,在這個最重要的時刻,他們代表著整個種族。不過他們還是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鎮定地坐到操作桌面前,打開公文包,拿出他們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他們的名字分別叫做朗克維爾和福克。

開始的片刻,他們沉默地正襟危坐,然後,在和福克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朗克維爾身體前傾,觸摸了一下一個小小的黑色儀錶盤。

傳出微弱的嗡嗡聲,表明這臺巨型電腦現在已經完全進入運行狀態了。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它開始用一種豐滿、洪亮、深沉的聲音說話了。

它說:「我,深思,整個宇宙一切空間和時間中第二強大的電腦,誕生的偉大任務是什麼呢?」

朗克維爾和福克驚訝地對望了一眼。

「你的任務,電腦……」福克開始說。

「不,等一下,這不對。」朗克維爾擔心地說,「我們是要設計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電腦,而不是什麼第二強大的。深思,」他對電腦說道,「難道你不是按照我們所設計的那樣,是有史以來最大、最強有力的電腦嗎?」

「我把自己稱為第二強大的,」深思吟誦似的說,「那麼我就是。」

兩個程式設計師又一次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目光。朗克維爾清了清嗓子。

「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他說,「難道你不是比馬克希姆佳倫星上那臺叫做『十億巨型腦』、能在一毫秒內數清楚一顆恆星所有的原子數量的電腦更強大嗎?」

「十億巨型腦?」深思以一種絲毫不加掩飾的輕蔑口吻說,「它充其量也就是一把算盤而已——不足掛齒。」

「難道你不是,」福克說,一邊緊張地前傾著身體,「比『Google星際思想者』——那臺能夠計算出丹格拉班德貝塔星上一場持續5個星期的沙塵暴中每一顆單獨的沙塵的運行軌跡的電腦更強大的分析家嗎?」

「一場持續5個星期的沙塵暴?」深思傲慢地說,「你難道不想問問我宇宙大爆炸那一刻所有原子的確定矢量嗎?請別拿這種袖珍計算器的弱智問題來煩我了。」

兩個程式設計師沉默了一會兒,感到如坐針氈。朗克維爾終於還是又朝前靠了靠身子。

「可是,難道你不是,」他說,「一個比西塞羅尼克斯12號星的那個神奇而又不知疲倦的超級同源中子遊說器更瘋狂的辯論者嗎?」

「超級同源中子遊說器,」深思故意捲起舌頭說,「能說得大角星巨驢的四條腿分家——但是只有我能說動它向後走。」

「那麼,」福克問,「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

「沒有任何問題。」深思用歌唱似的洪亮音調說,「我就是整個宇宙一切空間和時間中第二強大的電腦。」

「可是,第二?」朗克維爾堅持問道,「為什麼你總是說第二呢?你想的肯定不會是複合類皮質激素巨型研磨機吧?也不會是思考機吧?或者……」

電腦的控制臺上閃爍著代表藐視的光。

「我才不會為這些控制系統蠢蛋們費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心思呢!」它強調道,「我說的不是別的,而是那臺將在我之後誕生的電腦!」

福克快要失去耐心了。他把自己的筆記本推到一邊,咕噥道:「這他媽聽起來倒像是救世主的口氣。」

「你對未來一無所知,」深思說,「然而我體內數量巨大的電路卻能通過對關於未來可能性的無限的數據流的分析,預見到終究有一天會出現一臺電腦,連它最基本的操作參數都是我所計算不出來的,但是這臺電腦命中注定最終要由我來設計。」

福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朝朗克維爾望去。

「我們能夠繼續提問了嗎?」他說。

朗克維爾示意他再等一下。

「你提到的這臺電腦究竟是什麼呢?」他問道。

「眼下我不想接著談它了。」深思說,「現在,問你們想知道的其他事情吧,儘管問。」

兩個程式設計師相對聳了聳肩。福克使自己鎮定下來。

「深思電腦,」他說,「我們給你的任務是這樣的。我們希望你告訴我們……」他頓了一下,「答案!」

「答案?」深思說,「什麼的答案?」

「生命!」福克迫切地說。

「宇宙!」朗克維爾說。

「一切!」他們倆齊聲說。

深思沉吟了一會兒。

「有點兒棘手。」它最後說。

「可是你能辦到?」

「是的,」深思說,「我能辦到。」

「有答案嗎?」福克問,興奮得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一個簡潔的答案,能做到嗎?」朗克維爾補充了一句。

「是的。」深思說,「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答案是有的。只是,」它補充道,「我必須想一想。」

一陣突然的騷亂破壞了這個時刻:門被撞開了,兩個滿臉怒氣、穿著粗糙褪色的克魯克斯旺大學的藍色束帶長袍的人闖了進來,把一個徒勞地想阻擋他們的門衛摔到一邊。

「我們要求進去!」兩人中比較年輕的那個高喊著,一肘推在一個年輕秘書的喉頭上。

「來吧,」年長那個也喊道,「你們擋不住我們的!」說著一把將一個程式設計師從門裡推開。

「我們嚴正聲明,你們不能把我們擋在外面!」年輕的那人叫罵著,儘管他現在已經穩穩地站在屋內,而且沒有遇到任何進一步想要阻止他的嘗試。

「你們是誰?」朗克維爾憤怒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你們想幹什麼?」

「我是曼吉克塞斯!」年長的那人宣稱。

「我嚴正聲明,我是盧姆方德爾!」年輕的那人叫道。

曼吉克塞斯轉向盧姆方德爾。「夠了,」他惱怒地說,「沒有必要嚴正聲明這個。」

「好吧!」盧姆方德爾罵了一聲,重重地一拳砸在身邊的一張桌子上,「我是盧姆方德爾,這不是聲明,而是純粹的事實!我們所要求的就是純粹的事實!」

「不,我們不是!」曼吉克塞斯惱怒地說,「這可不是我們所要求的!」

幾乎沒有換氣,盧姆方德爾嚷道:「我們不要求純粹的事實!我們所要求的是不要純粹的事實。我要求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盧姆方德爾!」

「見鬼了,那你到底是誰?」福克忍無可忍。

「我們,」曼吉克塞斯說,「是哲學家。」

「雖然我們也可能不是。」盧姆方德爾說,一邊朝程式設計師們警告似的揮舞著手指。

「是的,我們是哲學家。」曼吉克塞斯堅持道,「我們到這兒來的目的很明確,作為哲學家、智者、先知以及其他思想者的聯合工會的代表,我們希望關閉這臺機器,我們希望現在立即關閉它!」

「出了什麼問題呢?」朗克維爾問。

「我會告訴你出了什麼問題的,夥計。」曼吉克塞斯說,「分工,這就是問題所在!」

「我們要求,」盧姆方德爾又開始嚷嚷了,「分工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問題所在!」

「你們儘管讓這些機器開著吧,」曼吉克塞斯警告說,「謝謝你們。但永恆真理歸我們負責。你們想要查詢你們的法律地位嗎,那就請便吧,夥計。根據法律,追尋終極真理很顯然是你們中間的我們這些思想者們不可剝奪的特權。要是有任何該死的機器真的找到了它,那我們豈不是直截了當地失業了,不是嗎?我的意思是,我們一直爭論到半夜到底有沒有上帝,可要是這臺機器第二天一早就把上帝該死的電話號碼給了你,我們的工作還有什麼用?」

「太對了。」盧姆方德爾叫道,「我們嚴正聲明,要求嚴格將懷疑和不確定的領域劃歸我們!」

突然間,一個洪亮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我能就這個問題說幾句嗎?」深思要求道。

「我們要組織罷工!」盧姆方德爾叫道。

「太對了!」曼吉克塞斯附和道,「你們將會引發全國性的哲學家罷工!」

房間裡的嗡嗡聲突然增大。環繞房間的幾個輔助性的低音音箱被打開了,用來增加深思的聲音的響度。

「我想說的是,」電腦咆哮著說,「我的電路現在已經無法撤銷地開始計算關於生命、宇宙和一切的終極問題的答案。」它頓了一下,對於自己現在已經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感到很滿意,於是降低了音量,「但是運行這個程序將會稍微花費我一點兒時間。」

福克迫不及待地瞟了一眼他的手錶。

「需要多久?」他問。

「750萬年。」深思回答說。

朗克維爾和福克對望了一眼。

「750萬年!」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是的。」深思說,「我曾經說過必須想一想,不是嗎?我想到了,運行這樣一個程序,勢必引發以大眾哲學為主題的媒體狂潮。對於我最終得出的答案,每個人都會有一種理論,而在傳媒市場上,說到這個話題,有誰能夠比你們更有話語權呢?只要你們堅持互相猛烈攻擊,在大眾傳媒上互打耳光,只要你們有聰明的經紀人,你就能一輩子賺大錢,不費吹灰之力。這聽起來怎麼樣?」

兩個哲學家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該死的,」曼吉克塞斯說,「這才是我稱之為思想的東西。你瞧,盧姆方德爾,我們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呢?」

「不知道。」盧姆方德爾帶著敬畏之情耳語道,「我們的腦子一定是訓練得太過有素了,曼吉克塞斯。」

這樣說著,他們轉身走出門去,投身於一種超越他們以往最瘋狂的夢想的生活之中。

第二十六章

「是的,很有教益。」司拉提巴特法斯特把這個故事最重要的內容講給他聽之後,阿瑟說,「可是我不明白這些跟地球和老鼠有什麼關係?」

「這只是故事的前半部分,地球人。」老人說,「如果你願意知道750萬年之後,在那個得出答案的偉大的日子裡都發生了些什麼,請允許我邀請你到我的書房去。在那裡,通過我們的意念磁帶記錄,你能夠親身體驗到當時所發生的事情——除非你想先在新地球的表面逛一逛。這項工程目前只完成了一半,恐怕——我們還沒能結束在地殼中掩埋人造恐龍化石的工作,所以我們不得不放棄新生代的第三紀和第四紀,並且……」

「不,謝謝你了。」阿瑟說,「不會和真正的地球一模一樣的。」

「是的,」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說,「不會的。」他掉轉空中飛車的車頭,朝著那堵讓人思維麻木的牆飛回去。

第二十七章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的書房一片混亂,就像一個發生了一場爆炸的公共圖書館。進門後,老人皺起眉頭。

「真是太不幸了,」他說,「一臺生命支持電腦裡的一個二極體爆了。當我們試圖喚醒我們的清掃系統時,才發現它們已經死掉差不多快3萬年了。誰來清理這些垃圾呢,真是頭疼呀。唔,你為什麼不到那邊坐下來,讓我替你接上儀器好嗎?」

他做了個手勢,讓阿瑟坐到一張看上去像是由一頭劍龍的胸腔製成的椅子上。

「這是用一頭劍龍的胸腔做的。」老人解釋道,一邊磨磨蹭蹭地從搖搖晃晃的紙堆下面扯出電線,接上儀器。「這兒,」他說,「拿著這些。」他把幾根剝掉了外皮的電線端頭遞給阿瑟。

阿瑟接過電線的那一瞬間,一隻鳥筆直地從他面前掠過。

他懸在半空中,自己完全看不見自己。在他身下是一個綠樹成行的美麗的城市廣場,廣場四周目力所及之處全都是白色的混凝土建築,設計風格輕快通透,只是裝飾稍微差了些——許多建築已被雨淋得痕跡斑駁。這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清新的微風在林間吹拂,廣場和周圍的街道上聚集著歡樂興奮的人群,很容易使人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所有建築也都跟著輕聲地哼哼著。某個地方,一支樂隊正在表演,色彩鮮豔的旗幟在風中招展,空氣中瀰漫著狂歡節的氣息。

在空中,阿瑟甚至沒有一具有形的軀體,於是他感到極端孤獨,但沒等他有足夠的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一個聲音已經響徹整個廣場,讓所有人注意。

一個男人站在裝點得五彩繽紛的高臺上,這個高臺就在顯然是這個廣場的主體建築物前面,他正通過擴音器向人群發表演講。

「等待在深思的陰影之下的人們!」他喊道,「光榮的盧姆方德爾和曼吉克塞斯——宇宙中有史以來最偉大、最風趣的博學者——的子孫們,漫長的等待終於結束了!」

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旗幟、橫幅以及口哨聲飄蕩在空中。狹窄一些的街道看上去很像轉過身背部著地的蜈蚣,在空中瘋狂地揮舞著它們的腿。

「整整750萬年了,我們種族始終等待著這個偉大而充滿了希望的啟示之日!」狂歡領袖大叫著,「答案之日!」

狂喜的人群再次爆發出歡呼聲。

「再也不會了,」那個男人喊道,「我們再也不會在清晨醒來時苦苦思索:『我是誰?我生命的目的是什麼?按照宇宙的法則,如果我不起床去工作,真的有什麼關係嗎?』因為,就在今天,對於所有這些不斷困擾著我們的涉及生命、宇宙和一切的問題,我們將會一勞永逸地得到一個清晰而簡潔的答案!」

當人群再次沸騰起來時,阿瑟發現自己正在空中滑翔,朝著高臺背後那棟建築一樓的一扇富麗堂皇的巨大窗戶下降。

由於直直地衝著窗戶而去,他一度經歷了短暫的慌亂。但僅僅幾秒鐘之後慌亂就過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穿越了堅固的玻璃,甚至絲毫沒有碰到它。

屋內並沒有人察覺到這個不速之客的光臨,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他本來就不在那裡。他開始意識到,所有這些經歷都只是一頂接入6條70毫米磁軌的頭盔所產生的一種記錄投影。

這間屋子和司拉提巴特法斯特所描述的非常接近。在整整750萬年中,它被照看得很好,幾乎每個世紀都會定期清掃一番。上等紅木製成的操作桌擺放在牆邊,地毯稍稍有些褪色了,但是巨大的電腦終端立在皮革桌面上,閃耀著淡淡的光芒,就像昨天才剛剛組裝完成似的。

兩個身著正式禮服的人畢恭畢敬地坐在終端前,等待著。

「那一刻正在接近我們。」其中一人說,這時阿瑟驚訝地發現在他脖子旁邊稀薄的空氣中突然顯出了一個單詞。這個單詞是「盧恩克沃爾」,閃爍了幾次之後又消失了。還沒等阿瑟把這一切存進腦子裡,另一個人就開口了,於是一個單詞「佛格」出現在他的脖子旁邊。

「7萬5千個世代以前,我們的祖先啟動了這個程序。」第二個人說,「從那以後直到今天的漫長歲月中,我們將是第一個聽見這臺電腦說話的人。」

「一個令人敬畏的時刻,佛格。」第一個人贊同說。阿瑟這才意識到他正在觀看一段配有字幕的錄像。

「我們將要聽到,」佛格說,「那些偉大問題的答案,生命……」

「宇宙……」盧恩克沃爾說。

「以及一切……」

「噓,」盧恩克沃爾輕輕打了個手勢,「我想深思已經準備開口了!」

伴隨著一陣充滿了期待的停頓,控制臺前端的儀錶盤慢慢地開始復甦。指示燈嘗試著一明一滅地閃爍起來,構成了一幅工作中的景象。柔和而低沉的嗡嗡聲從交流頻道裡傳出。

「早上好。」深思終於說。

「嗯……早上好,深思。」盧恩克沃爾緊張地說,「你得到……嗯,那個……」

「你們所要的答案?」深思莊嚴地打斷了他,「是的,我得到了。」

兩人因為期待開始顫抖起來。他們漫長的等待畢竟不是徒勞。

「真的有一個答案嗎?」佛格喘著氣問。

「真的有一個。」深思肯定地回答說。

「關於一切?關於那些偉大的問題——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是的。」

這兩個人所受的訓練就是為了這一刻,他們畢生都在為這一時刻作準備,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選為見證這個答案的人。但即使是這樣,他們仍然發覺自己喘著粗氣,局促不安地扭動著身體,活像興奮的孩子一般。

「你準備好把它交給我們了嗎?」盧恩克沃爾迫不及待地說。

「我準備好了。」

「現在?」

「現在。」深思說。

兩人同時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雖然我並不認為,」深思補充說,「你們會喜歡它。」

「沒有關係!」佛格說,「我們必須知道答案!就是現在!」

「現在?」深思又問了一句。

「是的!現在……」

「那好吧。」電腦說,然後再次陷入了沉默。兩人變得坐立不安,緊張的氣氛簡直讓人快要無法忍受了。

「你們真的不會喜歡它的。」深思再次指出。

「告訴我們!」

「那好吧,」深思說,「那些偉大問題的答案……」

「是的!」

「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深思繼續說。

「是的!」

「是……」深思說,然後頓了一下。

「是的!……」

「是……」

「是的!!!……?」

「42。」深思說,語調中帶著無限的威嚴和平靜。

第二十八章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

佛格的眼角甚至能夠瞟見外面廣場上緊張期待著的人們臉龐的海洋。

「我們會被暴民們絞死的,是嗎?」他喃喃地說道。

「這是一件艱巨的工作。」深思溫和地說。

「42!」盧恩克沃爾嚷道,「難道這就是你經過750萬年的運算後展示給我們的結果嗎?」

「我非常細緻地檢查過了,」電腦說,「這確實就是那個答案。我認為問題出在——老實說吧——你們從來也沒有確切地知道這些問題本身到底是什麼。」

「可這確實是偉大的問題啊!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終極問題。」盧恩克沃爾嚎叫起來。

「是的。」深思說,帶著一種很享受傻瓜們的騷擾的語氣,「可它確切的內容是什麼呢?」

接下來是一陣茫然的沉默,兩人望著電腦,然後對望著。

「嗯,你知道的,這是所有的一切……一切……」佛格有氣無力地說。

「正確!」深思說,「所以,只要你們確切地知道問題到底是什麼,你們就能理解這個答案的意思。」

「噢,這太好了。」佛格咕噥著,一隨手將筆記本扔到一邊,揮手擦掉一滴眼淚。

「你瞧,好吧,好吧,」盧恩克沃爾說,「能請你告訴我們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麼嗎?」

「這個終極問題?」

「是的!」

「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是的!」

深思沉吟了一會兒。

「有點兒棘手。」它最後說。

「可是你能辦到嗎?」盧恩克沃爾帶著哭腔問。

深思這一次考慮了很長時間。

最後它回答說:「不能。」語氣很堅定。

於是兩人同時絕望地癱倒在座位上。

「不過我能告訴你們誰能辦到。」深思接著說。

他們又同時猛然抬頭看過來。

「誰?告訴我們!」

突然間,阿瑟開始感到有什麼東西像是在他其實並不存在的頭皮上蠕動著,他緩慢但卻不可抗拒地朝著控制臺前移。不過他可以猜想得到,這僅僅是攝製這段錄像的人為了追求戲劇性效果所採取的手段。

「我說的不是別的,正是那臺將在我之後誕生的電腦。」深思吟唱似的說道,它的聲音又重新恢復了慣常的雄辯家的腔調,「這臺電腦,連它最基本的操作參數都是我所計算不出來的——但我將會為你們設計出來。這是一臺能夠計算出這個終極問題的答案的電腦,這臺電腦具有無限和微妙的複雜性,有機生命本身將會成為它的操作母體的一部分。你們自身也將會以一種新的生命形式投入到這臺電腦中,去操控它的為期1000萬年的程序!是的!我將為你們設計出這臺電腦,我甚至將為它取好名字。它將被稱為……地球。」

佛格盯著深思。

「真是個無趣的名字。」他說。然後,巨大的切口貫穿了他的全身,盧恩克沃爾也突然間全身布滿了不知從哪兒來的恐怖的傷口。電腦控制臺開始出現斑點,噼啪作響,牆壁閃著光開始崩裂,整間屋子向著自己的屋頂坍塌「上」去……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站在阿瑟面前,手裡握著兩根電線。

「磁帶的結尾。」他解釋說。

第二十九章

「贊福德!醒醒!」

「呃呃呃呃呃嗯嗯嗯嗯嗯?」

「嘿,來吧,快醒醒。」

「你就讓我多乾乾我最擅長的事吧,嗯?」贊福德一邊咕噥著,一邊轉過身去,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你想讓我踢你不成?」福特說。

「那樣做能給你很多快感嗎?」贊福德睡眼矇矓地說。

「不。」

「我也不會。所以說你那樣做有什麼意義呢?還是別打擾我吧。」贊福德把身子蜷得更緊了。

「他吸入了雙倍的煙霧。」崔莉恩說,低頭看著他,「誰讓他有兩根氣管呢。」

「求求你們閉嘴好嗎?」贊福德說,「要睡個好覺簡直太困難了。這地面又他媽的是什麼毛病?又冷又硬。」

「這是黃金。」福特說。

隨著一個令人驚嘆的芭蕾舞動作,贊福德已經站了起來,開始掃視地平線,因為這代表著這片黃金大地向各個方向延伸的距離。真的是一馬平川。它閃爍著像……其實根本不可能說清楚它閃爍著什麼樣的光芒,因為宇宙中根本沒有任何地方會閃爍著像這樣一個完全由黃金構成的行星一樣的光芒。

「誰把這些黃金放在這兒的?」贊福德叫起來,瞪大了眼睛。

「別太興奮了。」福特說,「這只是一個商品目錄而已。」

「一個什麼?」

「一個商品目錄,」崔莉恩說,「一個幻象。」

「你們怎麼能這麼說呢?」贊福德一邊嚷道,一邊伏下身體,用手和膝蓋接觸地面,眼睛也盯著地面。他在上面又戳又刺。地面很厚實,有點兒軟——他甚至能用手指甲在上面劃出痕跡來。它泛著金黃色的光澤,當他朝上面呼氣時,呼出的氣從上面蒸發掉的情形和從真正的黃金表面蒸發掉的獨特的情形完全一樣。

「崔莉恩和我早些時候醒過來,」福特說,「我們也興奮得大喊大叫,直到有人過來。我們接著大喊大叫,最後吵得他們心煩了,於是把我們扔進他們的商品行星目錄裡,讓我們自己窮忙活,直到他們想好該拿我們怎麼辦為止。這些全都是意念磁帶。」

贊福德苦澀地盯著他。

「噢,該死。」他說,「你把我從我自己的美夢中吵醒,居然是為了給我看別人的東西。」說著他氣鼓鼓地一屁股坐下來。

「那邊的一排山谷又是什麼?」他問。

「純度檢驗標記,」福特說,「我們查過了。」

「我們沒有早點兒把你叫醒,」崔莉恩說,「前一顆行星居然布滿了齊膝深的魚。」

「魚?」

「有些人就是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

「在那之前,」福特說,「我們看到的是鉑金,顯得稍微有點單調。我們想你應該更喜歡看到現在的這個。」

在他們望過去的每一個方向,到處是光的海洋,向他們閃耀著。

「倒是挺漂亮的。」贊福德按捺著性子說。

這時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綠色目錄編號。它不停地閃爍變幻。而當他們環顧四周時,發現大地也是同樣情形。

他們同時驚呼了一聲。

海洋是紫色的。他們所站立的海灘則由黃色和綠色的鵝卵石構成,看上去像是非常珍貴的寶石。遠處的山脈顯得很柔和,有著起伏的紅色山峰。他們附近放著一張銀質沙灘椅,旁邊立著一把紫紅色的鑲了褶邊的太陽傘,垂下銀色的纓穗。

天空中出現了一句巨大的標語,代替了目錄編號。它寫著:無論你的喜好是什麼,曼格拉斯都能滿足你。這決不是我們的自負。

隨後,500個全身赤裸的女郎乘著降落傘從雲端飄來。

就在這一瞬間,一切都消失了,他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春光明媚的牧場,到處都是奶牛。

「噢!」贊福德說,「我的天啊!」

「你想談談這個嗎?」福特問。

「是的,當然。」贊福德說。於是三人坐下來,不再理會身旁不斷變幻著的景象。

「我策劃了這次行動,」贊福德說,「無論我的腦子裡發生了什麼,我都做到了,並且沒有被帝國政府的透視檢查探測出來。可是連我自己也絲毫不能理解這一切。太瘋狂了,是嗎?」

另外兩人贊同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猜想,究竟是什麼如此秘密,以至於我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知道,不能讓銀河政府知道,甚至不能讓我自己知道?答案是,我不知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一旦我把許多事情綜合起來考慮,我就可以開始猜測了。我是什麼時候決定競選總統的?是在域敦·萬克斯總統去世之後不久。你還記得域敦吧,福特?」

「是的,」福特說,「那個我們還是孩子時就見過的人,大角星的船長。他很有趣。闖進他的巨型貨船時,他給了我們七葉樹果實,一個勁兒稱讚說你是他碰見過的最了不起的孩子。」

「你們都在說些什麼啊?」崔莉恩問。

「很久以前的事了。」福特說,「當時我們都還是孩子,一起住在參宿四。大角星的巨型貨船承擔了銀河系中心和外圍區域之間大部分的大宗貨物貿易。參宿四的貿易偵察機負責發現市場,大角星人則負責提供貨物。在多德裡斯戰爭徹底掃除他們之前,太空海盜製造了許多的麻煩,所以巨型貨船必須裝備銀河系科技所能製造出的最先進的防護罩。它們把飛船罩得嚴嚴實實的,巨大無比,當運行在行星軌道上時,甚至會遮擋太陽的光芒。

「一天,年幼的贊福德決定襲擊這樣一艘飛船。駕駛著一架設計用於同溫層飛行的三引擎噴氣機,這麼一個小不點兒孩子。我的意思是,算了吧,簡直比一隻發了瘋的猴子還要瘋狂。我也參加了那次行動,因為我充滿信心地押了一筆錢賭他做不到這一點,我可不想被他最後帶回來的一些偽造的證據所欺騙。結果發生了什麼呢?我們鑽進他的三引擎噴氣機,這是經過他專門改造的,增加了馬力,完全變成了另外一架飛行器。經過幾個星期的飛行,我們穿越了3個秒差的距離,直接闖進了一艘巨型貨船——直到現在我都還沒弄明白他是怎樣辦到的。我們衝進控制橋,揮舞著玩具手槍,要求他們提供七葉樹果實。沒有什麼比這更瘋狂的事了。害我輸掉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錢。為了什麼呢?居然只是七葉樹果實。」

「那個船長是一個真正了不起的傢伙,域敦·萬克斯。」贊福德說,「他給我們提供了食物、酒——來自銀河系中一些不可思議的地方——當然還有許多七葉樹果實,我們在那裡度過了一段難以置信的時光。然後他用遠距離傳輸裝置把我們送了回去——不是回家,而是參宿四政府監獄最高安全級別的牢房。他是個冷酷的傢伙。後來當上了銀河系的總統。」

贊福德停了下來。

此時他們周圍的景象突然變暗了。黑色的薄霧裹住了他們,巨大的陰影潛伏著。空氣不時被一些尖利的聲音撕裂,像是一些虛幻的人在謀殺另一些虛幻的人。估計喜歡這種調調兒的人不少,所以才會製造出這種商品來。

「福特。」贊福德輕聲說。

「什麼事?」

「就在域敦死之前,他來找過我。」

「什麼?你可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是的,沒有。」

「他都說了些什麼?他來見你的目的是什麼?」

「他告訴了我關於『黃金之心』號的事。我偷走這艘飛船其實是他的主意。」

「他的主意?」

「是的,」贊福德說,「惟一有可能偷走這艘飛船的機會就是在啟用典禮上。」

福特驚訝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後爆發出一陣狂笑。

「你是想告訴我,」他說,「你想方設法當上銀河系的總統,僅僅只是為了偷這艘飛船?」

「是這樣。」贊福德說,咧開嘴笑了笑。

「可是為什麼呢?」福特說,「得到它有這麼重要嗎?」

「我不知道。」贊福德說,「我想,如果我明確地知道它究竟有多麼重要,以及我需要它來做什麼的話,這些就會顯示在腦部透視檢查的屏幕上,我也就通不過了。我想域敦還告訴了我許多事情,全都鎖在我的腦子裡。」

「所以你認為,因為域敦和你談了話,你才會跑去把自己的腦子內部搞得一團糟?」

「他可是個會說得要命的傢伙。」

「是啊,不過贊福德老夥計,你也應該會自己照料自己呀。」

贊福德聳了聳肩。

「我的意思是,難道你就沒有任何一丁點兒關於所有這一切的原因的模糊概念嗎?」

贊福德努力想著,疑惑不斷出現在他腦中。

「沒有,」他最後說,「我還是無法讓自己接觸到我自己的秘密。」隨後他又進一步反思道,「這樣的情形我能夠理解。我無法信任我自己,就像我無法朝一隻老鼠吐痰一樣。」

過了一會兒,商品目錄中的最後一顆行星也從他們身下消失了,世界恢復了它的本來面目。

他們正坐在一間豪華的等候室裡,到處都是玻璃桌面的桌子和設計所獲的獎盃。

一個高個子的曼格拉斯人站在他們面前。

「老鼠現在想見你們。」他說。

第三十章

「你都看到了,」司拉提巴特法斯特一邊說,一邊心不在焉馬馬虎虎地試圖略微清理一下他混亂不堪的書房,他從一堆紙的頂端拿起一張紙,但卻一時想不起能把它放在別的什麼地方,於是只好又把它放回到原來那堆紙上面,卻使整堆紙倒了下去,「深思設計了地球,我們建造了它,而你住在上面。」

「沃貢人則來毀掉了它,就在整個程序還有5分鐘就要結束的時候。」阿瑟不無怨恨地補充了一句。

「是啊。」老人說,停頓了一下,不抱希望地環視了房間一圈,「1000萬年的計劃和工作就這樣付諸東流了。1000萬年,地球人,你能夠想像這樣漫長的時間嗎?在這段時間內,一種銀河系文明甚至可以從一條簡單的毛蟲開始循環5次了。就這樣飄散了。」他又頓了一下,「哦,對你來說有點兒官僚腔了。」他補充道。

「你知道,」阿瑟若有所思地說,「這樣一來,很多東西都解釋得通了。在我整個一生中,我一直有一種解釋不清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世界上發生著,很重大的事情,甚至是兇險的,可是從來沒有人能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麼。」

「不。」老人說,「那只是最最普遍的偏執狂症狀。宇宙中每一個人都有。」

「每一個人?」阿瑟說,「好吧,如果每一個人都有的話,也許它正意味著什麼!也許在我們已知宇宙以外的某個地方……」

「說不定吧,誰在乎呢?」司拉提巴特法斯特在阿瑟過於興奮之前說,「也許我老了,也疲倦了,可我總是在想,找出真正發生著的事情的可能性太渺茫了,簡直近乎荒謬。我們惟一能做的只是將事情的意義懸置起來,自己專注地去幹。看看我吧:我設計海岸線,因為挪威還得了獎呢。」

他在一堆破爛中翻看檢查了一番,抽出一塊很大的有機玻璃牌子,上面有他的名字,玻璃中間鑄有挪威的模型。

「這其中的意義是什麼呢?」他說,「我根本不可能得出來。我一生都在製作海灣。它們一度很時髦,於是我也就獲得了一個重要獎項。」

他把牌子在手裡翻了一面,聳了聳肩,不在意地隨手把它扔到一邊——但也並非完全毫不在意,他避開了所有堅硬的東西。

「在我們正在建造的這顆替代品地球上,他們把非洲分給我做。我當然把它全部做成了海灣,誰讓我碰巧喜歡它們呢。我是老派的審美觀,覺得它們給這塊大陸增加了一種雖然怪誕但是挺可愛的感覺。他們告訴我,它還不夠接近赤道。接近赤道!」他發出一陣空洞的笑聲,「這有什麼關係?當然,科學能夠做成一些美妙的事,但我始終認為,有比正確更令人愉快的事。」

「那你照自己的感覺做了嗎?」

「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當然還是得妥協的。」

「真是遺憾。」阿瑟同情地說,「否則的話,聽起來倒真是一種挺不錯的生活方式。」

這時,牆上的一盞小白燈亮了起來。

「來吧,」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說,「你將會和老鼠見面。你們的到來在這顆行星上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據我所知,這一事件已經被驚呼為宇宙有史以來排在第三位的非概率事件。」

「前兩件是什麼呢?」

「哦,那也許只是巧合而已。」司拉提巴特法斯特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他推開門,站在那兒等著阿瑟跟過來。

阿瑟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一股汗味兒皺巴巴的衣服,還有星期四早上他躺在泥漿裡留下的痕跡。

「看來我的生活方式碰到了相當大的困難。」他喃喃自語道。

「對不起,你說什麼?」老人溫和地問。

「噢,沒什麼,」阿瑟說,「一句玩笑而已。」

第三十一章

一句漫不經心的話也許會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一點當然是眾所周知的,但是人們通常並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實質。

比如,就在阿瑟說「看來我的生活方式碰到了相當大的困難」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在時空閉合體的構造上打開了一個反常的蟲洞,把他這句話帶到了在時間上很早很早以前、在空間上幾乎是無限遠的一個銀河系中,在那裡,奇怪而好戰的生物們正處在一場可怕的星際戰爭一觸即發的邊緣。

敵對的兩位領導人正在舉行最後一次會面。

一陣恐怖的沉默籠罩著會議桌。維爾赫格的司令官穿著華麗的飾有寶石的戰鬥服,冷冷地盯著蹲坐在他對面、籠罩在一團綠色的氣味香甜的水汽中間的古格旺特的領袖。在他身後是上百萬艘可怕的全副武裝的星際巡洋艦,只等他一聲令下就會釋放出電子化的死亡。他要求這個卑鄙無恥的傢伙收回曾經說過的辱罵他母親的話。

這傢伙在他那團酷熱的水汽中搖晃著,就在此時,那句「看來我的生活方式碰到了相當大的困難」飄過會議桌。

不幸的是,在維爾赫格的語言中,這代表了所能想像到的最嚴重的侮辱。沒有別的任何辦法能回應這句話,除了發動延續幾個世紀的可怕的戰爭。

最終,在他們的銀河系經歷了數千年的大規模殺戮之後,人們才意識到整件事情居然是出於一個驚人的誤會。於是戰爭雙方的艦隊拋棄了分歧,聯合起來對我們自己的銀河系發動了一次攻擊——現在已經可以斷定這裡就是那句罪魁禍首的話的來源地。

又經過了數千年,這支龐大的艦隊穿越太空,最後來到了他們所碰上的第一顆銀河系的行星——恰好是地球——在這裡,由於嚴重的尺寸誤算,整個攻擊艦隊不巧被一隻小狗吞進了肚子。

那些研究宇宙歷史上因果之間複雜的相互作用的人聲稱,這一類事情永遠都會發生,我們根本無力預防。

「這就是生活。」他們說。

空中飛車一段短暫的航程把阿瑟和曼格拉斯老人帶到了一扇門前。他們下了車,穿過門,走進一間到處都是玻璃桌面的桌子和有機玻璃獎狀的候見室裡。隨即,房間另一端的門上亮起了燈,於是他們走了進去。

「阿瑟!你平安無事!」一個聲音叫道。

「我嗎?」阿瑟說,嚇了一大跳,「哦,還好。」

光線相當昏暗,他花了好一會兒才看見福特、崔莉恩和贊福德正圍坐在一張大桌子旁,桌上擺放著異國情調的盤子、奇怪的甜肉和怪異的水果。他們正往嘴裡塞著食物。

「你們都遇到了些什麼?」阿瑟問。

「哦,」贊福德邊說邊啃著一塊帶骨烤肉,「這裡的主人讓我們吸了麻醉氣,擾亂了我們的思維,展示了一片光怪陸離的景象,現在終於提供了一頓豐盛的午餐作為補償。來吧,」說著他從碗裡扯下一塊氣味很難聞的肉,「嘗嘗食草犀牛的肉排。如果你恰好喜歡這種口味的話,這可是一道美食。」

「主人?」阿瑟說,「什麼主人?我怎麼沒看見什麼……」

這時,一個細微的聲音說道:「歡迎加入我們的午宴,地球生物。」

阿瑟四下張望了一番,突然驚呼起來。

「天哪!」他說,「桌子上有老鼠!」

接下來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嚴厲地盯著阿瑟。

他卻還直直地盯著桌上坐在看上去像是威士忌酒杯的東西裡的兩隻小白鼠,直到意識到了這陣沉默,他才開始環顧所有的人。

「噢!」他這時才猛然醒悟過來,「噢,對不起,我本來是準備……」

「讓我來介紹一下,」崔莉恩說,「阿瑟,這位是本吉老鼠。」

「嗨。」其中一隻老鼠向他打了個招呼,同時用鬍鬚碰了一下那個像是威士忌酒杯的玩意兒裡的一個顯然是觸摸感應面板的東西,於是酒杯朝前稍稍移動了一點兒。

「這位是弗蘭克老鼠。」

另一隻老鼠說:「很高興見到你。」隨後做了相同的動作。

阿瑟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可是他們不就是……」

「是的,」崔莉恩說,「他們就是我從地球上帶來的那兩隻老鼠。」

她直視著阿瑟的眼睛,阿瑟覺得自己似乎覺察到了一個最細微的聽天由命的聳肩動作。

「你能把那碗大角星巨驢碎肉遞給我嗎?」她說。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禮貌地咳嗽了一聲。

「嗯,請原諒我的打擾。」他說。

「哦,謝謝你,司拉提巴特法斯特。」本吉老鼠隨口說,「你可以走了。」

「什麼?嗯……嗯,好吧。」老人說,向後退了一小步,「我這就走,回去繼續做我的海灣。」

「哦,好的,不過實際上已經沒那個必要了。」弗蘭克老鼠說,「看樣子我們極有可能不再需要一顆新的地球。」他轉了轉他那粉紅色的小眼珠,「既然我們已經找到了一個那顆行星的原住民,在它毀滅的前幾秒鐘他就在那上面。」

「什麼?」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驚詫地叫了起來,「這不會是真的吧!我已經做好了上千條的冰川,準備用它們去碾軋非洲大陸!」

「是嗎,那你也許可以度一個滑雪假,在你分解掉它們之前。」弗蘭克嘲弄地說。

「滑雪假!」老人叫道,「那些冰川可都是藝術品!精心雕刻的輪廓、高聳的雪峰、壯闊的峽谷!在這樣的高雅藝術品上滑雪簡直就是一種褻瀆!」

「謝謝你了,司拉提巴特法斯特。」本吉堅定地說,「就這樣吧。」

「是,先生,」老人冷冷地說,「謝謝你。好吧,再見,地球人,」他對阿瑟說,「希望那種生活方式能夠實現。」

他朝剩下的人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傷心地走出房間。

阿瑟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現在,」本吉老鼠說,「為了正事。」

福特和贊福德碰了一下手中的酒杯。

「為了正事!」他們說。

「請原諒,可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本吉問。

福特四下看了看。

「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是在提議祝酒呢。」他說。

兩隻老鼠不耐煩地在他們的玻璃交通工具裡踱著步。最後他們終於使自己安定下來,本吉移動過來,開始和阿瑟交談。

「目前,地球生物,」他說,「我們所面臨的情況是這樣的:如你所知,在過去的1000萬年裡,我們操控著你們的行星,目的是為了尋找那個倒黴的東西,那個叫做終極問題的東西。」

「為什麼?」阿瑟尖銳地問。

「不——你說的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考慮過了。」弗蘭克插了進來,「但它不能解釋那個答案。為什麼?42……你瞧,沒用。」

「不,」阿瑟說,「我的意思是,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哦,我懂了。」弗蘭克說,「嗯,最終還是應該歸結為習慣吧。坦率地說,我們對整件事情已經厭倦到極點了。由於那些該死的沃貢人,又得重起爐灶再來一遍。說實話,一想起這個我就神經過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只是由於一點兒最微小的幸運,本吉和我完成了我們的任務,提前離開那顆行星去享受假期,這才得以利用你的朋友們所提供的好心回到了曼格拉斯。」

「曼格拉斯是回到我們自己那個維度的一個通道。」本吉補充說。

「從那時起,」他的老鼠夥伴接著說,「我們就得到了一份相當有油水的意向合同,要求將五維的脫口秀和演說電路接入我們自己的那個維度。當然,我們很願意接受這樣的活計。」

「我也會的,你呢,福特?」贊福德鼓動地說。

「哦,當然。」福特說,「猛撲上去,就像出膛的子彈。」

阿瑟掃視著他們,不知道這些談話將通往什麼方向。

「但我們必須得有產品,你瞧。」弗蘭克說,「我是指,按照最理想的情況,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我們仍然需要那個終極問題。」

贊福德把身子靠向阿瑟。

「是這樣的,」他說,「請設想一下:他們坐在演播室裡,輕鬆自在,隨口提一句他們恰好知道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可到頭來,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個答案的的確確就是42。那樣一來,這個節目可能會相當短,拍不了續集。懂嗎?」

「我們一定得有點聽上去很不賴的東西。」本吉說。

「什麼東西聽上去很不賴?」阿瑟驚呼道,「那個終極問題聽上去很不賴?從一對老鼠嘴裡說出來?」

兩隻老鼠頓時毛髮上豎,勃然大怒。

「好吧,我承認,理想主義是對的,純粹學術研究的尊嚴是對的,對真理的各種表現形式的追求也是對的。但是恐怕到一定的時候,你就會開始懷疑是否真的存在所謂真正的真理。你會懷疑整個無限多維的宇宙背後是由一群瘋子操縱。如果面臨這種選擇,一是再花1000萬年去找出答案,二是拿了錢繼續走下去,那麼我當然樂意溜達溜達鍛鍊一下。」弗蘭克說。

「可是……」阿瑟絕望地開了一個頭。

「嘿,你還不明白嗎,地球人?」贊福德打斷了他,「你是那臺電腦母體最後一代產品中的一個,是吧?你一直在那上面待到你們的行星被從宇宙中彈掉那一刻,是這樣吧?」

「嗯……」

「所以你的大腦就是電腦程式倒數第二級構造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福特說,看來他把這個問題琢磨清楚了。

「是不是?」贊福德說。

「就算是吧。」阿瑟將信將疑地說。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任何東西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這還總被他視為自己的問題之一。

「換句話說,」本吉說,同時駕駛著他奇怪的微型交通工具來到阿瑟面前,「有極大的可能,那個問題的框架被編碼進了你大腦的結構中——所以我們想從你這兒買走它。」

「什麼,那個問題嗎?」阿瑟問。

「是的。」福特和崔莉恩同時說。

「用一大筆錢。」贊福德說。

「不,不,」弗蘭克老鼠趕忙說,「我們想買的是你的大腦。」

「什麼!」

「嗐,誰會懷念那玩意兒呢?」本吉老鼠道。

「我記得你當初說的是你們能夠用電子手段閱讀他的大腦。」福特抗議說。

「噢,是的,」弗蘭克說,「可是我們總得先把它取出來吧。這是必要的準備步驟。」

「先處理。」本吉說。

「切片。」

「多謝了。」阿瑟終於忍不住叫道,他從座位上猛地彈起來,驚恐地從桌邊向後退去。

「通常情況下,它是可以替代的。」本吉通情達理地說,「如果你真的認為它很重要的話。」

「是的,一個電子腦,」弗蘭克說,「一個最簡單的就足夠了。」

「一個最簡單的!」阿瑟簡直是在哀號。

「是啊。」贊福德突然一臉壞笑地說,「你只需要編程讓它會說『什麼?』、『我不明白』以及『茶在哪兒?』就行了。誰又知道兩者的區別呢?」

「什麼?」阿瑟叫道,向後退得更遠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贊福德說,然後疼得大叫了一聲,因為崔莉恩對他做了一個小小的動作。

「我會注意到它們的區別的。」阿瑟說。

「不,你不會的。」弗蘭克老鼠說,「你會被編程設定為不會。」

這時福特向門口走去。

「瞧,對不起了,老鼠們,老夥計們。」他說,「我不認為我們已經達成了一致。」

「我更認為我們必須達成一致。」兩隻老鼠齊聲說。在他們細微但尖利的聲音裡,令人愉快的魅力頃刻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帶著輕微的嘶叫聲,兩架玻璃交通工具載著他們離開桌面,划過空中朝阿瑟飛去,而阿瑟已經退進了一個死角,完全無力反抗,也喪失了思考任何東西的能力。

崔莉恩絕望地伸出手臂把阿瑟抓了過來,試圖拉著他向門口逃。福特和贊福德正在竭盡全力想打開那扇門,但這時阿瑟卻變得死沉死沉的——他似乎被正在從空中向他撲過來的齧齒動物們催眠了。

她衝他尖叫,但他還是一臉茫然。

經過一陣猛拉,福特和贊福德終於把門打開了。門外是一小群非常醜陋的人,看上去只可能是曼格拉斯的暴徒。不僅他們自身長得極其醜陋,就連他們拿著的醫療器械也遠遠說不上精緻。他們發起了衝鋒。

於是——阿瑟即將被切開腦袋,崔莉恩絲毫幫不上他,而福特和贊福德則會遭到幾個遠比他們強壯、裝備也遠勝於他們的暴徒的襲擊。

總而言之,正好在這個時候,整個星球上所有的警報聲同時震耳欲聾地響起來。對他們來說,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第三十二章

「緊急情況!緊急情況!」高音喇叭尖利的鳴叫響徹整個曼格拉斯,「敵方飛船已經在星球上降落。8A區域發現武裝入侵者。準備抵抗,準備抵抗!」

玻璃飛行器在降落到地面時摔得粉碎,兩隻老鼠繞著碎片憤怒地抽搐著鼻子。「他媽的,」弗蘭克老鼠喃喃地罵道,「不過是兩磅討厭的地球大腦,鬧出這麼大麻煩。」他焦慮地來回踱步,粉紅色的眼睛一閃一閃,漂亮的白色皮毛因為靜電全都豎了起來。

「目前我們惟一能做的,」本吉說,他一邊擺弄著鬍鬚,一邊冥思苦想,「就是儘量偽造一個問題,發明一個,必須聽起來合情合理。」

「很難啊。」弗蘭克說。他想了想,「這個怎麼樣,『什麼是黃顏色和危險』?」

本吉考慮了一會兒。

「不大好,」他說,「和那個答案不相配。」

有幾秒鐘的時間,他們陷入了沉默。

「有了。」本吉說,「『用7乘以6,你會得到什麼』?」

「不行,不行,太字面化了,太實際了。」弗蘭克說,「這樣引不起觀眾們的興趣。」

於是他們又開始思考。

弗蘭克說:「我有個想法。『一個男人必須走完多少條路』?」

「嘿!」本吉說,「哈,這個聽起來很有希望!」他把這句話來回念叨了幾遍。「好,」他說,「簡直太棒了!聽上去意味深長,實際上又不會把你框進任何具體的意義中去。『一個男人必須走完多少條路?42。』太棒了,太棒了,一定會蒙住他們。弗蘭克,親愛的,我們成功了!」

興奮之餘,他們跳了一支輕快的舞。

在他們附近的地板上躺著幾個相當醜陋的人,都是被沉重的設計獎獎狀擊中了頭部。

半英裡之外,四個人正在一條走廊裡尋找出路。他們來到了一個寬敞的開放式電腦港裡,狂亂地四下打量著這個地方。

「你估計出路在哪兒,贊福德?」福特問。

「胡猜一把,我說在下面。」贊福德說著,從一排電腦和牆之間鑽了下去。其他人正要跟上,他已經被一道強度可從「擊斃」或「擊暈」之間選擇的能量閃光擋了回來,能量閃光在他身前幾英寸的空氣中噼啪作響,附近一小塊牆面都被烤焦了。

一個聲音通過手提式擴音器傳來:「好了,畢博布魯克斯,待在那兒別動。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

「警察!」贊福德悄聲說,蹲伏著轉過身來,「你想猜一把嗎,福特?」

「好吧,走這邊。」福特說。於是四個人沿著兩排電腦中間的過道前進。

過道盡頭出現了一個穿著重裝甲和太空服的人,手裡揮舞著一枝樣子嚇人的攻擊能量槍。

「我們不想向你開槍,畢博布魯克斯!」那人喊道。

「正合我意!」贊福德也喊道,同時一低頭衝進兩臺數據處理器之間的大空隙裡。

其他人也跟在他後面突然改變了方向。

「他們有兩個人。」崔莉恩說,「我們被逼到角落裡了。」

接著他們擠進一臺大型電腦和牆之間所形成的角落裡。

他們屏住呼吸等待著。

一道道能量閃光在空氣中閃爍,兩個警察同時向他們開火了。

「嘿,他們正在向我們射擊。」阿瑟緊緊蜷作一團,「我記得他們說過不想這麼做的。」

「是啊,我也記得他們這樣說過。」福特附和道。

贊福德伸出腦袋,冒著危險停了一會兒。

「嘿,」他喊道,「我記得你們說過不想朝我們開火的!」馬上又縮了回來。

他們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聲音回答說:「當個警察可不容易!」

「他說什麼?」福特驚訝地耳語道。

「他說當個警察可不容易。」

「哦,這顯然是他的問題嘛,不是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

於是福特喊道:「嘿,聽著!由於你們的火力,我們自己的問題已經夠多了,所以如果你們別再把你們自己的問題強加在我們頭上的話,我想我們大家都會發現問題要容易解決得多!」

又是一陣沉默,隨後手提式擴音器的聲音再次響起。

「喂,夥計們。」這聲音說,「你們面對的並不是頭髮搭在額頭上、長著小小的豬眼睛、毫無交流能力的隨便什麼蠢貨,我們是兩個高智商的人,心思縝密。如果在日常交際中碰見我們的話,你們可能會相當喜歡我們!我可不是跑來毫無理由地朝人開槍、事後再拿到星際巡邏隊員們的破爛酒吧炫耀的那種人,警察裡有這種人,我可以舉出好幾個例子來!我屬於那種跑來毫無理由地朝人開槍,事後會在女朋友面前痛苦整整幾個小時的人!」

「另外我還寫小說!」另一個警察配合得相當默契,「雖然到目前為止一本也沒有出版過,所以我最好還是先警告你們,我現在的心情很糟糕!」

福特把眼睛從避難窩裡露出一半。「這兩個傢伙是誰?」他說。

「我哪兒知道,」贊福德說,「我倒情願他們繼續開槍。」

「那麼,你們是打算自己乖乖出來呢,」其中一個警察又喊道,「還是由我們把你們給炸出來?」

「你們自己喜歡哪種呢?」福特吼了一聲。

僅僅一毫秒過後,他們身邊的空氣又開始被烤焦了。攻擊能量槍發射的能量閃光一波又一波衝向他們面前的電腦。

這一輪掃射以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強度持續了幾秒鐘。

當它停下來後,回聲也足足用了好幾秒才完全消散。

「你們還在嗎?」一個警察喊道。

「是的。」他們回應道。

「我們其實根本不想這麼做。」另一個警察說。

「我們知道。」福特喊道。

「現在,你們聽著,畢博布魯克斯,尤其是你要聽好了!」

「為什麼?」贊福德回喊道。

「因為,」警察喊道,「這個建議將是非常睿智的,很有趣也很仁慈!現在——或者是你們所有人出來投降,讓我們痛扁你們一頓,當然,我們是不會太過分的,因為你們也知道,我們堅決反對不必要的暴力;或者是我們炸掉整顆行星,順手再捎帶上我們回程中看不順眼的一兩顆!」

「可是這太瘋狂了!」崔莉恩叫了起來,「你們不能這麼幹!」

「哦,不,我們當然能。」一個警察喊道。

「我們能嗎?」他問另外那個。

「哦,當然,我們必須這麼幹,沒有問題。」另一個警察回答說。

「可是,為什麼呢?」崔莉恩追問道。

「因為總有一些事情是必須做的,即使你是一個開明而寬大的警察,了解人們敏感的感受以及所有其他的一切!」

「我還是不相信這些傢伙。」福特一邊咕噥道,一邊搖著頭。

這時一個警察對另一個喊道:「我們還應該再開一次槍嗎?」

「是啊,為什麼不呢?」

於是又一輪的「彈藥」傾瀉過來。

這一輪的熱度和噪音都相當可觀。漸漸地,那臺電腦開始瓦解了。正面幾乎已經熔化光了,大股大股的金屬液體朝著他們蹲著的地方漫過來。他們又向後擠了擠,等待最後結局。

第三十三章

但是最後結局沒有到來,至少這個時候沒有。

突然間,彈藥的傾瀉停止了,隨之而來的沉寂卻又被兩聲似乎被掐住喉嚨發出的窒息的悶響所打破。

四個人面面相覷。

「出什麼事了?」阿瑟問。

「他們停下來了。」贊福德聳了聳肩說。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打算過去問問他們嗎?」

「不。」

於是他們等待著。

「有人嗎?」福特喊道。

沒有回答。

「真是奇怪了。」

「可能是個圈套。」

「我不覺得他們有這份聰明。」

「那兩聲悶響又是什麼?」

「不知道。」

於是他們又多等了幾秒鐘。

「好吧,」福特說,「我要過去瞧瞧。」

他望望其他人。

「難道就沒有人打算說一句,『不,你不能去,還是讓我去吧』?」

他們同時搖了搖頭。

「哦,那好吧。」他說,然後站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發生。

然後,大概又過了幾秒鐘,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福特努力地透過正從燃燒的電腦裡冒起的滾滾濃煙望過去。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向外走。

仍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20碼以外,他可以透過煙霧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穿著太空服的警察。他躺在地上。另一個方向,同樣是20碼以外,躺著第二個。除此以外看不見其他的人。

這樣的景象讓福特大吃一驚。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緩慢地走向第一個警察。當他走近時,這傢伙躺著一動不動。當他走到跟前,一腳踩住還握在尚有餘溫的指頭中的攻擊能量槍時,這傢伙還是躺著一動不動。他彎下腰,撿起槍,沒有遇到任何反抗。

這個警察顯然已經死了。

經過快速檢查,發現警察顯然來自布拉古倫卡帕星——屬於一種呼吸沼氣的生命形式,在曼格拉斯稀薄氧氣的環境中必須靠太空服才能維持生存。

可以看出,他背包裡的微型生命支持系統電腦出人意料地爆炸了。

福特很驚訝地來回戳著這玩意兒。這些微型衣載電腦通常是由後方飛船上的主電腦支持的,它們通過亞以太直接相聯。這種系統具有自動防護功能,任何環境下都能確保安全,除非碰上了完全的反饋故障,但這樣的情況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很快又來到另一個躺著的傢伙跟前,發現這種似乎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在他身上同樣也發生了,而且看上去像是同時發生的。

於是他把其他的人叫出來一起研究。他們出來了,和他同樣驚訝,但卻沒有他那種好奇心。

「讓我們用槍開路離開這個鬼地方吧。」贊福德說,「如果說有什麼東西是我想在這裡尋找的,我他媽現在不想了還不行嗎?」他操起第二把攻擊能量槍,轟掉一臺完全無辜的可憐的電腦,衝進走廊,其他人在後面跟著。他差一點就要把停在幾碼以外等著他們的空中飛車也給報銷了。飛車上空無一人,但是阿瑟認出這是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的車。

飛車稀疏的儀表控制面板上貼著一張他留下來的便箋,上面畫著一個箭頭,指向其中的一個控制按鈕。

便箋上寫著:「這可能是最適於按下的按鈕了。」

第三十四章

空中飛車載著他們以超過R17的速度通過那條鋼鐵隧道,一舉衝上荒蕪的行星表面,迎接他們的是又一輪黎明前的微光。詭異的灰色光芒像是凝結在大地的表面。

R是一個速度計量標準,代表著一種合理的行駛速度,與乘客的生理健康、心理安適以及不超過——這麼說吧——5分鐘的晚點相協調。因此,它顯然是一個根據環境的不同而幾乎無限可變的變量,因為前兩個因素不僅絕對地隨速度而變化,還相對地隨著對第三個因素的知覺意識而變化。這樣的一個綜合方程式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就會出現壓力、潰瘍甚至死亡。

R17不是一個固定的速度,但它顯然是快得有點兒離譜的那種。

空中飛車以R17甚至更高的速度划過天際,最後降落在靜靜地停在凍僵的地面上、像一塊漂白過的骨頭似的「黃金之心」號旁邊。放下乘客後,它猛地向著來時的方向飛走了,大概是去執行它自己的什麼重要使命。

四個人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自己的飛船,渾身發抖。

它旁邊還停著另外一艘。

那是布拉古倫卡帕星的警用飛船,一個球狀的長得像鯊魚的玩意兒,暗綠色,船身上有些大小不一、張牙舞爪的黑色字母。這些字母向那些有耐心去讀它們的人提供了一些信息,諸如這艘飛船從哪兒來、屬於警察的哪個部門,以及燃料添加對接口在哪個位置。

它看上去黯淡和安靜得有些不太正常。它的兩個船員現在正僵硬地躺在幾英裡之外的地下一個布滿煙霧的房間裡,但即便是對處於這種狀態的飛船來說,它也黯淡和安靜得太不正常了。這雖然屬於那種不可能去解釋和定義的古怪事情,但是當一艘飛船徹徹底底死去的時候,人們總是能夠感覺得到的。

福特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他認為這是最神秘的——一艘飛船和兩個警察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在他的經驗裡,宇宙的法則似乎不是這樣的。

另外三個人也能感覺到,不過他們更能感覺到刺骨的寒冷,所以趕忙鑽進了「黃金之心」號,沒有一絲一毫出於好奇心的留戀。

福特卻留在外面,走過去檢查布拉古倫飛船。途中,他差點兒被一個臉朝下趴在寒冷灰塵中的鋼鐵玩意兒絆倒。

「馬文!」他叫了起來,「你在這兒幹嗎?」

「請你不必管我。」一陣低沉的嗡嗡聲傳出。

「可是你還好吧,金屬人?」福特問。

「非常沮喪。」

「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馬文說。

福特在他身邊蹲了下來,冷得發抖,「為什麼你會臉朝下趴在灰塵中?」

「要想悲慘的話,這是一個好辦法。」馬文說,「別裝出一副想和我說話的樣子,我知道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

「是的,你就是恨我,大家都恨我。這是宇宙形態的一部分。我不得不和一些人交談,然後他們就開始恨我了。甚至機器人也恨我。如果你沒有注意到我的話,我想我很可能會走開的。」

他用腳支撐著爬起來,堅定地面朝相反的方向。

「那艘飛船也恨我。」他指著警用飛船,心灰意冷地說。

「那艘飛船?」福特突然興奮地說,「它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知道嗎?」

「它恨我,因為我對它說話了。」

「你對它說話?」福特又叫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非常無聊和沮喪,所以就跑過去把自己和它外面的電腦對接口連了起來。我對那臺電腦說了很久很久,向它解釋了我的觀點,從宇宙一直到它自己。」馬文說。

「然後呢?」福特追問道。

「然後它就自殺了。」馬文說,隨後邁開大步朝著「黃金之心」號走去。

第三十五章

那個晚上,當「黃金之心」號忙著在自己和馬頭星雲之間拉開數光年的距離時,贊福德懶洋洋地躺在控制橋裡的那株小棕櫚樹下面,試圖藉助強力的泛銀河系含漱爆破藥來整理自己的思路;福特和崔莉恩坐在一個角落裡討論生命以及由此而引發的一系列問題;阿瑟躺在床上翻看福特的那本《銀河系漫遊指南》。既然自己從此以後就必須在這個空間內生活了,他覺得,最好還是開始了解一下這地方。

他偶然翻到了這樣一個條目。

它說:「銀河系每一個主要文明的歷史都會經歷三個可以清晰辨識的階段,即生存、質疑和詭辯,或者也被稱為如何、為何以及向何處去三階段。

「比如,第一個階段的特徵是這樣的問題:我們如何才能吃到東西?第二個階段則是:我們為何要吃東西?第三個階段就變成了:我們到何處吃午餐呢?」

這時,飛船的對講系統嗡嗡地響了起來,他也就沒有再繼續看下去了。

「嘿,地球人?你餓了嗎,夥計?」贊福德的聲音傳來。

「喔,好吧,是的,我想我是有點兒餓了。」阿瑟回答說。

「那好,夥計,再稍微忍忍吧。」贊福德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到一家餐館美美地吃上一頓了,就在宇宙的盡頭。」(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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