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熟悉他,但我感到悲傷」
10月30日,金庸老先生去世,享年94歲。11月13日,漫威之父斯坦李去世,享年95歲。
兩個時間點相隔如此近,各類網絡文章也讓人恍惚。眾多媒體開始談論「東方再無江湖,西方再無漫威」「斯坦李是西方的金庸」等等,我身邊的一位金庸迷在老先生去世後說:
「我幾乎不願意點開任何一篇文章看,光看標題就覺得都不過是蹭熱點罷了」。
當網絡逐漸侵入我們的生活時,我們發現,名人離世後總能帶來一波「雲戴孝」的風氣,兩位老先生去世之後,媒體一哄而上,此後,又作鳥獸散。各類社交媒體上,網友紛紛站出來悼念,「掛」滿R.I.P字樣或是蠟燭圖標,即便是不熟悉他們的人,也在網絡這一戲臺上看戲或唱戲。
看戲的人由此第一次認識了金庸、斯坦李,或者就站著吃瓜,唱戲的人或許開始追憶往昔,情懷滿滿。至於,偽裝的人,也算是獲得了一次扮演理想化自己的機會了。
美國學者史蒂芬森提出的遊戲論指出,傳播本身就是一種體現受眾高度自主性和主觀性的「遊戲」。按照傳播的遊戲理論的說法,我們在閱讀新聞的時候,其實已經在給自己設計遊戲規則,並進行自我身份的設定。
我們閱讀嚴肅新聞的時候,很多人「都裝作守靈人那般悲傷,但是又樂在其中。」我們切換於網絡虛擬空間的各個不同場景之中,扮演每個場景適合的情緒所有者,看到悲傷的消息時,面布憂愁,轉眼又因為一個表情包而狂笑一番。
我們真的失去了他們嗎?
金庸早已不再發表武俠小說,斯坦李也已離開漫威多年,但就像上述微博網友評論所說一般。金庸的作品依舊可以被讀,影視劇依舊可以被改編,我們依舊可以從書籍影視中感受其精神的光輝。
那些紛紛惋惜的媒體,與其說它們感嘆武俠或超級英雄的消逝,不如說是在追憶自己曾經熱忱於閱讀與一身俠氣的青春。
電影《尋夢環遊記》對死亡的定義是,真正的死亡是當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記著你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金庸和斯坦李的肉身與社會人格的死亡,並不意味著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們在網絡上「聽」到金庸先生的呼吸停止,「看」到他的殯葬,但是他給我們帶來的那些作品,仍然以各種各樣的媒介存在於世間,這些媒介不需要以他的肉體為支撐,他的逝去與否對我們認識他並沒有差別,我們依然可以「閱讀」他。
對於名人、明星,我們往往藉由其作品或網絡上鋪天蓋地的信息認識他們,拼湊出我們心中的他們,在其死亡之後我們繼續製造他們,仿若他們一直從未逝去。他們呼吸停止的時候,媒體甚至更熱衷於傳遞名人的傳記與作品。
看起來,他們一直並未離開。
身體的意義何在
智能時代,我們樂此不彼地在網上參與各種狂歡,這些活動的「盛況」在現實生活中或許並不存在,但我們仍然享受這些由虛擬信息拼湊出來的自己,並在虛擬空間中遊刃有餘。媒介似乎已經到了一種無縫不入的境地,無論我們的身體在不在場,我們仍然可以穿梭於各個空間,那麼當若干年以後,我們死去之後,我們的身體消失之後呢?
騰訊大家的一篇文章《所有的微信好友頭像終將黯淡,只是你未必看得到終局》下有網友評論
很多人和這些評論者有同樣的體會,我們可能依然收到逝去同事的生日提醒,如果不是熟悉的人,甚至不會發現他(她)已經離開世界了,或是好友過世以後,我們走過他們在網際網路上留下的足跡憑弔他們,試圖以信息來還原記憶裡曾經鮮活的他們。
這樣的文字讓人感到既暖心又細思極恐,以往死去的人們只存在於我們的記憶之中。現在對於不少人而言,很多朋友僅限於虛擬空間的交流了,在這些交流中,我們試圖拼湊自我與他人,身體已然不必在場,那麼身體存在的意義呢?
《Her》
《黑鏡》第二季第一集
電影《Her》中大數據根據男主的個人信息為他匹配了一個完美契合他自身的女友,沒有身體只有聲音,但足以讓他陷入愛情。
《馬上回來》中女主的未婚夫意外身亡,因為他是個重度網絡用戶,智能系統得以根據他在網上留下的點點滴滴打造一個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工智慧。真正的他已經死去,但卻仍然可以被「製造」出來。
試想將來,倘若我們的科技發展到影片所構想的那種程度,數位技術開始全面滲透進生活時,我們在網絡上貢獻的信息足以支撐整個人,那麼是否個人的身體將沒有存在的必要,甚至身體同樣可以被訂製而成。
這為當下的社會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未來我們如何和人工智慧打交道?如何看待個人逐漸被信息化?在傳播中身體存在的價值與意義是什麼?
約翰·彼得斯在《對空言說》中談到:「如果我們認為交流是真實思想的結合,那就低估了身體的神聖。雖然這個時代技術已經可以充分地模擬人體,但身體是否真正在場仍然具有重要意義。」
在書中,他認為模擬的媒介所產生的「幽靈」是由我們具有期待的對話產生的,而不是物體真正的客觀屬性。前面提到的兩部影視最後,也表達了人的身體與「人工智慧」完美結合的不可能性,即便數據製造出了一個逝去的人,但「它」沒有過去,也無法創造回議,它擁有信息,可信息不是記憶。
處在這一時代,最讓人焦慮但也最幸運的是,我們見證網絡、人工智慧帶來的改變,我們看不到結局但卻能對結局做自己的幻想。
或許,讓人更樂觀一點的是,我們在悼念一個個名人的時候,我們憑著他們的作品,憑著他們的經歷,懷著對他們的敬意,去紀念。就好像很多年後,我們或我們的親人朋友,會看著對方在網絡上留下的點點滴滴憶起年少時光,其實一切也有未曾變化的地方,就像我們曾經撫摸著一些泛黃的照片,懷有對逝去親友的感激與懷念之情。
但記住,永遠,信息無法成為記憶,虛擬的狂歡未必能獲得值得珍惜的回憶,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建立在於真實的存在與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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