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周曉莉
來源 / 燈塔知行社(gh_aa1069414c94)
教育歷來是每個家庭的重中之重。從前的中小學教育,單純是拼哪位孩子效率高、成績好,但隨著「新高考改革」的影響,讓學生特長學科有了更多選擇,因此,K12作為青少年最核心的教育階段,也隨著適應教育需求向各個學科培訓細化。現在的門檻則越來越高,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高考,任何一道關卡都宛如一次全家大考。當學生在學校越來越難學到進入重點學校、重點班要考的內容,為了讓孩子提早拿到名校入場券,無數教育培訓機構衝家長們搖旗吶喊。
北京時間12月28日,作業幫宣布完成E+輪超16億美元融資。這已經是作業幫今年內拿到的第二筆融資,加上這一筆,中國K-12 在線教育2020年融資額超過 500 億元。高頻高額的融資,也足以反映出當下持續攀升的市場需求。
肖晨是一名海澱媽媽,有一個正在讀小學二年級的孩子萌萌。萌萌的一周,除了常規的學校課程外,還充斥著被各個學科培訓班支配的恐懼。數學補習,每周五晚上6到8點;英語補習每周六下午1到4點;鋼琴每周四晚上和周日上午各兩小時;遊泳每周兩次,每次兩小時。本來還想讓孩子學畫畫,實在沒時間報了。
肖晨告訴燈塔知行社(ID:gh_aa1069414c94),最近經常收到某培訓機構微信、簡訊以及電話的狂轟亂炸,報課、參加奧數考試、英語PET考試,甚至還有推銷怎麼進人大附中的。經常一段時間不看微信,就能發現十多條未讀消息,基本都是來自培訓機構的老師。
有一次十多條語音消息未回後,老師撥通了語音電話。肖晨當時直接掛斷。想不到的是,一分鐘不到,老師又發來一條語音說:孩子的事,你作為家長一點不關心嗎?
這句話瞬間惹惱肖晨。
肖晨反感的並非以放大家長焦慮的推銷手段,而是反感培訓機構影響了她的工作和決策進度:「不分時間、地點隨意撥打語音電話,一是會影響到我的工作生活,二是不給考慮和了解的時間,就來逼單。我又不是不關心孩子的教育。」
當問到給孩子報這麼多課程,孩子是否有精力全部接收?肖晨言語中透著無奈,說道那有什麼辦法,身邊家長都給孩子報了課,也想讓孩子省省精力去多去休息。但此時正處在關鍵起跑線上,當別的孩子都在百米衝刺時,就必須快跑。
「您來,我們培養您的孩子;您不來,我們培養您孩子的對手。」此類培訓機構的廣告語隨處可見。 「雙十一」相關數據統計,雙11當天在某網絡平臺購買網課的人數比去年增加649%,家長花在教育上的消費同比增加1566%。家長的焦慮,已成為培訓機構最佳的成單抓手。幼兒學編程、奧數成標配,在內卷下,孩子們開始提早適應了996甚至007。
1 孩子也「內卷」
北京10號線海澱黃莊,是北京教育培訓機構最扎堆的高地之一。路過地鐵口,巨大的編程貓廣告映入眼帘,上面的文案赫然寫著:4歲孩子樂趣學,10歲python好銜接。
「內捲化」這三個字在2020年火到快要說爛了,基礎教育也被視為內捲化嚴重的領域之一。
在網上關於小升初的熱門話題貼的留言下,網友如此解讀:4歲學導論,5歲線代高數,6歲線性規劃離散數學,7歲電子電路數字邏輯,8歲算法數據結構,9歲編譯遠離作業系統,10歲通信原理資料庫python,11歲機器學習神經網絡,這樣小升初才有競爭力。
如今,教育的搶跑已經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海澱家長是雞娃屆的領頭羊。「雞娃」指的是因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從而不斷地給孩子安排學習和活動去拼搏,不停給自己打雞血,就有了這個稱謂。
曾經有一個段子刷遍網絡。有網友提問:孩子4歲,英語詞彙量只有1500左右,是不是不太夠?
其中點讚最高的回答:在美國肯定是夠了,在海澱肯定是不夠。
內卷從幼兒園起甚至更早就已經開始了。以前的家長還會為孩子認識了很多小動物,學會了幾個英文單詞,而沾沾自喜時。現在看來,不值一提,在海澱雞娃家長群裡,討論的都是從幼兒階段就衝擊ZZP(早早培)的兒童是如何學習的?家長之間又都交流什麼。焦慮無時無刻不再蔓延,會看到幼兒園的孩子們過上了5點放學,6點奧數,8點英語的日子,孩子連同家長一樣,也成了996甚至007。入學前的英語詞彙少則一千,多則兩千,家長們普遍認同,英語作為一門語言,只要底子打得好,小小年紀就可以達到高中水平。這樣初高中的學習時間,就都可以用來鞏固數理化。
根據iiMedia Research(艾媒諮詢)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在線少兒英語、數理思維市場規模分別將達到260億及82.3億元,學科輔導和素質教育中的重要賽道都迎來快速發展。
如一位家長所言,北京上海的家長對於孩子的雞娃培訓,再不斷提高優質教育資源的入學門檻,教育的不均衡只會更加嚴重。
最終可能就是你不雞,別家孩子雞,狠狠將自家孩子甩開老遠,學越來越難上。當北京的小學生都嫌python不夠玩了,辦公室的上班一族還在為不會做的爬蟲而嘆息,像是學了個寂寞。
原本家住北京朝陽的趙雪夫婦,不久前剛把朝陽一套120多平的大戶型賣掉換成海澱一套老破小,現在一家三口擠在不到60平的房子,但想到能讓孩子得到好的教育,趙雪夫婦也覺得值了。
在家長幫社區網站,有家長發帖提問,非京籍東城區的房子賣掉換海澱還是朝陽的?評論區清一色的都是讓發帖家長選擇海澱。有人回帖稱,畢竟以後要面對殘酷競爭,還是從小就在海澱的範圍提前準備比較好,非京籍朝陽好入學對未來沒有任何幫助。
在精英家庭的父母眼中,孩子是需要精心培育,好好投資才得以成功的 「項目」。
2 奧數不稀奇,這是標配
近日,關於奧數的探討,清華附中的校長王建軍在《老師請回答》的綜藝節目上說了一段話,稱奧數和平常學習的數學,有非常大區別。他表示自己的女兒,也曾經學過奧數,但有些奧數問題,就連他這個數學教授,也半天都想不明白。無獨有偶,清華的教授王文湛也曾說過,自己10歲孫子的奧數題目,他解不出來。
其實奧數本身,是為了鍛鍊孩子的思維,並且對孩子的數學基礎掌握進行鞏固鍛鍊,可以更靈活的使用數學方法。但是現在的奧數題,已經完全跑偏。
據iiMedia Research(艾媒諮詢)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在線數理思維市場規模將達到82.3億元,2021年有望突破100億元。超過七成的用戶選擇數理思維課程的主要原因是為了培養孩子的邏輯思維能力及解決問題能力,五成用戶帶有啟蒙目的試圖激發孩子大腦潛能,四成用戶是為孩子升學銜接做準備。
在以教育實力聞名的北京海澱區,培訓機構的廣告鋪天蓋地。孩子穿著寬鬆的校服,肩上背著大大的雙肩包,不少學生鼻梁上還架著近視眼鏡,是這裡放學後的城市黃昏一景。
2018年底,海澱區教委發布消息稱「瘋狂的黃莊」完成整改。2019年四月份,北京發布的小升初方案明確規定,嚴禁以考試成績和各類競賽證書、培訓競賽成績、考級證明等作為招生依據;嚴禁以面試、評測等名義選拔學生;嚴禁學校和校外培訓機構以培訓班、校園開放日、冬夏令營等形式提前招生,選拔生源。
同時,《北京2019年義務教育階段入學工作意見》規定,小升初招生將按照相對就近的原則,根據學生志願進行派位入學。若出現學校報名人數超過招生人數的情況,則在學區內隨機派位入學,保證學生免試就近升入初中。
在北京諸多明文提示下,如今已經沒有奧數班這樣的叫法,但由於小升初「一沓英語證書比不過一張奧數證書」等潛規則的存在,奧數選拔仍在野蠻生長,只不過更隱秘了。因為在海澱著名的「六小強」中,均不參與17個學區的劃片。如果進了海澱不學奧數,就進不了這6所最好的中學。而且家長基本都不願意接受派位,派位是小升初途徑的下下策,除非別無他法,否則還是會為孩子衝一下。
在這種趨勢下,學奧數的年齡也愈發低齡化,一二年級的孩子便接觸奧數並不少見。很多家長看來,雖然杯賽被叫停,但並沒有擊退他們讓孩子學習奧數的熱情。家長們依舊篤定,小升初奧數絕對用得上。在北京,小升初,校內榮譽和校外成績都是重點。
海澱家長王心表示,想衝「六小強」還是需要一份優秀的簡歷,雖然現在奧數被明令禁止,但簡歷反而顯得更重要了。你孩子連簡歷都不好,人家能給機會嗎?
你看之前網上流傳的5歲孩子的簡歷,人家5歲小朋友介紹自己都是文史藝數體全面發展……大班認字量1500個+;英語書年閱讀量500本+;每周三篇英語日記;四歲半開始學鋼琴,準備考英皇二級;學圍棋4個月便考下圍棋11級;2歲開始學塗鴉,已經有150多幅作品。雖然這種天才小孩確實少見,但現在身邊正在上小學的孩子,基本都是三年級就開始準備簡歷,就為了爭取五年級下半學期順利「上岸」。
除了簡歷,王心也注重訓練孩子的口頭表達能力,比如演講。在普遍的高壓學習培訓下,很多孩子的簡歷大同小異,但一開口表達,差距就出現了。
前不久王心給二年級的孩子報了線上數學思維課,通過孩子一段時間的學習,王心感覺孩子並不適合這門課程,也看不到對學科的熱情。反而在文科上面,比如語文、朗誦,孩子興趣濃厚。
王心也想過放手讓孩子去學習更感興趣的課程,但是根本沒轍。周圍的家長基本清一色給孩子報了數學方面課程,在這股巨大壓力下,不報難免氣短,擔心孩子很快會被甩下。
「太焦慮了,毫無辦法」。網上有些人批評雞娃爸媽太沒主見,一味趨之若鶩。是啊確實沒主見,但這根本就不是主見不主見的問題,當別的孩子入學前的英語詞彙都已經達到1千,多則2到3千,要主見不值一提。
現在王心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單位上的事幾乎完全不管,每天4點多準時接孩子回家,跟著孩子一起上網課、做筆記、刷題,日日持續到晚上11點。
王心說像她這種沒有關係政策保障的,只能拼孩子,孩子自覺性又不高,所以必須帶著一起學。王心坦言每天晚上一到9點多,基本就沒了精力,就想看看劇和小說,或者乾脆讓孩子和自己都休息休息,但是早上看到家長群裡,數多消息說昨晚帶領孩子寫作業到10點甚至11點的,王心就不敢懈怠。
3 「雞娃」,996還是007童年版
趙夢是一名80後,碩士學歷,工作也在體制內。自稱在孩子三年級之前,幾乎都是素質教育,不過多幹涉孩子,讓孩子自由去發展。也常帶孩子去美術館、科學館、學遊泳、學畫畫……在孩子幼升小階段,她甚至沒有擇校,而是直接按照劃片,把女兒送進一所普普通通的小學。
但這一切的平靜在孩子上四年級時發生改變。2019年,北京取消了小升初的特長班招生。現在的錄取體系,最先被好學校拔走的孩子,基本是奧數比賽的獲獎者,或者是在各大培訓機構裡俗稱「坑班」的學生,有的孩子在四五年級時因為奧數成績優秀被重點初中提前錄走。
檯面上不讓考試了,但是很多學校會委託教育機構來考試,趙夢也曾接到過幾個培訓機構的電話,邀請孩子去參加考試。但當時的趙夢以為是網上兜售補習的騙子就不了了之,後來在家長群裡和大家探討,才發現錯過了好幾個機會,後悔不已。現在趙夢已經將孩子之前的興趣班都停掉了,一門心思為了應試教育去針對性準備。
「現在幾乎每個周末都陪著孩子學習,或者帶孩子參加選拔考試」。
某次趙夢在跟周圍的家長聊天時發現,這些家長早早就給孩子規劃好了未來數年的學習之路。幾乎每個家長都在外給孩子報了班,最誇張的是有個家長一下給孩子報了6個班,而且都是尖端班。其孩子3歲便開始學英語,因為3-6歲處在學英語的最佳黃金年齡。
對方家長告知,孩子通常放學後不久就要趕去培訓班,因為培訓地點不同,經常連吃飯都是在車上解決。自從家裡買了車,外出自駕旅遊屈指可數,倒成了接送孩子輾轉各個培訓機構的專車。
現在趙夢的孩子也即將面臨小升初,她給孩子制定了清晰的學習日程表,大到以小時計用來上課,小到以分鐘計用來吃飯午休,宛如一場全家戰鬥。
每周補習英語、數學、作文,一周燒掉1800;最近還新增了奧數集訓,50人的大班,3小時800,持續了半年,花了5萬;為了考北京最好的中學人大附中,趙夢還給孩子報培訓班花了10萬。
給孩子培訓的錢大把外流,為了給孩子攢學費,全家人都相當節儉。趙夢相信好的學校氛圍尤其重要,當身邊的夥伴都在上進學習時,能夠相互影響。所以在擇校上,趙夢非常看重。
為了讓孩子養成自律學習的習慣,趙夢全家不看電視,甚至連機頂盒都退了,平時在孩子面前也儘量不玩手機,通常等孩子睡著了,才敢悄悄刷一會。
趙夢說幾乎可以預想到未來幾年中考會更激烈,疫情讓很多選擇出國的孩子回流,日後競爭只會更加難搞。
4 為防止後代跌落而「卷」
前段時間清華學生下晚課後,別騎車邊跑程序的視頻刷爆網絡。網友紛紛感嘆,學神都這樣了還再拼命學,簡直是在用生命「內卷」啊,當之無愧的「卷王」。我們不努力還有什麼機會。
趙夢還講了一件她親身經歷的事情,因為健身俱樂部有遊泳池,最近來了一支小朋友遊泳隊。
某日趙夢健完身,穿衣服,旁邊有老人帶著孩子來遊泳。沒過兩分鐘,就聽見老人不停地催促快一點快一點,停了幾秒又是快一點快一點。
聽到這些趙夢一個外人都感到情緒緊張,趙夢覺得小孩子出來遊泳本就為了放鬆,出於好奇便問老人這麼著急催促是等下要去哪裡嗎?
「等下她還有作業要寫,晚點還有個課程要上」。
趙夢愣住了,沒再說話,心裡卻五味雜陳,現在的孩子真的太辛苦了,總感覺愧對他們。
有網友在微博記錄下一段去某機構參加北京小升初政策宣講會的感慨。「電影裡有八百壯士,參會的有八百家長。沒有交頭接耳,沒有左顧右盼,更沒有呼呼大睡和遲到早退。有的是炯炯有神的目光,手機拍照的燈光和速記時發出的刷刷聲」。博主稱自己二十年裡參與的所有展會、交流會、宣講會,都被這場會議秒成渣。
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劉雲衫這樣形容當下中產階層家長的焦慮:「即使不再要求子女如自己一代那樣實現代際向上流動,也需要防止後代跌落,害怕被甩出去。教育在此,已成為一種防禦性策略,不參與即出局」。在這樣的情境下,焦慮就完成了它的代際傳遞。
「內卷」並不是中國特色,日本、韓國都經歷過內捲化浪潮。拿日本來說,二戰後為了快速恢復經濟,對教育和科技尤其重視,從而加大投資,就會導向市場化競爭,有限資源下就只能「內卷」。一邊是寬鬆教育徹底執行的公立小學,一邊是各種教育資源一起上的私立小學。二三十年後,這些享受優質資源的孩子們,佔據了各大高薪職位。這是日本1980年到現在,基礎教育的現狀。
於是孩子們被拉入資本的滾輪,滾著滾著就朝著頹廢、失真的方向走去,日本當代年輕人普遍的「喪文化」也映襯出在巨大社會壓力下,成了對命運一種隨遇而安的妥協。
三浦展在《下流社會》一書中這樣描述本世紀初的日本青年。「現在的年輕一代面對就職難的困境,好不容易有了工作,加班又成了家常便飯,真可謂苦不堪言。面對職業、婚姻等方面的競爭和壓力,不少人選擇不當事業和家庭的「中流砥柱」,而心甘情願的將自己歸入「下流社會」的行列。
同樣在韓國,內卷也很嚴重。根據韓國開發研究院(KDI)數據,2015年韓國課外教育規模為33萬億韓元,約1914億人民幣。在韓國,超過80%的學生參加補習班,高於中國的60%。
韓劇《Sky Castle》,韓文片名是《SKY》,中文名譯作《天空之城》展現了當代一個真實的韓國,S是首爾大學縮寫、K是代表高麗大、Y則是延世大,這三所學校是南韓學子擠破頭都想進的三大名校,也是通往「天空之城」的三條通道。
在《太極虎韓國》一書中寫道,韓國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非常精英化的社會,有固定的經商或從政的校友交際網。韓國地狹人稠,若沒有名校牌子做支撐,很難進入名企。 這也是韓國學生拼命擠入知名大學的動力所在,因為代表了一種「潛在賺錢能力」。
韓國學生會把這三所學校看作「聖殿」,大部分韓國學生每天的生活就是6——7點去學校,學到晚上9點左右放學,再自行去補習班上課到晚上11點,每天學習15——16小時,結束他們平常的一天。首爾的江南區因私人教育培訓而聞名韓國,這裡存在大量收費高昂的補習學校,典型的「江南媽媽」因逼迫孩子學習到深夜而聞名,不管年齡大小都要上各種補習班。
2018年,韓國總生育率跌至0.9,為全球首個跌破1的國家。學業和就業的雙重壓力,也成為韓國人不想生孩子的主要原因。
在中國,即便是二線城市,幼兒園大班不存在的現象都已經比比皆是,紛紛去到各種培訓機構所謂的「幼小銜接班」。有調查說一個城市差不多60%的學生都不在大班,而是去外面補課。於是,近幾年在國內,主動退出內卷競爭和國內所有競爭的佛系青年、喪青年和內卷青年,一同構成了當代青年中的焦慮兩極,一些人自願退出,一些人還在爭著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