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每經記者:鄢銀嬋 金喆 每經編輯:張海妮
2月15日,華潤武鋼總醫院泌尿科副主任醫師黃飛一大早趕到湖北省人民醫院的愛心獻血屋,為一名金銀潭醫院醫務人員的家屬獻血。
此前的2月13日,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公開稱,醫院已經在開展恢復期康復病人的血漿輸入工作,且顯示出初步的效果,呼籲病癒患者積極到醫院捐獻血漿。
響應呼籲的還有武漢市第四醫院的許德龍、周敏和孔嶽峰。非常時期,他們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是幾重身份的合體:是醫生,是患者,是治癒者,更是獻血者,剛結束隔離期的他們,就以另一種方式履行救死扶傷的使命。
第一批倒下的醫護人員
31歲的許德龍努力回憶了很久,腦海裡還是沒能畫出將新冠肺炎病毒傳染給自己的患者畫像——「每天接診的患者太多了」。
1月15日,許德龍出現發熱、乏力,並伴有輕微咳嗽。作為一名資深馬拉松愛好者,他覺得自己身體底子好,這只不過是一場小感冒,扛兩天就過去了。沒想到,這次的病毒尤為頑強,扛了一周不僅症狀絲毫沒減輕,反而人越來越難受。
就在許德龍「感冒」後的第三天(1月17日),他的同事武漢市第四醫院骨科醫生周敏也覺得身體不對勁。「全身酸痛,乏力,不好受。」30歲的周敏和許德龍還是跑友,同樣憑著對自己身體素質的自信,周敏也沒把這些症狀當回事,「我服用了3天泰諾(一種退燒藥),症狀就有些緩解了。」
就像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樣,周敏察覺到身體異樣的第三天(1月19日),另外一名同事、武漢市第四醫院放射科醫生孔嶽峰也覺得自己不對勁,症狀和他的同事們一樣,不一樣的是,作為早期與新冠肺炎患者接觸更多的放射科醫生,孔嶽峰對病毒的認知敏感度要高得多。「我第二天(1月20日)就給科室主任說了我的情況,主任警覺性非常高,他讓我去CT室拍了片子,當時結果是正常的。」孔嶽峰說,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選擇了居家隔離。
在孔嶽峰拿到診斷結果為「正常」的CT報告單時,黃飛接待了一名病人,接診時他聽到了咳嗽聲,便詢問情況,病人回復自己有氣管炎,而且長期抽菸。「當時沒想跟肺炎有關,我也沒什麼防護措施。」黃飛表示。
這是黃飛能想起來的其最有可能被感染的一個場景。當天下午,黃飛的身體就出現不對勁,有些頭暈。同一天,新冠肺炎疫情迎來轉折點:鍾南山院士對外宣布,病毒存在人傳人的可能;次日(1月21日)再度強調,有14名醫護人員已經被新冠肺炎感染。
1月22日晚上,孔嶽峰又去了一趟醫院排查CT,雖然症狀有些加重,他還是希望告訴同事自己沒有事,這樣就能重回「戰場」幫忙。然而,兩天前還一切正常的雙肺卻出現「病灶」。
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新冠肺炎的各種消息鋪天蓋地而來。增加了咳嗽,伴有少許咳痰症狀的周敏突然想起來,1月16日夜班時自己所負責的病區有不少發熱病人,當時大多數醫務人員的防護措施僅有一層外科口罩。想到自己臨床症狀高度吻合,又有流行病學特徵,周敏便去放射科拍了胸部CT,結果提示他「中招」了。
同一天去拍片子的還有許德龍,「雖然當時只是CT顯示肺部感染,我心裡已基本對自己確診了,那時候醫院沒有床位,症狀也較輕,所以選擇居家隔離。」
黃飛也開始持續高燒不退,吃退燒藥也沒有低於37℃,之前接診的泌尿科病人也出現發燒症狀,CT結果顯示雙肺感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猜到自己應該是,第二天回醫院拍CT,顯示肺部感染。」1月24日下午,黃飛直接住院隔離,並接受核酸檢測。當時核酸檢測樣本都要送往湖北省疾控中心,3天後才能拿到結果。
這3天對於黃飛來說,相當煎熬。而1月23日之後的數天,對這4名醫生而言都有些漫長。
治癒:最擔心不能保護家人
1月24日,除夕。被疫情籠罩的武漢少了往年過年的熱鬧氣氛。許德龍房間裡的電視播放著春節聯歡晚會,客廳裡也時不時傳來春晚節目的聲音,一家人在一套房子裡,卻只能戴著口罩分開看春晚。「當時還是感覺有些悽涼。」許德龍說。
當醫生多年的孔嶽峰早已習慣在醫院過春節,今年卻是在病床上。如果沒有被感染,孔嶽峰應該在湖南老家和外婆一起看春晚。「那天心裡確實挺感慨的,我有好幾年沒回老家了,票買好了,班也排好了。」他撥通媽媽的視頻電話,細心的媽媽注意到他手上的留置針,欲言又止。
讓孔嶽峰和許德龍最擔心的,是家人的安危。「從1月15日我有症狀到確診期間,我一直都和我愛人待在一起,沒有什麼防護隔離。」許德龍說,好在最壞的情況沒有出現。
「那段時間我的朋友、同事、家人每天都會打好幾次視頻電話,大家沒有明說,但都知道是為了確定各自安好。」許德龍說。
正是這種彼此之間的鼓勵和慰藉,讓孔嶽峰、許德龍的心境從擔心害怕過渡到理性認識,儘管也有少食慾、無精神、呼吸急促等症狀,但憑著樂觀的心態,不過兩三天,他們的病情就得到了控制。
相比許德龍的樂觀,周敏在確診初期一度有些害怕:「最早大家都認為這個病毒對老年人不友好,1月24日有報導一名36歲男性患者病逝,我當時確實有點擔心,畢竟上有父母下有兩歲的娃娃需要我照顧。」
黃飛也坦言,新聞裡陸續出現20多歲、30多歲中青年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的案例,他既擔心自己無法痊癒,又擔心家人被傳染;當躺在病床上看著穿著防護服穿梭的同事,這種角色轉變也讓他心情非常複雜。
入院前三天,他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醫院也有專門的人進行心理疏導。但是,他不敢跟家人打電話,怕他們擔心,也不敢看手機,鋪天蓋地的疫情新聞會加劇恐慌。到了晚上,黃飛總感到胸悶,好像有口氣沒吐出來,更加難以入睡。作為一名醫務人員,他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逼著自己睡覺、吃飯、按時吃藥,否則營養跟不上、免疫力上不來。
而周敏也開始調節心態,通過看電子書、電視劇轉移注意力,他知道吃好、喝好、休息好,對戰勝病毒太重要了。
終於經過近10天治療,核酸檢測結果轉為陰性,複查CT肺部明顯好轉,達到出院標準。2月1日,周敏和孔嶽峰治癒出院自我隔離;2月3日,許德龍的兩次核酸檢測轉為陰性,也順利治癒;黃飛也治癒了。
捐獻血漿:希望多救人
十多天的治療經歷,給這幾名醫生增添了更多的信心,醫生、治癒者的雙重身份,也讓他們想多做一些事。
2月13日晚,黃飛的同事轉給他一條求助信息——武漢市中心醫院一位女醫生求助,她的丈夫需要使用血清療法,請求新冠肺炎治癒者伸出援手,B型血。「我一看血型跟我吻合,而且是醫務人員家屬,所以趕緊核實這條信息。」黃飛說,當他核實求助信息真實後,得知女醫生的丈夫在金銀潭醫院治療,馬上告訴對方「我是B型血,我可以獻。」
經過溝通,2月15日,黃飛趕到了新冠肺炎康復者血漿捐獻點。他一口氣捐獻了400毫升,是規定獻血的最大量。工作人員勸他量力而行,他說對自己身體有信心!
2月13日,金銀潭醫院向已康復的新冠肺炎患者發出的獻血呼籲,孔嶽峰、周敏、許德龍也看到了。三個人完全沒有商量,卻頗默契地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事實上,作為醫務工作者,他們對血漿療法此前就已有所了解。許德龍說,早在1月底,其所在的醫生群裡就已開始討論過應該把最早一批感染、最早康復的患者集中起來,研究其體內的抗體能否用於此次疫情。「那時候苦於沒有途徑,所以金銀潭醫院一呼籲,我肯定當仁不讓。」許德龍稱。
2月18日上午10點,許德龍來到武漢市血液中心,由於是預約制,這裡人並不多。「抽血、化驗,我等了約20分鐘後,血液中心說我的血是合格的,我獻了400毫升。」
就在許德龍快要離開的時候,周敏也來到了獻血點。「我一開始都沒有認出來,因為我們之前都不知道對方感染了。」周敏說,意外重逢讓兩個「跑友」頗為感慨。
當天在獻血點偶遇的還有孔嶽峰。「最初我是想獻200毫升,因為我之前健康狀態下獻血400毫升就非常不舒服,但想到200毫升可以救一個人,400毫升可以救兩個人,我覺得自己可以耐受,最後獻了400毫升,就想多救一個人吧。」孔嶽峰說。
「我們幾個人都獻了400毫升,這一點點血漿用到中到重度肺炎患者身上可能會挽救兩條人命,流的這一點點血與治病救人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許德龍說。
新冠肺炎是新的疾病,剛康復能不能獻血?多久後能獻血?會不會有其他的問題?目前沒有人能給出確切答案。當被問及是否有顧慮,黃飛坦誠地說:「說沒有一點顧慮,那是假的。但是自己給自己鼓勁,我平時身體素質好,恢復這麼快,應該沒問題的。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危難時刻醫生不獻誰來獻?醫生應該衝在最前線!獻點血沒啥問題,能救別人多好!」
剛剛戰勝病毒的他們,有人感受到了醫學的局限性,希望進一步加強基礎研究攻破難題;有人感受到社會各界的善意和溫暖,希望回歸崗位後能有更多的回饋;有人看到了許多平凡人始終堅守崗位的不平凡,希望疫情過去後能給予慰藉。他們的共同願望卻又是一致的:希望所有人在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多幫幫有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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