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遺傳」這個莫名其妙的詞語不知道是誰翻譯的。從字面上看,「先父」是某個人稱其死去的父親,但是這個名詞跟這個意思沒有關係,而是指一種幻想出來的遺傳現象,如果一個雌性動物,和一個雄性動物交配過,那麼它的身體就被這個雄性動物給「汙染」了,以後這個雌性動物再和別的雄性交配,生下的後代就都遺傳了和它以前交配過的那些雄性動物的某些性狀。在古代西方,一直就有這樣的幻想,甚至到了十九世紀,西方生物學家還普遍相信有「先父遺傳」。那時候還沒有遺傳學,有這種幻想是可以理解的。等到遺傳學建立,生物學界就沒人相信「先父遺傳」了(並不排除某些動物會有例外,例如某些昆蟲可能就存在「先父遺傳」)。現在還相信「先父遺傳」的都是一些不懂遺傳學的外行,特別是那些有「處女情結」的變態男,他們把「先父遺傳」作為科學依據,相信一個女人如果和男人發生過性行為,血統就不純了,所以要找個處女結婚。
說現在生物學界沒人相信「先父遺傳」了,這是一般而言的,,但是生物學界這麼大,什麼樣的人沒有呢。河南科技學院——以前叫河南職業技術師範學院——有一個一級特聘教授劉用生,他就堅定地相信人有「先父遺傳」,是當今世界上唯一一個研究「先父遺傳」的「專家」。我檢索到研究「先父遺傳」的英語論文總共有12篇,2篇是1909年的,1篇是研究科學史的,2篇是研究昆蟲的,1篇主題詞裡雖然有「先父遺傳」,但內容和「先父遺傳」沒有關係,剩下的6篇,全都是劉用生寫的。
對這種一個人獨闖一個領域的科學妄想家,本來是不值得給予太多關注的。但是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饒毅稱讚劉用生是中國罕見的有學術精神的學者,饒毅主編的網刊《知識分子》最近請劉用生發表長篇文章介紹他的治學經驗,裡面也提到了他如何不顧別人的嘲笑研究「先父遺傳」,儼然成了勇於創新的英雄,那麼我還是簡單地評論一下「先父遺傳」是不是在學術上站得住腳。
要研究「先父遺傳」,首先要有證明這種遺傳現象存在的證據。但是相信「先父遺傳」的人,反反覆覆列舉的是19世紀的一兩個例子,不然就是複述一些傳說,這些都算不上是證據,它們要麼是真實性無法確認的以訛傳訛,要麼可以歸為遺傳的顯隱性現象。例如,達爾文曾經提到,摩頓勳爵有一頭阿拉伯慄毛母馬,與一頭南非斑驢(一種斑馬,現已滅絕)交配後,生下的後代在形態上介於阿拉伯馬和南非斑驢之間,這並不奇怪。但是這頭母馬後來被送到另一個牧場與一頭阿拉伯公馬交配,生下的馬駒在腿部卻有斑紋,就像是與南非斑驢的雜種一樣,這就比較奇怪了。達爾文把這稱做「遲滯遺傳」,認為母馬的遺傳已被南非斑驢的精液所汙染。我們現在知道並非如此,阿拉伯馬本身就存在腿部有斑紋這種變異。達爾文不知道遺傳規律,所以有錯誤的認識,而在今天,我們已經知道達爾文為什麼出錯了,卻還有人舉達爾文舉過的這個例子證明「先父遺傳」,那不是穿越到19世紀了嗎?如果「先父遺傳」是真實存在的,在今天通過基因測序是非常容易確定的,為什麼今天沒人能發現呢?難道在19世紀之後「先父遺傳」也消失了?
根據生物醫學知識,我們也很難相信在哺乳動物、特別是人身上有可能出現「先父遺傳」。要出現「先父遺傳」,舊配偶的精子裡的DNA必須能夠被卵泡裡的初級卵母細胞吸收,而且結合進初級卵細胞的基因組,以後這種初級卵母細胞經過減數分裂變成卵子排出,再跟新配偶的精子結合成為受精卵,這樣的受精卵同時有兩個男人的精子的DNA,才能出現「先父遺傳」。射精時精子只是在陰道和輸卵管裡,怎麼可能跑到卵巢裡去跟初級卵母細胞結合?即使精子通過某種未知的神秘途徑跑到了卵巢,跟初級卵母細胞結合了,那麼這個初級卵母細胞就成了三倍體,是不可能變成卵子的。退一步說,即使精子的DNA沒有被全部結合進卵母細胞,只是有個別基因被結合進卵母細胞基因組了,這種隨機發生的「轉基因」,又怎麼可能產生正常的卵子、胚胎、嬰兒呢?難道跑進卵母細胞的外源基因還能做精準的「基因編輯」?
劉用生根據生物學的一些進展,設想了「先父遺傳」的四種機制,其實沒有一種機制能夠解決精子DNA如何跑到卵巢、如何和初級卵母細胞有效結合、如何做精準「基因編輯」的問題,都跟「先父遺傳」沒有關係,只是牽強附會,經不起起碼的推敲。例如,劉用生根據孕婦血液中能夠檢測到胎兒DNA這個事實,大膽地推斷血液中的胎兒DNA能夠轉染卵母細胞,以後該孕婦如果再婚生的小孩,就能帶上前夫的基因,他認為這可以解釋「先父遺傳」,但是他還應該更大膽地推斷胎兒DNA能夠精準地編輯卵母細胞基因組才行。
如果「先父遺傳」是真的,整個遺傳學都要改寫,劉用生可以去得好幾個諾貝爾獎了。饒毅、《知識分子》以前吹捧過河北科技大學韓春雨,後來韓春雨的「基因編輯技術」被證明了是造假。現在又吹捧河南科技學院劉用生。始終相信中國的末流大學能夠出世界一流的人才,能夠做出諾貝爾獎級的成果,真是不會吸取教訓,可謂有「爛校情結」。
2018.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