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紫月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獣になれない私たち》）又名《懦弱野獸》， 是日本臺（NTV）製作播出的愛情劇，由水田伸生、相澤淳執導，野木亞紀子擔任編劇，新垣結衣、松田龍平主演，於2018年10月10日開播，2020年2月14日引入視頻彈幕網站bilibili。
筆者認為，這是一部好看且耐看，但並不適合所有人的劇。可以說，習慣了快餐文化、爽文的人不適合這部劇的節奏；不懂得換位思考，習慣用自己的世界套牢別人的世界的人，也不大適合這部劇的主題。就像一年多前被2集勸退的筆者，生活在象牙塔中做天馬行空的夢，認為「天大地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經歷了兩次實習後，雖然對「成年人的規則」仍然深惡痛絕，卻對佔社會上大部分的委屈生活的人，多了不少理解。雖然現在還沒有畢業，但曾經生活很容易的想法，已轉變為生存不易。
女主深海晶，是劇中的社畜代表，工作能力超群，總是面帶「完美笑容」，原生家庭破碎，努力生活的人；男主根元恆星，則是一個玩世不恭，但不做能力以外「多餘」事，不表露心跡，有一定原則的人。生活中的壓力讓他們疲憊不堪，使得晶和恆星都對「野獸」一般自由熱情的橘吳羽抱有嚮往，嚮往那種無畏無懼的生活狀態。
看過大量劇評，筆者又三刷了劇情，實際網上的評價褒貶不一。認同的評價多認為《懦弱野獸》是一部「真實」的劇，與自己生活產生了共鳴；不認同的評價則多是朝人設迷惑的方向進行。而關於這部劇，我想在這裡展現一些新的東西。
以下涉嫌大量劇透。
——如何才能成為野獸？——我們無法成為野獸。但可以擁有新的人生，為自己而活！
這是晶和恆星最終的答案，也是劇中每個人的圓滿。
父親濫用暴力，早逝於交通事故，母親沉迷傳銷，深海晶第一次選擇了離去，獨自在東京生活。孤獨、無助、缺愛是她的寫照，沒有退路、不被理解，晶渴望獲得「被愛」的感覺，於是面帶「完美的笑容」，遷就別人換來讚許。因為沒有退路和依靠，所以哪怕被無理的老闆、懶惰的同事利用，也說不出「不」字。
晶表現出一個完美「社會人」的模樣，在男友花井京谷面前也是完美女友的設定，這一切跟源於京谷同居4年的前女友長門朱裡。晶與京谷在4年前相遇在房地產公司，晶作為派遣員工輔助正式員工京谷的項目，一來二去熟悉起來，那時兩人都有男女朋友，卻不一而同的遇到相同的問題——另一半頻繁辭職。對於女友的抱怨，京谷雖有無奈但也「放縱」，卻也不可避免地愛上了勤勉刻苦、笑容燦爛的晶。在離職換崗那晚，大雨中他們接吻了，從此各自分手，確立關係。一切似乎很順利，但晶卻感到「危機」，便是京谷選擇了自己，是因為看到自己和朱裡不同——不抱怨生活、不抱怨工作、完美的笑容。
——他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被愛的人。——跟你分手，對從前的我來說，就等同於捨棄人生。
晶如是說道。4年來無處發洩的委屈、失去自我的孤獨交雜著勉強維持這份感情的矛盾，侵蝕著晶對京谷的感情，最終在發現前女友寄生蟲般賴在男友家中，而男友的軟弱做不出任何回應時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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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分手了，這是晶第二次鼓起勇氣，選擇離開。
相比於和男友說再見，更難的是脫離職場。結合日本國情，上班族有著遠大於我國國民的生活壓力，職場潛規則對於忠誠度不高的人也相當排斥，晶工作在東京，社長平日就像一條瘋狗，很多同事乾脆鑽空子、自暴自棄，或是乾脆辭職，晶的討好型人格和沒有依靠的現實，讓她的工作變得越來越多、壓力越來越大。
在崩潰邊緣的時候，她看著新幹線軌道想要跳下去。男友出軌，自己被誤解，哼著《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麻木的工作。走上高塔，看著繁華的東京城市，無人可以傾訴，在與千春阿姨（男友的母親，一個很好的阿姨）的電話裡，她羨慕那種「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的愛情，也說不出男友出軌、和寄生蟲前女友的同居、公司裡那些委屈。
——如果有愛，就能渡過難關嗎？就算很痛苦，就算總是有很多傷心的事，不行啊……
她嚮往吳羽野獸般的不羈，可以直接和公司叫板出來單打獨鬥，便想從服裝入手，後隨身攜帶辭呈試圖抗爭，卻屢次被咆哮社長硬生生懟回去，像被拍扁的蚊子一樣無力。
原來自己不是必不可少，這是晶試圖抗爭受到最沉重的一擊。
作為一名稅務師，誠信就是根基，恆星卻為哥哥犯下了彌天大錯，以至於深陷「做假帳的稅務師」的泥潭，被人抓住把柄、不得翻身，他也因此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說任何真心話。
平日裡只將冷酷無情展現給了大多數人，毒舌、自私、不相信別人、不袒露心跡、保持距離感，是恆星為保護自己的枷鎖。他將性開放認為是野獸的表現，卻也只有醉酒後才會帶女人到事務所，但其實自己是個「途中會睡著的男人」。遇見吳羽，恆星也不敢面對自己真實的情感，沒有人不被野獸的自由熱情吸引，恆星亦是嚮往野獸的一員，在吳羽宣布自己結婚後，他才慢慢發覺過去多麼喜歡她。同時，也正是因為嚮往野獸，恆星一開始厭惡晶為別人而活得虛偽的狀態。
——她那個完美的笑容感覺有點噁心。
哪怕面對根本不熟悉的晶，恆星也可以脫口表達這份討厭。但其實，他也不是野獸，心裡再怎麼喜歡吳羽，面對她突然結婚後提出「打一炮」的邀請，他選擇克制和逃避，不會允許自己和她發生關係。而恆星原本可能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會和晶這個討厭的人交好、互相舔舐傷口、互相安慰、互相扶持、衝破枷鎖。
在被假帳公司脅迫的那晚，也是晶被社長訓斥「深海晶不是必不可少」的那天，在事務所裡的他們，像兩隻落水的獅子，緊緊相擁，衝破了原本的距離。
——我從小就討厭我哥，不是嘴上說著討厭其實喜歡的那種，而是真心最討厭他。聽說他的公司快要倒閉時，我就想啊，要是他那種優等生被我幫了，會露出什麼表情？
從小與哥哥的感情複雜，恆星認為哥哥是優秀的，卻不知哥哥也在羨慕他。恆星並不真得為了那個表情，他心中的憤怒無聲無息，無處可宣洩，因為地震讓哥哥的企業經營困難，哥哥的尊嚴讓他不甘破產，向不正當的地方借款，恆星也被拖下水做了假帳，能怪誰呢？
如果有勇氣孤注一擲，揭發虛假交易，便能解脫出來，只是這一生也就完了。但恆星未嘗沒有這麼想過，當一隻野獸，奪回自我。
——那吳羽小姐呢？——她是個野獸，靠直覺和感情活動的生物。——真羨慕啊，要怎麼樣才能變成她那樣……
在恆星和晶尋找鐘聲的路上，寥寥數語，晶說出自己的渴望。吳羽說自己遇到心上人時腦內會敲響鐘聲，晶和恆星似懂非懂地去找那個教堂的鐘，是因為不解，亦是想要追隨。
——鐘聲久違的敲響了啊，在我的腦內，叮咚一聲……
（劇中諧音梗不少，他們後來聊天中猜想鐘聲「鐘·かね」會不會是錢「お金·おかね」的意思，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條框下他們很難理解這句話，我們無法成為野獸，誠如恆星所說：
——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失去了很多能力，聽覺、視覺、嗅覺，還有直覺，大腦越是發達，思考能力越強，直覺就會變得越不靠譜。從提高文化水準，提高社會適應能力這一觀點看來，就是進化；從聽不懂鐘聲這一點看來，就是退化。
（しんか：進化；しんかい：深海。深海晶是一個完美社會人，但很難感受到喜歡上一個人。）
吳羽真得是野獸嗎？其實我只認為她是一個活出自我的人，自由奔放、明媚熱情，但她不是野獸，她心中有羈絆。
吳羽可以和一天戀愛都沒談的橘海寺結婚，可以在婚後以「紀念合得來」為由邀請恆星打一炮，可以為了幫助晶分手跟京谷上床，還可以讓過去的情人恆星做自己丈夫的稅務師，除了這些，吳羽還可以因為不滿公司壓迫自己出來開公司單打獨鬥，可以為自己的想法不惜違約背負官司，可以在記者道歉會上驕傲地告訴大家她只能做自己。但，我們無法成為野獸。
——在結婚前，吳羽是吳羽。
壓抑許久、傷心欲絕的晶來找吳羽，委屈地責備她不應該插手她和京谷的事，吳羽給了她一個擁抱，幾句安慰便正中晶的內心。晶問她怎麼就突然結婚，突然的和恆星分手，她也道出自己得了子宮肌瘤，切除了整個子宮，卻無法對恆星講出這件事——對她而言很重大的事……橘海寺不一樣。
——我做手術時，橘海寺跟我說，羽羽什麼都沒有失去。就像毛毛蟲羽化成蝶時一樣，在蛹裡進行著劇烈的變化，那是渺小的毛毛蟲以自己的力量改變的，羽羽只是變成了新的羽羽。聽了這個，我就向海寺求了婚，聽到他說「可以哦」的時候，鐘聲就響起了……
——我本以為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得到一切，可是卻出現了我再想要也得不到的東西。
吳羽也羨慕著晶，喜歡晶為別人著想和顧慮的性格，因為自己從沒有這樣。
——對周圍很多事都非常關心顧慮到，我喜歡你不停為別人著想的這一點。能為對方著想，是很棒的能力，特殊能力，超級棒！使用方法得當能成為很厲害的武器。
大量緋聞曝光，影響橘海寺的公司之後，吳羽第一次想要為別人做些什麼，她一反常態的選擇開記者道歉會，海寺看著直播中的吳羽心疼不已。但吳羽就是吳羽，記者的無理追問最終激發了她的本性。這一次的沒有低頭，海寺喜出望外，也為本來跌入谷底的恆星和晶打起勇氣。
隨後，晶回到公司反抗了咆哮社長，帶動了同樣壓迫已久的同事，交上辭呈。而恆星，揭發Prose公司虛假交易，也因此送走自己原本的人生（順便把脅迫他的人揍了一頓就跑）。
——我們兩個，活的究竟是誰的人生？
周五晚上，晶和京谷的前女友朱裡共處一室，講出自己壓抑許久的心裡話。晶感受得到，自己在拼命活出朱裡的反面，而朱裡也是深受創傷，自己原本工作中沒有處理好人際關係，男友又在這時出軌，在絕望中自殺，等醒來，嫉恨和不甘卻讓她再也走不出那間公寓了。
晶是濫好人，朱裡就一定是壞人嗎？他們只是人生百態的兩個極端，劇中的其他人，也是不同程度的真實的我們。我不認為人設是迷惑的，窮盡一生，我們也只能看到世界很小的一面，但看不到不代表沒有。
「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戲中人」
我將這個劇看過三遍，並不算多，我也沒有將自己代入女主，並不是濫好人，可並沒有一次是快進或倍速的。總體來說，《懦弱野獸》的劇情安排比較巧妙，臺詞少有廢話，比如在酒吧的閒聊，細心觀察總會發現是推動劇情的關鍵；精髓臺詞貫穿全劇，比如「噁心的完美笑容」，是恆星對晶的第一句評價，但隨後慢慢相處中，恆星的評價也逐漸改變「不是那麼噁心了」、「不討厭你的笑容了」等等。
人物的心理刻畫尤為細膩，比如深海晶對男友的情感變化，在工作壓力下，她發出感慨「好想談戀愛啊」是對當前維繫感情疲憊的吐露，後來在烤肉聚會上得知京谷在和前女友同居仍然欺騙自己，不想自己覺得「他不愛我了」，委屈中說「我想愛上別人」，最後跟朱裡的交談中，徹底袒露心扉，發出感慨「我們兩個，獲得究竟是誰的人生」……我們可以在這部劇中看到一個個鮮活立體的人。本文只寫了三位主要人物，其他人物，朱裡、千春阿姨、上野、佐久間、九十九社長、酒吧老闆……都是有始有終的個體，耐人尋味。
此外還有不少諧音梗，比如，最後一集中，晶向酒吧老闆訴說自己衝破了不應有的距離而「正在強烈後悔中」時，老闆推薦給她的強烈苦味啤酒來自大航海時代，後悔（こうかい）和航海的相同讀音便讓人感到比較親切。
看過很多評論中對於劇裡某個甚至所有人物的狂轟濫炸，不過是宣洩自己的情緒，直白點便是「我們三觀不合，我討厭你這個人」。筆者認為這是如今大部分國產劇帶來的毛病，一部劇中的主角，必定是周身完美閃光運氣爆棚性格極好能力爆表的人，偶爾人生來了一點小波折，也能快意恩仇，這類作品的主旨就是「爽」。不過喜歡「爽」本身無錯，將自己看到的世界就認為是全世界也無妨，只是如果不適合大可以不去看，而不要斷章取義。
當然，《懦弱野獸》也不是沒有缺點，筆者認為好劇最好老少皆宜、男女通吃，這部劇顯然不是。《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只有10集，是一部耐看型職場劇，也很需要從整體上來感受，我們既然無法成為野獸，在短暫的人生中能否為自己活一次？我們都是不完美的人，包攬著複雜多樣的社會關係，那能否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劇終，晶和恆星在酒莊相遇，共飲一瓶去年錯過的佳釀，然後同去教堂，風中「聽」那鐘聲，何嘗不圓滿，也正是他們向新生活邁進的開始。
誠如插曲《もっしろ》中所唱：
時間を超えてよ
（請超脫出時間之外吧）
そして今までなんてなかったように
（然後將至今的所有事情，都當做未發生過的模樣）
はじめていこう
（再重新開始吧）
別に言うことなんてない
（並沒有特別想說的事情）
言ってもいいことなんてない
（也沒有說出來也無妨的事情）
人知れず黙り方を覚えた
（就像是，總有一天）
いつか変わらない日々を穿つような
（將那一成不變的日子貫穿一般）
鐘が鳴るはず時間を超えてよ
（那聲鐘聲理應會響起）
2020年2月16日星期日 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