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煦主講
錢旭紅與錢煦對話
錢旭紅向錢煦贈送禮物「煉丹圖」,此圖展現了華東理工大學材料、化工等學科中蘊含的中華傳統哲學思想。
4月5日下午,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美國加州大學教授錢煦做客第52期文匯講堂,主講《科學與人生的七顆「心」》。中國工程院院士、華東理工大學校長錢旭紅受邀出任對話嘉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願意把我的人生作為一個案例,拿來和大家探討。
北京出生-上海成長-北京求學-遷往臺北
「我覺得有機會就要去嘗試。」——16歲進大學。
1931年,我出生在北京,兩三周後,父親錢思亮從清華大學畢業赴美留學,母親帶著我留在北京,哥哥在上海跟著任地方法院刑庭庭長的祖父錢鴻業。因為有牽掛家庭的動力,不到3年父親就拿下博士學位,回國到北京大學化學系任教授。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全家搬至上海,我5到15歲在上海,從小學念到高二上,上海是我人生成長最重要的地方。我讀的是現在的長樂路小學,家住在法租界的延安西路模範村。珍珠港事變後,日本人佔領法租界,後幾年的生活非常辛苦。抗戰勝利後,父親隨北大復校回北京,我在北京讀高二下,因當時同等能力可報考大學,我覺得有機會就應嘗試,就去考了。我很喜歡數學,覺得數字很有趣,但進數學系要考解析幾何,那是高三的課,我就選了北大醫預科。1947年,我跳高三,16歲成為北大學生。1948年我們全家去了臺灣。
雖然命運充滿偶然,但我敢說,無論留在大陸,還是去臺灣,我都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爭取自己的快樂,爭取讓別人快樂,無論在哪裡,我都會積極向前。
臺大學醫-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念生理學
「喜歡的東西永遠不要放棄!」——自學工程課程
我們到臺北,父親被聘為臺大教務長,過兩年做了校長。我進了臺大醫學院,分科時,同學都選擇做臨床醫生,全班100人中唯我選了基礎研究,我覺得了解疾病的機理可以拯救更多病人。其中,我對循環系統和神經系統生理學特別有興趣。臺大醫學院的日子是很愉快的。尤其是認識了現在的妻子胡匡政,我們同歲,但因為我小學、中學各跳了一級,先上大學,比她早兩年畢業。我非常喜歡她的活力、進取、高雅。畢業後,1954年,我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生理系進修。兩年後匡政赴紐約受醫師訓練。1957年4月7日我與匡政結縭,是我一生的關鍵,我們始終恩愛有加。同年6月我拿到博士學位,誠如古人所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後來,兩個可愛的女兒美儀、美恩出生了。
我在哥大的博士論文是交感神經系統在失血時代償作用的機理,這篇論文包含循環系統和神經系統的生理學,把我喜愛的兩個領域結合在一起。後來我覺得血液的流變性在失血時也很重要,研究幾年後鑑定了血液粘度的基本因素:血漿粘度、血球濃度、血球變形性和血球聚合。我一直喜歡數學,單只學生理學覺得不夠,就選擇了一些接近數學的工程課程;這證實如有興趣可從零學起,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所以,喜愛的事情不應放棄,與人的關係也一樣。
哥大:醫學-工程-分子生物
「學科的交叉與科際之間的合作推動我不斷朝前走。」
1967年,我在《科學》雜誌同期發表了三篇關於血球粘彈性的文章。它們促成了我和Richard Skalak的合作。我們同在哥大任教,但此前未曾謀面;他讀了這三篇文章後,說應合作。我跑到了幾千裡外,他正在做休假研究的瑞典見面。後來回到哥大就開始了可貴的30年合作和友誼,沒有他我不會進入生物工程。對此,我深懷感激。我常說任何事沒有人際的合作就不容易成功,做人和做科研同理。
我們研究紅血球膜變形,用生物實驗的方法來看毛血管裡的血液流動對血球變形的影響,跟工程理論模擬做對照。又從紅血球的聚合研究看血球之間能量的平衡,也是用生物實驗和工程理論交叉研究。
其後我進入到血管內皮細胞的研究,和紐約市立大學教授Sheldon Weinbaum合作也長達30年,我們研究大分子通過內皮細胞傳遞進入血管壁的機理,因而了解低密度血脂蛋白怎樣進入血管壁堆積起來,演變成動脈硬化。
1980年初,我覺得應該進一步了解分子生物。我去上分子生物學課,但覺得沒有基礎不易懂,就拼命自學,學通後組織研討會,由我主講,並請工業界來做實際的研習班。我最滿足的是,多年後不少人告訴我,他們是因為這樣的研討會才入行的。
在哥大期間,有一年半(1987年初到1988年中)在臺灣「中央研究院」創辦生物醫學科學研究所,現在它已經成為遠東相當有地位的生物醫學科學研究單位。
那段時間,我的女兒們成長,常會找我談,我總是以此為優先,不管怎麼忙都會和她們談。她們現在為人母也這樣做,這是關愛的傳遞。
加州大學聖校:建十校聯盟自建生物大樓
「找準血流的方向和人生找對努力的方向一樣重要。」
1989年,我轉去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我對哥大和紐約有很深的感情,臨走,哥大贈送了我一把校椅以表惜別。哥大是一所好學校,但聖校正處於發展的好時機,當時在聖校的馮元禎先生剛要退休,他是公認的生物力學之父,現92歲仍健在。我去聖校後,做了群體研究計劃和博士及博士後訓練計劃,得到Whitaker基金會資助加強教授陣容和研究設施,並建立工業界合作計劃,1994年成立了生物工程系。後來從Whitaker得到了造新樓的獎金,加上幾個基金會的捐助,得以建造生物工程大樓,去年全美評鑑,聖校生物醫學工程居全國之冠。加州大學有十個校區,我促成建立聯合生物工程研究院,共同學習,共同成長,每年在不同的校區輪流辦研討會,已經輪了一圈,開始輪第二圈。這又顯示人際關係合作及單位合作的重要。
到了聖校,研究主要關注血流的動力和血管的伸張力對內皮細胞分子訊息傳遞、基因調控及功能表達的影響。在主動脈,血流的線是直的,直流對動脈硬化有保護作用;在血管分支,血流打漩渦,這樣的湍流對動脈硬化就有導發作用。我們的研究結論是血流的方向非常重要。其實做事也一樣,有方向,我們的努力就會成功,沒有方向,不大容易成功。所以,從人生可以領悟到學術,從學術可以領悟到人生。
打高爾夫的奇蹟和籃球賽的啟發
「輕鬆狀態下能取得超常成績,團隊合作相互鼓勵最重要。」
做研究出成果必定是團隊同心協力的結果。因此,我很看重為研究團隊服務。在《錢氏家訓》裡有「不宜僅對個體有利,更要對團隊有助」的原則。我在生理學、生物工程、生物流變學等領域擔任會長,為同仁們服務,極為愉快。2005年,我主持國際生理學會聯盟在聖校的大會,那時,就有很多來自中國的代表。
運動有助於對人生的了解。我有一位朋友加入了一個高爾夫球會,但因無人陪他,從來未上過場。我自告奮勇帶他去打。我說打高爾夫球的要點是放鬆,示範時我真的放鬆了,第一洞是四桿標準,我居然只用了兩桿就打進洞了,得到極難得的「鷹」獎。此後,我刻意想再創輝煌,結果反而不如平常。由此可見,人要放鬆,不要刻意追求很多,如果有潛力,放鬆發揮,一定會成功。
在臺大醫學院時,我參加籃球隊。與校中其他學院比賽,十次中有七次失敗。我從失敗中學到很多:團隊如何合作,如何面對失敗,不要相互抱怨,而要相互鼓勵。這些經驗都用在後來的學會工作中。
人生有很多分叉點,我們應該有方向。可是,有時需要變更方向。無論怎樣的方向,我們都應該盡力去做,追求自己可達到的最好程度,希望能對社會人類有些貢獻,這其中的名利是無法也不應刻意去求。我有幸得到很多榮譽,其中覺得最難能可貴的是美國工程師學院的「創始者」獎,因為我並沒有工程學位,而得到了這個給全美國最佳工程師的獎;這也表示主動學習,繼續學習的重要。去年,歐巴馬總統頒給我「國家最高科技獎章」,是我未料到的最高榮譽,那天,我們全家,兩對女兒、女婿和六個外孫女在白宮合影留念,是一個珍貴的時刻。
科學與人生的七顆「心」
「心在凡事能成功,心不在凡事都不能成功。」
最後我要強調人生和科研中的「七顆心」(用英語表示可稱為7C)。熱愛Compassion、投入Commitment、了解Comprehensive、創造Creativity、合作Cooperation、溝通Communication和完成Consummation。
1,熱愛,我們要愛工作,以喜愛甚至娛樂之心去做,要愛我們的家,愛人群,愛社會,愛是從心發出的。
2,要投入,全力以赴獻身科學、研究、教育、服務,要追求卓越,在能力之內達到最好境界。
3,要平衡優先的順序。要了解自己,然後有效運用時間,每人一天只有24小時,但運用效率可大幅提高。我們要隨時隨地學、終身學、主動學;大學裡不只是學習課程,更重要的是學會如何繼續終身學習。如胡適所說,為學要如金字塔,又能廣大又能高。
4,研究最要緊的是創新,怎麼去做?如學得廣,可將其他領域中的最新發展融入自己的研究中,實踐時要用最直接,最有決定性的方法,才能讓人信服。
5,人不能成為孤島,所以要有合作。付出60%,只希望收回40%。不希望任何收穫是最快樂的。要大我與小我共重,團隊與個人並尊。
6,溝通很重要,寫和說都是關鍵,英文和中文中同樣重要,需不停地求進步。
7,最後一點是要完成,行百裡者半九十,結束、完成最不易也最重要。以足球為例,不管傳球多漂亮,沒有踢進還是零。
這七顆「心」就是全心熱愛、決心投入、用心了解、精心創新、同心合作、推心溝通、盡心完成。每一條都由心而生。科學與人生,萬事存乎一心。心在,凡事都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