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吊裝的「Chubasco」號
孫錫坤在引航
「白玉蘭」號劈波斬浪
◆ 孫錫坤
近日讀報,欣聞上海港貨櫃年吞吐量突破3000萬標準箱,創世界港口歷史紀錄,並連續兩年「蟬聯」世界第一大港……我不禁回想起11年前,時任上海港引航管理站站長時,隻身赴美、引進小水線面雙體船的經歷……
1 為啥需要這艘船
要解答這個問題,先得搞清何謂「小水線面雙體船」?簡言之,這是20世紀後期研發的一種新船型,它由深置水下呈魚雷狀的潛體、水線面較小的支柱和寬敞的上船體三個部分組成。航行時船體與水面接觸極少,具有良好的耐波性和適航性,在大風浪中仍可保持高速航行。在歐美發達國家,該類船被廣泛用於引航工作船、近海交通艇、餐飲旅遊船、科學考察船以及軍用。
多年來,國家花巨資疏浚了長江口航道,建成深水航槽,解決了大型船舶重載進出長江口航道水深不足的難題。但隨著深水航槽的向外延伸,上海港引航作業區也因此外移了20餘海裡。由於新作業區風急浪高,給引航作業帶來很大困難,對引航員接送安全也構成嚴重威脅。僅據1999年7月至12月底的不完全統計,已有近900艘次的船舶進出港時,因引航作業不正常而受到影響。這些船舶一遇大風,便處於出不去也進不來的兩難境地。當時,上海港每天有100多艘船隻進出,要保證這些船舶的準點率,一直是我們亟待解決的重大課題。
為此,必須改變上海港沿襲近一個世紀的老辦法,即以大船吊放小艇接送引航員的作業方式,換用快速、抗風浪的引航工作船接送引航員。引進「小水線面雙體船」因此提上了議事日程。
2 單槍匹馬去購船 經國際引航協會同行的推薦,我們將目標鎖定於美國SWATH海洋系統公司建造的小水線面雙體船「Chubasco」號。
2000年2月6日至19日,我先行赴美,對SWATH海洋系統公司建造的「Chubasco」號進行系統勘驗。
幾次轉機花了十五六個小時抵達聖地牙哥,代理公司派人在機場舉著寫有我名字的牌子,將我接到賓館。顧不了倒時差,我要求立即送我去看「Chubasco」號。當我們抵達海邊一家遊艇俱樂部的私人港池時,已是傍晚,落日的餘暉將樹林染成桔紅色,與藍天、碧海交相輝映。只見港池裡的遊艇一行行排列著,在最外端有艘高大魁梧的「大模子」,鶴立雞群般地矗立著。它的駕駛臺頂上大小几個圓球十分耀眼,那是高檔的導航、通信設備,只有用於遠洋航行的船舶,才會有這類配置。不用介紹,我便知道那就是「Chubasco」號了!
當我登上「Chubasco」號時,受到船長的熱情歡迎。我請他領我參觀一下全船,他卻拿出一張紙要我「籤名留念」。在美國受此禮遇,我不禁受寵若驚。但待我接紙一看,不覺啞然失笑,原來是一張「登船人員安全責任自負」聲明書。我籤上名,他才帶我到船上裡裡外外參觀。後來我接了船,每當老外登船時,也如法炮製。他們也都樂意籤名,如果帶著孩子上船,還會主動地在紙上備註:「包括我的孩子某某」云云。美國人的認真勁我算是領教了。
「Chubasco」號船長27.4米,寬13.7米,船殼材料為高強度鋁合金。該船於1994年正式交付使用後,僅航行了20000海裡,船況良好。
為了檢驗該船的實際航行能力,我要求對方將其航行到港外太平洋上,做駕駛性能測試。這處海域毗鄰墨西哥領海,那天我們長時間在海上轉悠,竟引起美國海岸警備隊的注意。返航時,發現有巡邏艇一路尾隨在後,一進港又換了艘海關的快艇緊跟著。該快艇一直開到我們停泊的港池內,並向我們詢問。得知我們是在試航,海關官員大笑說:「海岸警備隊認為你們有海上走私毒品的嫌疑呢!他們追不上你們,又讓我們接著追,你們的速度真快啊!」聽說我來自上海,將是此船的新主人,那海關官員對我說:「買這麼漂亮的船,真有眼光。中國人,祝你好運!」
勘驗回國後,我向局裡呈交了考察報告。後經中港公司與美方進行商務談判,5月9日正式籤署了購買合同。商定船價450萬美元,另加運輸費、保險費、代理費等其他費用,共計500萬美元。另外,還有船舶塢檢、保養費5萬美元,由美方負擔。美方人員對我說,「按慣例」,這5萬美元是單獨支付給我的佣金。我想,作為公務人員,我怎能私自「笑納」?因此,我堅持將5萬美元寫入了合同。
5月下旬的一天,上海港務局陸海牯局長和陳戌源副局長對我作臨行囑咐,他們說:因情況特殊,組織上決定你一人赴美接船,一定要儘快將船安全接回來。千萬不要辜負市領導對你的期望!領導囑託殷殷在耳,我出發了!
但好事多磨,此去竟不那麼順利了。
3 苦熬兩月等運船
售船合同上寫明:確認購船後,須先付一筆預定金,然後去美國驗收、籤字接受,將餘款付給,就一切OK了。誰知我到美國後,親眼目睹該船進了船塢,經塢檢驗收無誤,我委託美方預訂了將此船運回中國的船期。萬事俱備,就等我方付錢了。不料,中國銀行駐洛杉磯分行卻臨時改變原定的支付方式,要以信用證來支付購船餘款。美方不同意,堅持「按合同約定辦」。於是,我深夜打電話向上海港務局陳戌源副局長匯報。陳副局長立即與北京中國銀行總行聯繫。總行答覆同樣是「按合同約定辦」。洛杉磯分行遂同意支付現金。但由於兩地時差,來回聯繫已費了幾天時間。殊不知這一折騰,原定運回中國的船期脫了班次,至於什麼時候再有船,是「不知道,也許很快,也許幾個月」。我頓時懵了,這可怎麼辦?
我只有等,但當然不能白等。趁等待的時間,作為臨時船長的我,特意聘請該船原輪機長繼續擔任此船的輪機長,藉此向他學習、討教。這位剛「失業」又「上崗」的輪機長很敬業,毫無保留地傳授了很多技術和「竅檻」給我,不打一點埋伏。
那段日子,我基本上日夜守在船上,一日三餐就在船上解決。我聘的美國輪機長每天早晨從家裡開車到船上來,傍晚又開車回去。他經常帶些家裡自種的蔬菜給我,自己則每天帶一頓午餐。每周他還開車幫我去超市採購些食品,買回來分類存放在冰櫃中。船上廚房只能做西餐,時間一長我也練就了一些燒西餐的方法。如燒牛排,我先耐心地將電灶預熱到高溫狀態,然後將拍過胡椒粉的牛排放上去,快速用鍋蓋蓋上,一會將牛排翻一面再蓋上。這時電灶鐵板上的高溫已將牛排兩面烤得微焦,而牛排的汁水卻被封在肉裡面,再灑上少許紅酒澆上牛排醬,立即盛盆食用,這樣的牛排可謂「內嫩外焦三分熟」,非常誘人。每次老外們上船聚餐,都喜歡吃我燒的牛排。這份手藝我一直保留至今,我的小外孫從三歲起,就喜歡吃我燒的牛排。他現在延安中學讀初一,還是要我燒牛排給他吃。雖說自家做的牛排比西餐店的牛排要便宜不少,但一塊生坯好牛排也要花幾十元錢。鑑於此,如果外孫測驗、考試成績不好,我就藉口不燒啦!呵呵。
這期間,美國船廠的那位工程師(竟是上海人)怕我寂寞,特地送來釣魚竿讓我垂釣解悶。這正中下懷,因為逗留的時間一長,我自帶的生活費不免捉襟見肘,如果能釣到魚不就可以改善一下夥食了嗎?
於是乎,每天早晨吃完早餐,做好船上的清潔工作後,到甲板上打一桶海水,我站在船舷邊釣起了魚。都說加州的陽光有名,其實加州的海水也是很乾淨的。碼頭邊海水清澈見底,晨曦的陽光投射到海水深處,只見一條條的魚兒圍在碼頭水下的樁體四周,吮食樁上的青苔。我將裝了釣餌的魚鉤放到魚群中,馬上就有魚遊過來咬鉤。我有選擇地避開小魚,將魚鉤放到大魚嘴邊,等一咬鉤,就將它釣了放在水桶裡養起來。一般釣上兩條我就不釣了,因為已足夠中飯、晚飯佐餐了。而這些魚竟然都是名貴的石斑魚,算得上生猛海鮮之上品,在國內餐館可是要賣大價錢的呢!
我就這樣天天吃著生猛海鮮,不過頓頓都吃同樣的魚,兩個月下來難免產生味覺疲勞,也談不上美味了。
4 巧用「扁擔」吊裝船
足足等了一個半月,總算傳來兩周後有艘裝載大件的專用船進港的消息,該船可裝載「Chubasco」號去中國。我馬上聯繫船廠,解決如何將小船裝上大船的具體事宜。我還特別請來美國船廠的專業人員為小船定製了一個保護託架。
在「Chubasco」號準備吊裝上大船的這天早晨,我將該船的船長等原班人馬都請來為它送行。一切順利,正當我企盼著大功告成時,豈知又出了狀況——那位美國船長發現大船上重吊的吊索,在分別連接小船的左右舷兩頭吊環後,夾角接近30度。他告訴我,這樣起吊80噸重的船體,船體結構會遭到破壞,這是要闖大禍的!我當即叫停起吊作業。裝載工作暫停,代理公司經理跑來十分著急地對我說,這艘大船隻剩24小時靠泊時間,船期不等人,如果這次裝載作業完不成,何時再有這種專用船就不好說了——這次可能就是今年最後的機會啦!
我入夜難眠,苦思冥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是否可用兩根工字鋼作「扁擔」,將吊索水平方向的分力全部轉移到「扁擔」上呢?我畫好草圖,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船廠工程主管。他雖表示認同,但卻說必須找個有資質的專業人士,並出具標有技術數據的文本後才能施工。他帶我去找了一位美國設計師,對方在我的草圖基礎上畫了一張工程設計圖,他籤了名,我付了設計費,拿了這張設計圖立即請船廠組織工人突擊施工。「Chubasco」號終於被安全吊起,並天衣無縫地坐落在託架上。
整整苦熬了兩個多月,8月5日,「Chubasco」號終於在洛杉磯長堤港整體裝船,踏上了回國的路途。
5 踏平風浪神奇船 2000年8月28日,「Chubasco」號在上海港被順利卸下,穩妥地靠上高陽路碼頭。
當天,「Chubasco」號就第一次試發動。沒想到啟動不久,機艙警報突然響起!這時,大伙兒疑惑的目光齊刷刷朝我掃來。我胸有成竹,讓他們趕快打開排風系統。幾十秒後,警報不響了,我打趣說:「這艘高科技的船,就連你們的臭汗味它都聞得出來,我們不能光憑老經驗,要努力學習新技術才能掌控它啊!」這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2000年12月31日,在長江口出現8級大風、浪高3.5米的惡劣天氣狀況下,「白玉蘭」號(市領導已提議將「Chubasco」號更名為「白玉蘭」號)上演了它引航作業的「處女秀」——成功接送了8艘船舶上的引航員,結束了上海港長江口8級大風不能接送引航員的歷史。
那天,長江口外風急浪高,原先的引航船已難以作業,只好退回待命。一些乘潮進港的船舶已在長江口外海面結集,焦急地等待上引航員。原計劃出港船舶也因無法引航不能按時開航,上海港貨櫃班輪船期將受影響。我果斷決定,派出「白玉蘭」號「登臺救場」。停泊於寶山港池引航基地的「白玉蘭」號受命解纜起航,以23節(1節=1.85公裡)的高速緊急開赴長江口外海面。
大風裹著巨浪迎面撲來,一直打到離水面10米高的「白玉蘭」號船頂上。其他一些滿載著貨物航行的巨輪已被大風吹得傾斜,左右搖擺,但「白玉蘭」號毫無懼色,仍保持平穩、高速航行,穩妥地靠上一艘艘以10節速度航行的巨輪,接送引航員。引航員們紛紛對「白玉蘭」號的表現讚不絕口,中外船長也對它讚嘆不已。《新民晚報》後來以《「白玉蘭」引航艇首次亮相便博得彩聲——踏平風浪顯神威》為題作了報導。
2001年1月20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吳邦國同志,率領30名中央正部級領導同志,在上海市領導同志陪同下,乘上「白玉蘭」號考察大、小洋山。「白玉蘭」號以25節的高速,平穩地向大、小洋山的方向飛馳而去。大約半小時後,正在駕駛臺聽匯報的吳邦國同志,抬頭向外一看,大、小洋山已近在眼前,他脫口而出:「到啦?這麼快!」
通過這次考察,中央最終批准建設洋山深水港,並將它納入上海貨櫃樞紐港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上海國際航運中心建設的一項重大戰略決策。
這是一次難忘的航程。歸途中,吳邦國同志欣然揮毫,用蒼勁的行書,題寫了「白玉蘭」船名。
受組織的信任和委託,單槍匹馬去美國買回了這艘船,我未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