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承魯是個科學家,他的專業領域是生物化學,他曾說,自己一生做學問遵循的基本原則是努力追求科學真理,避免追求新聞效應。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後二十多年間,他的聲音不斷在媒體上出現,他的名字常常成為新聞報導的對象。他直言,人治和腐敗已成為中國科技的兩大致命傷。2005年,82歲高齡的他還發表《院士選舉應接受科學界更廣泛監督》,對院士選舉不夠透明等缺陷坦陳自己的意見。而且他希望老百姓不要迷信院士,不要相信院士萬能。對於行政主導的科學規劃,他提出必須同時鼓勵自由探索,不要在科學上設立禁區,等等。他因此被譽為「科學打假鬥士」、「學術道德的捍衛者」。對學術腐敗、科學失範的痛心,對民族命運的憂慮,使他頻頻露面,這與他一貫追求的低調似乎構成了矛盾。對此,他自己的解釋很簡單,那是為了宣傳,宣傳他對科學道德的看法,不是宣傳他在科學上的成果。
事實上,他也早已功成名就,不需要任何宣傳。他不肯在溫暖的屋簷下安享餘年,屢屢站出來揭露科學界的腐敗現象,痛擊種種違背科學道德的不義行為,在有些人看來難免不可理解。如果我們注意一下他的教育背景,也許就不會吃驚了。他中學讀的是重慶南開中學,大學讀的是西南聯大,在英國劍橋大學獲得博士學位。重慶南開中學給他的教育是最好的中學教育,是一種人的教育,我認識一些早年畢業於這個學校的老人,他們在專業上沒有鄒承魯那樣的成就,但在他們身上我常常能看到一些閃光的東西,他們獨立思考的習慣,他們對社會的關懷,他們的行事作風,處處都帶著那個時代南開教育留下的痕跡,那種教育已融入他們的血液當中。有口皆碑的西南聯大就更不用說了,翻譯家、歷史學者何兆武先生不久前出版的《上學記》,對西南聯大當年自由的學風,開放寬鬆的氛圍,有過溫暖而感人的回憶。
對於劍橋大學,鄒承魯說過一件事,他的第一篇論文,是導師出的題目、設計的研究方案,而且仔細審閱、修改過,當發表時導師要他單獨署名,認為自己對論文沒有做出突出貢獻。這一點對他影響非常之大,他晚年一再提及。多年來,面對林林總總的學術腐敗,他最為痛恨的就是「仗勢署名」,導師或領導利用職權,在研究生或下屬的論文、著作上堂而皇之地署上自己的大名,這幾乎已成為普遍的風氣。
他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不勞而獲的不道德行為」。
當鄒承魯離開這個世界時,我更在意的也不是他在專業上的成就,不是他與諾貝爾獎的兩度擦肩而過,而是他對科學道德和科學精神的守護,他身上的責任感,或者說他的人格底氣。這要比他在科學研究上的建樹更為重要。
鄒承魯生於1923年,和殷海光、施雅風、何兆武屬於同一代人,都是「五四」前後出生的一代知識分子,無論他們最後從事什麼職業,在哪個領域安身立命,他們身上都不難找到相似之處——單純、認真、守規矩、負責任,多少年的風風雨雨都很難改變這樣的做人底色。
他們中不少人越到晚年活得越絢爛,鄒承魯也一樣,無論是作為一個人,還是作為一個科學家,他已經問心無愧。遺憾的是,他晚年耿耿於懷的學術腐敗、科學泡沫,依然是中國的一個頑症。(編輯: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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